作者:皮卡貂蝉
偏执是刻在骨子里的,我偏要你怜,偏要你怒,偏要你倾身对我反复施渡。
弗彻身下已被血水浸染,茫茫雪地里唯独他这一处红得发艳。
长久的寂静中,即墨随闭了闭眼,眸中血泪交错,瞥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弗彻,声音嘶哑,“撤军!”
“从此之后华朝一分为二,你我平分天下!三洲及半壁华朝江山皆归你所有!只为遂她平生之愿!”
说罢,他并未再看弗彻一眼,在纷扬大雪中策马离去。
有人破开层层黑铁骑,紫袍墨发,容颜冷淡,手持法杖,双眸微冷注视着弗彻。
她挥了挥手,示意余下士兵先行撤退。
“玄姬大人,可陛下他......”
玄姬声音清冷,并未回身看说话的那名士兵,眼睛仍一眨不眨盯着赤胸躺在雪地中的弗彻,“这里有我,尔等速速离去即可。”
万军撤阵,玄姬面容古井无波,说出的话却宛如针扎,“陛下,你承担了神血,即便是刺穿了胸膛也死不了的。”
她弯下腰,紫袍轻轻荡了一荡,“早在无回渊中,你便就有所察觉她并不是凡世之人了,不是吗?”
弗彻只望着天幕纷扬的大雪,并未回话。
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张了张唇,“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答案现在你还不能知道,”玄姬拿出一个包袱,有条不紊打开它,“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的因由。”
玄姬伸手接下飘落的雪花,目光悲凉,语声如丝缕细丝盘亘在男人心头。
“你身负血海深仇,父母亲族皆因华武帝的陷害而被杀害。你一步步自浮凉重新回到华朝,冷宫蛰伏数十载......你想弑君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其实你并没有错。可你千万不该用那样强横的手段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花朵总要长在向阳处,你掠夺她的阳光,她只能凋零。”
“阿彻,你既然爱她,为什么不试着爱一爱她所爱的山川大地?”
玄姬将包袱中的信递给他,语声凉淡,似是包含了一声叹息,“看看吧,那夜她救你出皇宫,递给你的包袱里还有一封信。”
“算是她留给你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弗彻这才动了动,颤抖着手指将信件打开,少女的簪花小字映入他的眼帘。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弗彻瞳孔重重一缩,终于哭出声来,凄厉的哭声在荒凉的雪地里久久未歇。
多少年来,第一次,他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
弗彻在雪地里呆了七天七夜,焚心蚀骨的痛苦中,他妄图用身体的疼来麻痹颤抖叫嚣的灵魂,他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膛,又狠狠拔出来,再插,再拔,一遍一遍,周而复始。
玄姬并未再劝他,只是随着日升月潜静静陪着他,直到第七日的时候,弗彻才自雪地里爬起。
他面色苍白,薄唇完全褪.去了血色,不知何时,他的鬓丝已经生白。
白露暖空,远处苍山负雪,男人孤寂的身影镀在那盛大的夕阳落幕中,“玄姬,三万黑铁骑,自今日至我寿命终时,誓死守护南诏。”
说来可笑,他最终没要华朝的半壁江山,那年的夏天,他带兵去了南诏。
爱恨成空,总有一些东西是他可以为风阮做的,她爱河山,他便用余生来守护她的河山。
他还是不懂什么叫做上善若水,他的出发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要达成她的心愿,有生之年保南诏无人来犯。
那夜星空低垂,他将她背在背上,她娇俏着对着他道:“弗彻,你想不想家啊?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可以来我的小院子做客啊。”
后来龙王庙里,她明媚的笑颜绽在黑夜里,向他比划,“如果日后可以的话,你可以来南诏我的小院子中做客。”
时至今日,记忆依旧历历在目,回想便纤毫毕现,刻骨铭心。
这一年的夏日格外绵长,风阮的小院子百花起开,阡陌小路旁郁郁葱葱,院子中有棵广袤的梧桐树,阳光下自树冠中洒出细碎的光。
弗彻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在梧桐树下搭了个桌案,每日里都要弹几遍《凤求凰》。
一日他出去砍柴,听闻一农人讲可以将五颜六色的经幡挂在两山之间,以保佑逝去之人灵魂安定。
于是那日他回到风阮的小院子之前,去集市上买回来一堆彩色的线条团,又想着心诚则灵,他又去买了一台纺织机,磕磕绊绊学着如何织布。
一年又一年过去,山脚下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风儿吹过,飘飘摇摇,像是谁虔诚的祈求。
在无数个破晓的瞬间,他摸着那枚同心结和自己聊天,劝自己放下风阮,可是直到他头发全白了,他还是做不到。
在她消逝的日日夜夜,他也曾尝试着用爱她的心去爱世间万物,可他依旧做不到。
七十多年过去,弗彻已经须发皆白,那日恰逢新雪初霁,日头正暖,他弹了一半《凤求凰》,终于倒伏在了桌案上。
手边一壶清酒,一封已泛黄的信纸,一枚被紧紧握在手中的同心结。
琴阮断绝,爱恨穷途,此后的惶惶岁月里,她是他穷极万年都难以愈合的伤。
......
神历十万一百零三年,天帝历劫归来。
天帝初归,帝宫众人皆惊,只因归来的天帝满头白发,眉心现出深深的朱砂情印。
天帝归位的第一年,这日玄姬大人进帝宫后许久才出,巧的是,自那日后帝君便开始闭关不见人。
在此后的一万年中,弗彻起先去了趟玄冥台。
玄冥台是上古神迹,下连四根擎天柱,是天宫中最巍峨的存在。
弗彻乃天地所生,天命为帝,与天地同寿,玄冥台上,他取出自己半身寿数逆天改命,承担九十九道天雷,将寿数给了那些百年前死在战乱中的游魂。
之后的八千年,弗彻每一年都会抽出时间去凡间,且每到一处便从真身上拔出一片龙鳞,只是无人知晓他拔龙鳞是在做什么。直到八千年过去,他身上的龙鳞唯余心脏那处,他捏着手上一只绿色的小瓶子,这才微微笑了起来。
天帝乃六界之主,八千年中,他每日里批改奏折到祈夜星君下值,丝毫未曾懈怠。
也因了他如此勤政,在风阮离去的第八千年,六界中的生脉灵气从未如此浓郁。
八千年沧海桑田,终于在第八千零四年,神域上空的那颗星子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神星重临世间那一刻,他放下手中御笔,急急腾云自三十三重天宫来到神域,然神域是超乎六界的存在,无神主召令大门永远不会打开。
巧的是,天帝到的时候,魔尊也到了。
天帝魔尊数万年未曾同框出席,且从未有人见过神主模样,神主重临世间,天帝魔尊俱在,六界之人皆惊,急急都腾了云过来看看这档六界大奇事。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两人一见面,皆红了眼眶,然后,打了起来!
他们二人谁也没用术法,只凭赤手空拳,但招招凶狠,全往对方脸上招呼。
就在二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里面一个小童自神域中出来,说话的声音脆脆,非常鄙视地瞥了二帝一眼,“神主谁也不见,二位请回吧。”
风阮不见人,两人只能大败而归,之后在风阮休养神魂的两千多年中,弗彻每日都会来一趟神域,叩门轻问,神主可愿见他?
答案皆是不见,他也不恼,只每日里依旧痴缠着来敲门,一来二去,倒与那小童混了个眼熟。
待到第两千零五年,他又来扣响神域大门,那小童动了恻隐之心,改变了一成不变的话术,“帝君,神主其实前些年便出了神域,无人知晓她去了哪里,您以后莫要来了。”
弗彻银发垂荡,眉心情印潋滟如火,气笑道:“多谢告之。”
他等了她整整一万零七十八年,岂是她想不见便不见的?
第63章 帝君的坏招数
三十三重天宫之上霞海明灭红光, 天风和煦,莲花池花朵亭亭玉立,碧波里游曳着几尾多彩的鲤鱼。
弗彻回来之时, 恰逢荧惑星君前来议事。
荧惑星君荀珈乃司火之仙, 头戴星冠, 面容俊秀, 本是一个性子爽朗的人, 或许是帝君整日里不经意释放的威压甚大,星君每次前来禀告,皆讪讪而归。
瞧着今日面色依旧不善的帝君, 荀珈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道:“帝君, 近日九重天发生一事。灵雀族与鹞鹰族两族本想结秦晋之好,以巩固自己鸟族统领的地位。然灵雀族只有一位公主, 那位公主不是......咳咳,一万年来已经嫁了十几次人了么, 且每次嫁人都没有善终......”
荀珈说到这处定了一定,小心翼翼看正垂眸把玩着一只小巧黄色锦囊的帝君。
他实在是害怕触及到帝君的逆鳞啊,自帝君归位以来,上至三十三天重天宫,下至魔界鬼界, 只知历劫归来以后的帝君勤勉执政, 可皆不知帝君私下里和他谈论政事这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多么吓人!
历劫以前的帝君就够可怕了,历劫之后的帝君更是随便一个眼风就让人心惊胆颤!
不知帝君到底在凡间经历了什么事情, 眉心出现这样深刻的朱砂情印!
众仙家皆猜测过, 甚至偷偷在一十二重天设下了一场赌局,专门猜到底是哪位仙子竟让一向冷心冷性的帝君尘心大动到如此可怖的地步!
世人皆知, 心中有爱恋之意,则仙人亦可结为夫妻,只是寻常爱恋绝不会出现朱砂情印,因此众仙一度以为六界之中关于上古情印的这个说法是一个传说,可谁成想,帝君以身示法,这竟是真的!
那段时间帝君历劫,灵雀族的那位公主自那时起也从未出现在大众眼球,因此绝大部分仙家猜测,定是那位灵雀族公主!
可灵雀族公主柯青筠在帝君历劫归来后的第二年,便被灵雀王定下了婚事,灵雀王向来疼爱这位公主,一直是按照天后的标准来培养自己这个女儿的,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灵雀王选择将自己向来心疼的小女儿嫁给了当扈王。
当扈一族真身状如野鸡,可以说是鸟族中最丑陋的一个种群,而当扈王更是年长灵雀族公主数万岁不止,据说当时灵雀族那位公主哭得嘶天喊地,还是被强压着上了花轿。
众人受惊之余便开始猜测,帝君会不会来抢婚啊,帝君身为六界最高主宰者,想要一个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嘛!
最后大家发现,帝君不愧是帝君,哪怕是后来灵雀族这位公主不知为何嫁了十几次人,帝君为了六界安宁依旧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随她去嫁别人!
灵雀族公主想必已经成为帝君忘不了的朱砂痣,头发白了不说,朱砂情印还一年比一年耀目!
想到其中关节,荀珈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禀告接下来的事情。
弗彻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这才缓缓将眸光自手中黄色锦囊挪到荀珈脸上。
他的英俊容颜是比这万丈霞光更瞩目的存在,只是眼中的浓稠暗色却未加遮掩,淡淡道:“若是连汇报这样的小事都做不成,倒不如去凡间做个闲翁野鹤来得自在。”
荀珈闻言身子抖了两抖,讪讪道:“帝君息怒,帝君息怒......”
“因为与灵雀族公主联姻之人乃鹞鹰王的二王子,三十三重天人尽皆知......那位殿下在......在床上玩得很开,甚至不慎弄死了好几位仙使......因此灵雀族公主这次誓死不嫁,可灵雀王依旧签下了婚盟,那鹞鹰王也是一个暴躁的,听闻灵雀族公主竟然敢嫌弃自己儿子,近日来更是有要与灵雀族兵戈相见,一争整个鸟族之王的意思。”
荀珈一万年前听说过一事,帝君历劫归来后,提着刑天剑去了一趟九重天,可是不知为何那日剑尖并未染血,灵雀族公主依旧嫁给了他人。
想必是帝君心中大义凛然,因此才允了灵雀族公主另嫁他人,只是如今九重天鸟族要开战的势头愈发旺盛,帝君心系社稷,定会阻止二王矛盾。
灵雀族身为鸟族之首,他们一族本没什么特殊之处,也不怪其他鸟族对鸟王一位虎视眈眈。虽说百鸟朝凤,可凤凰一族在上古时期已悉数陨落,鸟王一位便落到了与凤凰最亲的灵雀族身上。
弗彻将锦囊收回自己心口处的衣襟中,慢条斯理折下一枝水莲,手指轻捻几圈,淡嘲道:“无妨,让他们闹。”
“是。”
“啊?”
荀珈怀疑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弗彻。
弗彻把折下来的水莲扔回池塘,冷冷扫了他一眼,暗含威慑,“怎么,有问题?”
“没......没有,”荀珈把头遥得如同拨浪鼓,忽又想起帝君让自己格外注意神域的动向,又怯懦地开口,“帝君,还有一事,神域近日在招小仙童入域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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