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愁闷着,武宋仰头对着金乌,掬掬嘴,拖着尾腔说一句苏白:“唉,生活能格苦嘎……”
“哈哈哈,娘子有趣。”这说的不过是气话,颜九儒没有放在心上,手指抚着武宋的眉宇,“娘子放心,我相信这个世上是有现世报,周书吏写的状子我们也许用不到,但至少证明了喜悦的伤因为被人殴打的,所以也不是毫无用处,先把当下的日子过好吧,别再皱眉头了。”
“我怕我等不到现世报,要是年轻几岁,回到十四岁,我便能自己动手打人了,唉,愁闷杀妇人也。”颜九儒肚子里打什么主意,武宋不知道,说完气话继续愁闷,直到颜喜悦起身才烟消云散。
吃过午饭,武宋给家里的猫、狗、鸡喂了粮食与水,就带着颜喜悦去开铺子。颜喜悦本想呆在家里,但她想去看看墙上有没有新的小榜,便就随武宋一起去了。
颜九儒在家写戏曲,写到一半,寒风陡地狂袭,吹到寒风,他才想起颜喜悦的斗篷还没有拿去洗浆铺清洗,正好头绪不清,他搁了笔,袖了一些钱,抱着斗篷去洗浆铺。
走出门几步,颜九儒遇上了前几日夜闯家门的贼人。
只见他腰背驼似熟虾,狗探汤似地走到他的面前,开口说话前,还要轮眼看一圈周遭,周遭无人,颤着声音说:“一个风火事,颜先生,你、你让武娘子小心些,我家少爷昨日戏弄武娘子后,回到家不停地说‘少女嫩妇实在妙’,所以欲霸王硬上弓,转头去官府递状子,告武娘子主动与自己私通……”
第36章 叁拾陆·
听完,颜九儒脸色一边青一边白,不是因为那句“欲霸王硬上弓”,而是为那句“昨日戏弄武娘子后”。
昨日,在某个时辰,武宋遇上了许丞宴,然后被戏弄了,怪不得她昨日愁眉不展的,他以为她是为颜喜悦的事情发愁。
“我知道了。”颜九儒冷冷地回了一句,就发付贼人离开。
许丞宴不是个好人,但他的诡计表露无遗,所谓的气势,会随境而变化,而颜九儒不同,善于伪如温和无害的君子,实则狠戾,满腹戈矛人不知,发起狠来,有九条命也不够他杀。贼人有眼色,宁可背叛自家少爷也不敢得罪颜九儒,把话传到后,他就抖着两条腿跑了。
贼人走后,颜九儒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原本想等颜喜悦伤好了以后再行动,但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偏来放刁把滥,那也不能怪他做事不留张本。
不宜再迟,今晚他得出城一趟了。
想定,颜九儒从嘴里吐出一口白雾,吐完了,淡定自若走去洗浆铺,放下斗篷,付几个钱给洗衣娘,而后去找武宋。
铺子里有人在买猫窝,颜九儒等客人走了才露面,武宋见他过来,有些惊喜:“夫君怎么来了?”
“拿斗篷去洗浆铺,顺便就过来了。”颜九儒在商贩那儿买了荷花细饼和翠玉豆糕给母女二人吃,只是铺子里外都没有见到颜喜悦的身影,他顿了一下,拿起细饼送到武宋嘴边问,“喜悦呢?”
“说要去看看小榜,应该快回来了。”武宋咬一口荷花细饼说道。
小榜张贴的地方在铺子附近,人来人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那些坏胚子也不敢怎么样,颜喜悦说要出去的时候武宋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喂武宋吃饼时,他忽然看到桌上多了一块和惊堂木一样大的木板,干干净净的,摸上去也没有小刺,似是清洗打磨过了,他拿起来看了看,问:“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一问,武宋就被嚼烂的饼呛到了喉咙,她掩嘴低咳几声,随口回道:“防、防身……用这个拍贼子脑门,我想应该能拍出花来。”
这木板是在来铺子的路上捡到的,被雪半掩埋,看到后腰板儿便弯了下去,等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着木板走了好长一段路。
至于为何会鬼使神差地捡起来,那必定与昨日的闺房乐脱不开关系。
“拍人还挺疼。”颜九儒不疑武宋,拿着木板在自己的掌心里拍了三下,力道不大,但掌心一下子就有了血色。
“嗯……”掌心的血色让武宋感到羞涩,支支吾吾回了个字,就走到另一边去吃饼。
一张细饼吃完,颜喜悦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看到桌上有糕点,两眼发出饿光,伸手就去拿翠玉豆糕。
颜九儒嫌她不爱干净,不假思索呵一声:“得擦擦爪子。”
“爪子?”颜喜悦收回手,低头反复看手,指头胖了一些,短了一些,可是怎么看也不像爪子啊。
好在武宋在忙活,注意力不在颜九儒那头,他说了什么,自然没有听得十分清楚。
颜九儒呵完自知失言,耳朵红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了,拿起浸湿的帕子擦颜喜悦的手:“嗯,爹爹是说,长着爪子的虫虫才不用擦干净手,喜悦不擦手,就和虫虫一样了。”
“我不要。”变成爪子行事不方便,不能写字亦不能提物,颜喜悦两下里害怕,摇摇头,“我以后会擦完手再吃东西的。”
“喜悦真乖。”
“嗯嗯。”
在赤兔西沉之前,武宋关了铺子,和颜九儒牵着颜喜悦踩着余晖回家。
颜喜悦走在爹娘中间,脚下活泼,徐徐地走六步就跳踏一下,嘴里叽叽喳喳,或唱些小曲,活说些家常话:“阿娘,爹爹,晚饭吃什么?”
“吃水饭。”寻常人家午时吃面饼,早晚多便水饭,武宋也不例外,“再炒些腊肉和甜瓜搭着吃,吃完饭,阿娘给你做小石榴煎。”
“水饭里可以加点红薯吗?红薯皮还能喂鸡,它们也爱吃。”武宋厨艺好,颜喜悦吃水饭也能吃好几碗。
水饭里加点红薯味道会变甜,没有出幼的孩子都爱甜乎乎的东西。
红薯和萝卜,还有马铃薯,是颜九儒最讨厌的东西,他听到颜喜悦要在水饭里加红薯,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心里纳闷颜喜悦也是老虎,怎么什么都吃呢……
武宋看着脸色大变的颜九儒笑了一下,答:“你爹爹不爱红薯,今日就不加红薯了,阿娘给你蒸红薯饼吃吧。”
“好啊,我也爱吃红薯饼。”颜喜悦不挑,“好吃的。”
无声的抗拒换来了今日不用吃红薯,颜九儒心情大好,走路时胸膛都昂起三分。
本以为今日能高高兴兴地度过,但回家的路上,一个拐弯,偏偏撞见了刚从酒楼里喝完花酒的许丞宴。
他脚下走得歪歪扭扭,刺鼻的气味经风稀释,但远远的就能闻到估摸喝了不少酒,武宋不喜这阵气味,掩鼻后退一步,而颜喜悦早就躲到颜九儒的身后去了。
颜九儒神经紧绷,加紧握住她们的手。
许丞宴喝多了,眼睛视物有重影,只说美人的庞儿有重影依旧是美人,眨眨眼他认清了武宋,看到她身边的男子,带浆带水辱骂几句,骂完更为笑面,带着酒气要去戏弄武宋。
颜九儒被辱骂时面不改色,但待他起色心时,他牵着武宋和颜喜悦转身离开。
许丞宴走不快,在后面骂声不断,喝醉了,口无遮拦,出粗也罢,还管着武宋叫武妹妹,一声一声的叫,没有人回应,最后他气急败坏,把地下的十八代祖宗也骂。
在成功报复之前,颜九儒不愿与他打交道,只是他追在身后死缠不放,终是忍无可忍了,他一个定脚,转过身去,目光和箭一样嗖地射了过去。
射得亲切,正中红心。
眼里的凶光宛然,许丞宴酒醒了大半,不知是怕的还是醉的,四肢有些无力,再看颜九儒不紧不慢朝自己走来,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心跳如擂鼓般跳动起来,仿佛朝他走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血盆大口,随时攻人的猛兽。
颜九儒在距他半臂之远时并了脚,带着笑,凉飕飕地说:“许少爷,我瞧你的印堂发黑,我呢,略懂人术,这几日你要小心提防,提防一些非人之物,虽然你这种人,应该拖牢洞死了去。”
第37章 叁拾柒· 吊睛白额虎现身 许小郎凶多吉少
颜九儒说完便走,哪管许丞宴听了这些话后是什么反应。
回到家,赤兔半挂在山头上未收光,狂风大起,似有雪意,不多久当真飘起六花,颜喜悦哆嗦着说冷,随手抱起一只猫儿在怀里取暖。
那只猫儿懒散惯了,不乐意被抱,但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出两条手臂,索性放弃,乖乖受抱。
武宋在厨房忙活,颜九儒卷起袖子在一旁帮忙。
“夫君,昨日在去府衙的路上,我也遇见了他……”武宋心不在焉,想起颜九儒对许丞宴说话时的辞色,很是冷漠慑人,不像个弄墨人有的气势,其实不大害怕,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她手里切着腊肉,想着想就说了一句。
说完不由想到那些涉邪的言语,忽而形容惨淡。
这个他不用指名道姓颜九儒也知道是谁,他听着刀板相触后发出的哒哒声,沉思一会儿后道:“昨日叫娘子受委屈了,不想说就不说了,说一回就要忆起一回,那种人光是听到名字都觉得恶心。”
“嗯。”武宋心里松了一口气,露出浅浅的一笑。
晚饭用毕,颜九儒和往常一样挑着油碗脏盘去河边清洗。
颜喜悦独处无聊,抱着猫儿在武宋旁边晃悠,等颜九儒洗完碗回来她放下猫儿,拿出五颗打磨得圆溜溜的石头去他脚边晃悠:“爹爹,和我玩丢石头吧。”
小孩儿的游戏,颜九儒无一点兴趣,不过他无事可做,便应了下来,蹲到有光的地方去玩丢石头。
武宋消食后就将晒干的猫食暂先装回食缸里,想着明日再用火烘一烘,装完发现装不满一缸,拿起油灯一照,离装满还差个十来斤,可她记得昨晚时一缸都装不进的,一下子少了这么多,这家里得来了几只狸狌?
武宋带着疑惑去问颜九儒:“夫君,你晒猫食时有看见什么狸狌吗?”
这时颜九儒还不知发生了什事儿,和颜喜悦丢石头丢得正高兴,见问,只是回一句:“怎么了?”
“猫食几乎少了一大半呢,这次少的也太多了。”武宋用疑惑的眼神在家里四处扫视,试图寻到一只狸狌的影子。
“啊……”是他不小心偷吃太多了,颜九儒眉毛微微颤动起来,抛到半空的石头在即将落下时忘了张开手指去接,那石头砸了他的手背后就掉落在地上,然后一骨碌滚到了颜喜悦的脚边。
“爹爹没有接住石头,输了!”颜喜悦拍掌大笑,颜九儒输了,那么她就赢了,游戏赢了自然高兴。
颜喜悦有多高兴,颜九儒就有多慌张,他将所有的石头都攥在掌心里,舌头在出声后变得迟钝:“昨、昨日一时疏忽,两只狗崽趁我不注意,偷吃了许多……”
让两只奶腥未落的狗崽替自己背锅,颜九儒面赤汗流,眼神四处游移,也觉自己实在不知廉耻了。
“这样吗?但吃的有些多啊。”狗爱食肉,猫食里也有肉,但两只狗崽那巴掌大的肚子能装得了十多斤的猫食吗?武宋垂垂在股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
“嗯……家里的猫儿也吃了一些。”这回颜九儒腼然将家里的猫儿也拉来给自己背锅。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不远处一只叫落梅的猫儿恶声恶气地喵了几声,这时颜喜悦始终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疑惑地看向落梅,然后又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颜九儒说:“落梅说是,猫食是爹爹偷吃的。”
落梅是一只白毛猫,不过背上有两团黑毛,黑毛之形似冬日多梅花,故而武宋给它取名为落梅。
这落梅也就是白天被颜九儒拍了脑门儿的猫儿,它是一只记仇的猫儿,被拍了脑门儿还要背黑锅,它可不能忍受。
“爹爹又不是猫儿,怎么可能爱吃这些玩意儿。”颜九儒头皮发麻,恶狠狠瞪了落梅一眼,警告它不要多嘴多舌。
落梅想说颜九儒不是猫,而是一只金毛顺拐的老虎,但被一双眼瞪得气儿都不敢喘,这时武宋也开口说道:“是啊,再说了喜悦又不是猫儿,怎么知道猫儿说了什么呢。”
武宋的心里虽疑惑猫食为何频频减少,可说是颜九儒吃的,她怎能相信。
爹爹的否认以及阿娘的信任,这让颜喜悦的心茫然,不得不怀疑起落梅在胡说八道:“落梅,你怎么能骗我呢?以后不给你吃小鱼干了。”
“喵喵喵!”落梅颜色沮丧,含泪说了一句冤枉,话音才落,然后又被颜九儒瞪了一眼,它吃了委屈无处可发泄,只能默默吞进肚子里。
在颜九儒极力否认反驳之下,最后武宋认定猫食是被狗崽和家里的猫吃的,落梅得知后骂骂咧咧跳上屋檐寻猫朋友打悲去了。
它见了猫朋友就说一句:家里的老虎可真不要脸皮。
入夜后的风雪渐大,颜喜悦在暖和的被窝里沾枕一刻就睡了,脸颊红红,睡态十分可爱。
武宋与颜九儒在榻里赤身相见,絮絮俗事,然后以情词往来两刻后她也垂垂昏睡了去。
颜九儒决策复仇,事后披衣起身,打帐今晚出城一趟,心里却怕许丞宴乘夜而来,故而一直等到深夜才陵冒风雪,前往城外的山林。
武宋在睡梦中,哪里知枕边空空,不过颜九儒来去如风,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他拍去身上的寒气,合衣上榻,天拔白方醒。
用过早膳,武宋披发慵妆,坐在檐下发呆,想着今日要做什么活儿,还没想完,鹅婆婆火急火燎上门来说道:“武娘子啊,今儿有好多人在城外看到老虎了,是一只吊睛白额虎,獠牙血口,状甚怖人,出山林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馋口未饱,武娘子这几日可要看好茶茶,不要一人出城了,千万小心。”
叮嘱完武宋,鹅婆婆又去和别的邻里说老虎的事儿。
苏州城外有一座高山深林,前些年便有人说里头有老虎,是一只白毛虎,不过它从未出过山林,鲜少被人看到过,如今在数九寒天里忽然现身,七打八是捕捉不到猎物了,也不怪大伙儿会感到害怕,阿谁能胜一只饿虎呢。
说起老虎,武宋总想起儿时看到的那只顺拐虎,不知它在何处游荡,亦或者早已成了一具没有皮肉的骸骨……
老虎现身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走在街上,人人都在说虎。
颜喜悦害怕极了,晚上睡觉都要和爹娘睡,白日里出门腿不敢沾地要爹娘抱着,就怕遇到老虎了自己跑不快,对此秦展月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颜喜悦,虽然桃花坞里虎呜呜,可是老虎他不吃蘑菇。”
当然,这话说完,他的身上多了一处伤口。
颜喜悦不胜忿忿,涕泗滂沱,好几日没有和他说一句话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