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真真假假我亦不知呢。”老板啧啧嘴,他并不为此事而担忧,“不过嘛……老虎虽猛,但面对数千上万的蒙古兵怎可能毫发无损,有人今早从山头路过,看到了好大一片血迹,还有一群兵马进了山头呢,我估摸着老虎跑了是真事儿,还受了伤。诶,这事儿你可不要到处说才是,就当是一桩茶后趣事儿来听。我还听说昨日教场里出现了好多猫儿……好像是奔着那母老虎去的,话本子不欺人,猫虎果真是一家。”
第131章
听着老板的话,武宋索然无味,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冒着腾腾热气的馒头。
心里想着颜九儒的事情,那刚出炉的馒头把两片唇瓣烫得微红发痛了也没有知觉。
“有多少官兵进了山头?”吃完半个馒头,武宋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她将剩下的馒头包起袖在袖内,转而问道。
“估摸有三、四百?”老板琢磨了一下后回道。
“三、四百……”要是真受了重伤,就算只有三、四个人也不是他们的个儿啊,武宋想了一会儿,买下一屉的肉包子,又去生药局买了一些纱布和药草,是一些收口止血的药草。
赶往山头去的途上,她在一处野草丛中看到了颜九儒曾经吃过的药草。
怕自己的记忆有岔,她还摘了一株起来放在鼻下闻,是熟悉的鱼腥之味,就是当初颜九儒被游锋蛰过后吃的药草,能消肿止疼和退热的药。
她顺手摘了几株,有备无患。
昨晚宵深天降大雪,一夜过后平地积雪有一尺之高。
雪未停,侵晨时分又加以暴风,武宋冷得面发红紫之色,不能速进,只能狗探汤似,带水拖泥前进,走上半个时辰,双脚冷如垂冰也不过前进几里地,还没到山脚下。
暴风大雪不停歇,对颜九儒来说并非坏事,风雪能将虎迹匿去,也能阻了那些官兵的脚步,武宋耳边听着猎猎的风声,心更坚定,抱着双臂踏雪继进。
越近山旁积雪越深,几能没膝了。
吃了无数苦楚,终于到了深山之中。
深山被寒气四面罩住,阴霾四合的天与白白茫茫的地融成一片白光,进到山里头后武宋觉得双脚更沉了,自己从嘴中呼出来的气都感受不到一点温热。
实在是寒冷。
这种奇冷的天气羊马都能冻死无数,武宋没有停下来休息,饿了吃馒头,渴了便啮雪,她不知颜九儒在何处,只能每走一里便扯着喉咙喊上几声。
大都城外的这座深山是深林高山,地势崎岖,百姓不能耕种,但山中奇兽猛禽聚集,能以打猎为业,武宋叫喊之后,山林回荡着余音,音落,鸟鸣与振翅之音顿时纷起,偶尔也传来低沉的兽吼,显得山林愈发寂静诡异。
武宋心里害怕,摸了摸腰间上的东西,两脚不自由往前走去。
若老板所言属实,昨日教场中有官兵冤冤枉枉受了虎咬,而老虎也受了伤,那今日官兵进了山林中定是趁虎不备,一鼓作气,永绝祸根。
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先找到颜九儒,看看他们身上的伤势是否严重,她带了药草和食物,总能用得上一样。
路难行,武宋有时身子难以支撑,但想想在桃花坞的日子,想想颜喜悦活泼的样子,便又有了力气继续前行。
又往前走上几里,渐渐难辨地势高低,武宋一时眼错,一脚陷入泥淖之中,半个身子都往下沉去,所幸身旁有高树可抓,才暂时脱离了险境。
经此一难,肉筋扭伤,前进的步子更是缓慢了。
举头低头皆是白茫茫之景,望不到头的蒙蒙山际,武宋欲哭不能哭,折下一根粗枝作拐,艰难地走到险阻的峭壁附近,就在觉得眼前无望时,眼尖的她发现雪地有血红之色,用脚尖轻轻扫去落下的雪花,是满地的朱红,不远处还有几只浅浅的虎掌之痕。
见到这些,武宋高兴又害怕,在附近逗留片刻,连珠箭叫了好几声:“阿九?”
可几声的呼唤都无人应合,她鼻头忽然酸冷,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不觉,正午已过,日头探出头来了,风雪依旧欠,武宋不胜疲惫,缩在石头旁歇息。
歇息着,眼皮沉沉,眼前之物出现重影,她强忍困意把眼睛睁开,却出现幻觉一般,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只黄黑的四脚庞然大物,不露声色朝着自己靠近。
是一只老虎。
她没有灵敏的鼻子可以分辨气味,只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此时视线又受了阻,见物有若道重影,实在难以清楚这只老虎是不是颜九儒。
若不是颜九儒,那她今日可要成为老虎口中的食物了。
在思考之际,武宋想起来一山不容二虎,颜九儒也说过,母老虎是被赶到这山头来的,所以眼前的老虎,应当是颜九儒罢?
“阿九?”武宋忽然笑了,叫一声阿九后身子一暖,陷入了沉睡。
武宋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与虎作伴,睡在虎身上,从头到脚都是暖洋洋的,鼻子里还总有一股木柴燃烧后的味道。
木柴的味道难掩浓郁的血腥之气,等血腥气盖过木柴的味道以后,耳边听到了一道断断续续的痛吟之声。
“阿九!”恍若做了一场恶梦,武宋吓得魂胆飞扬,惊醒过来。
“娘子我在这里。”有人轻轻回应了她。
既醒,武宋的视线还是不清楚,只知道不远处烧着火堆,她的手边摸到了毛茸茸的东西,几次眨眼过后,一转头看到了还了本形的颜九儒。
颜九儒躺在地上,以身授暖,她就这么半躺在暖和的虎身上,而落梅蹲在一旁,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喵?”
“阿九?真的是你吗?”武宋轮眼一看周遭,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狭隘的山洞之中,而自己的对面躺着一只血流狼籍,浑身都是伤的老虎。
她记不清昏睡之前的事儿了,此时此刻她害怕眼前出现的景象都是梦境,双手捧着虎头孜孜看了有看。
颜九儒侧躺着,另一面虎身受了伤,他怕武宋看见自己的伤势担心,只微微起了身,强打精神回应:“是我……娘子怎么跑过来了?要不是落梅耳尖,说是听见了你的呼唤,叫我去寻,你可就要活活冻死在雪中了。”
“我……我是听说你们受伤了,对了,我还带了肉包子和药草,啊,我的肉包子和药草呢……”武宋喜极而泣,两臂环上虎颈哭了一阵,将难过哭出来后,她想起正事来,摸摸自己的腰间,空荡荡没有一样东西。
她来找颜九儒就是为了送吃的药草,如今不见了,那她不就是白来了?
武宋懊恼自己无用。
“娘子别着急。”颜九儒见她慌乱的神色,虚弱地说道,“药草我已经用上了,包子也吃了,剩下的都放在火堆旁温着。”
第132章
转眼去看火堆,旁边果真有肉包子,且仔细一闻,山洞里飘着一股苦艳艳的药味。
颜九儒用了她带来的药草,武宋敛下不好的情绪,视线重新看向对面那只伤势严重的母老虎。
母老虎果真是白黑色的皮毛,和那只崽儿一样,不过因为身上到处是伤,白色的部分已染成了红色。
它的情况看起来不大好,身形消瘦,气息喘喘躺在地上,一双眼睛没有恶气,半开半合的,露出哀光,它前边的左爪裹着一圈有一圈的纱布,不知是受了什么伤,血水不停往外冒出,将纱布浸红了大半。
武宋想走过去看一看,可惜她的双脚在冰天雪地里走得太久,受了寒冷,肉筋和骨头似扭伤一般,想要站起来有些发颤酸涩。
卷起裤管一看,腿上白肉转成了青紫之肉,怪不得会没有力气起身,她揉了揉膝盖,问颜九儒:“它……它还好吗?”
“不大好。”颜九儒怀惭,眼神中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悲痛之色,他实话实说,“娘子也看到她的左爪了吧,我去教场的时候,它正在被截爪,那些官兵想要驯服它。”
截爪是将它们肉垫热突突割去,使它们不能再自由追逐奔跑。
不能自由追逐奔跑,便不能捕食饱腹,为了能够饱腹,再凶猛的猛兽也会屈膝求生了,武宋难以置信,这和砍掉人手脚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它的左爪被截掉了?”
“嗯。”颜九儒点头,似是在安慰自己那般继续说道,“好在只截了一只爪子,肉垫也只截了一部分,它还是可以追逐奔跑的,它身上的伤虽多,到处见红,但大多伤口没有伤到骨头。”
“可它的爪子一直在流血,这般流下去不是办法。”武宋泪眦荧荧,惨然欲泣,好不容易从死境中出来,无论如何都要让它活下来才行,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外头去。
“娘子去哪儿?”颜九儒恨自己受了伤,见武宋负伤出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去捧些雪回来。”武宋没有多说一句,回完话,人便消失在山洞中。
落梅是怕冷的猫儿,猫儿大多怕冷,见武宋出去的时候它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夹着尾巴跟着出去了。
颜九儒半撑着上半身,延颈往洞口看。
而武宋并不在洞口处行动,他就算有千里眼也不捉不到她的一抹身影。
慢慢的,洞内属于武宋的气息变得稀薄,颜九儒心急起来,看不到只好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不过大抵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身子变得虚弱,此时的耳力不长,捕捉不到一点动静。
颜九儒嫌弃起自己来,这样的自己,怕是连老鼠都对付不来。
山洞边的积雪薄薄,且是硬邦邦的,武宋走远了一些,装了一袋子松松波波的雪才回来。
她带着雪在母老虎面前蹲下,先是伸手摸摸母老虎的脑袋,而后又摸摸它受伤的左爪,最后小心翼翼抬起那只爪子,替它拆开那满是血色的纱布。
颜九儒虽心思细腻入微,但在上药包扎这块手法还是粗糙了,那些沙石和血都凝成一团了,沙石的存在不利于伤口愈合,反致伤重。
她慢慢把爪子上的碎石细沙擦去,再重新上了止血收口的药。
拆开纱布看到血肉模糊的左爪时,武宋的鼻头和眼眶忽而酸溜溜的,人少去一块皮肉都疼得死去活来的,这要是截得再深几分就能看见骨头了。
少了一大块肉垫,怪不得血不停地流出来。
上好药后,武宋只用了两圈纱布包裹爪子,在药物起作用的同时,她把爪子放到了冰雪之上。
刺骨的冷意让半昏半醒的母老虎的脸部抽搐起来,又冷又疼的,好似伤处刺入了数千万的小尖针,它忍不住龇牙嘶了一声。
武宋轻轻摁住它欲缩起的前爪,道:“忍一忍,忍一忍就好。”
颜九儒看武宋忙活了一阵,到最后有些云里雾里:“娘子为什么要把它的爪子放在冰雪上?”
“止血,它流太多血了,这样流下去会死的。”武宋睫毛颤颤,冰冷还能止些疼痛,只是母老虎身上的疼痛太过了。
过了一会儿,母老虎适应了那阵冰冷,不再有挣扎,它神智不清,却知道武宋是在救自己,于是几个呼吸之后,没有防备地合上眼睡去。
武宋在母老虎身边呆了一会儿,见爪子上的血渐渐止住,长舒了口气,暗夸自己有出息了,如今还能救老虎了。
“天色不早了,娘子先回去吧。”身上的伤过了一夜,疼痛未有缓和,颜九儒一直保持着侧躺的姿势,有些撑不住要昏睡过去。
“可是……”武宋犹豫。
颜喜悦不在身边,回去定是要回去的,可现在回去她也放不下心。
“这里有我。”颜九儒说完,脖颈无力,脑袋垂垂,似将要倒在地上。
颜九儒以本形向人,人受重伤时脸色青白,一眼便能知道,而老虎浑身毛茸茸,忍痛能力又是常人的百倍千倍,不见到伤口,谁也不敢保证老虎受了伤。
起初武宋没有察觉,因他有意受伤的地方藏了起来,但方才他那欲倒不倒的形状顿惹起她的疑心。
说来从她醒来开始,颜九儒就一直没有挪动过虎躯了。
武宋想到了不好的事儿,脸色随即沉下,她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大老虎:“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没有呢。”颜九儒不敢抬头,一张脸不知是在装委屈还是因疼痛才皱巴了。
“那你起来走一走。”晓得他在撒谎,武宋的辞色愈加不善。
颜九儒索性把脸埋进爪子里:“娘子,我真的没事。”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骗我。”武宋气得想往虎头上来一巴掌。
气归气,这种时候心疼都来不及,怎还下得了手,她一改方才不悦的态度:“乖了,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好不容易到这里来,就算要回去,也得帮你上好药再走啊。”
身上的伤有多严重,颜九儒心里清楚,从教场逃出来时挨了刀子又受了利箭,有好几个血窟窿,想着武宋平日里见了血腥都觉得愦愦欲吐,他不忍心叫她难受,埋在爪子里的头不肯抬起来,装聋作哑推脱过去:“娘子,我自己上过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