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仅
可这些记忆全然模糊,这些热烈的、滚烫的、温柔的情感,更是陌生,似乎根本不属于她这具灵魂,而是来自于另一个灵魂碎片,不属于她的碎片。
那个灵魂碎片,被某个屏障包裹着,任凭时离如何努力探寻,都无法突破。
……这些画面是什么?
时离很确定,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她长到那么大,从记事起就想着好好念书,好好努力,离开那座城市,离开那个家。
她是个勤奋到麻木的人。
她生命里唯一的情感体验,来自于陈渡,一个同样努力到麻木的人。
——两个冷漠麻木的人,年纪轻轻内心却早就腐朽的人,莫名其妙地在一起,莫名其妙地抱团取暖了两年,再莫名其妙地吵架,莫名其妙地分了手。
像他们这样的人,没资格谈那些昂贵的青春,昂贵的洋溢。
他们的感情很一般。
时离一直记得,她的初恋故事,很俗套,没有浪漫桥段,没有鲜花锦绣,是汽车尾气、风里尘埃的味道。
所以她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的,所以哪怕她死了,他也没去看过她。
没有去给她烧香。
五年了,他早就有了新的女友,新的生活,早就,忘了她。
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些细碎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时离伸手想抓住,却忽然觉得头疼,抱着脑袋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
“小陈?”
“小陈,你怎么样了?”
男人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时离睁开眼,看到刘医生坐在她身边,轻轻搭了搭她肩膀。
“小陈啊,”他的语气完全变了,没有刚刚的轻松玩笑,反而满含悲哀与痛惜,“你还不打算告诉你姐吗?我再帮你保密下去,我真成罪人了。”
时离头疼得像是快要裂开,压根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无意识地“唔”了声。
“小陈,你才二十八岁,还年轻,积极采取治疗的话,还是有一成治愈率的,起码能延长生存期。但你再拖下去,真就晚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时离依旧捂着脑袋,懵懂地问,“做什么?什么……一成?”
陈医生叹了口气,又说道:“就算你不动手术,不想化疗,药总归按时吃的吧?你会流鼻血,会晕倒,说明靶向药对你个体的副作用比较严重,一会儿做完检查,我们好好聊一聊。”
“……”
什么……药?
“我真不明白你在逃避什么,手术费用是不低,可对你来说,应该还能负担吧?你很缺钱么?到底什么钱能有命重要?”
“你能告诉我吗,到底是为什么吗?”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时离有些听不清楚,只能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的。
她很想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事。
可下一秒,时离无可奈何地,被迫地,在脱离这具身体,应该说,是硬生生地被“剥离”。
那种灵魂与□□撕裂的感觉疼得她撕心裂肺,几乎哀嚎着,哭喊着,被与上次一样的那股奇妙又不可违抗的力量吸引着,飞速倒退着,回到了公寓。
时离疼得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许久之后,她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地上,扭过头。
黑夜里,灵魂体的视野无比清晰。
她又看到了那个药瓶。
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底下,无声无息,晦涩难懂的英文字上落满灰尘。
时离爬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白色的小药瓶。
好半天,她歪了歪头,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
咦,好奇怪,她明明没有心啊。
为什么感觉这里这么难受,就好像血淋淋地被掏空了一块。
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第10章
◎红玫瑰。◎
时离躺在沙发底下,手指来回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个白色的小药瓶。
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呢?
好像是跟陈渡有关的。
她企图回想起刚刚那个刘医生的话,可绞尽脑汁,脑海里却只有一堆乱码,像是磁带卡带时杂乱无意义的噪音,忽远忽近。
无论如何筛选破译,只留下几个零散的关键词。
“保密……药……一成……逃避……”
到底在说什么?
还有那个漂亮姐姐舒韵,她居然不是陈渡的女朋友,而是姐姐?
不对啊。
时离忽然皱着眉从沙发底下飘出来,一头扎进卫生间里。
那组黑白色情侣电动牙刷还乖乖地在盥洗台上站岗,镜子右边的亚克力台上,摆着一组金光闪闪、崭新的大牌女士护肤品,水乳、早霜、晚霜、眼霜……一应俱全。
那这些又是谁的呢?
时离迷茫地抬起手,企图触碰镜子。
冰冷的镜面映不出她的轮廓,只有无尽的空白。
漂亮姐姐口中的“她”,又是谁呢?
时离仔细回忆着舒韵的那句话,提取出了一些信息。
——那个“她”,长期住在病房里,陈渡每天都会过去陪她,给“她”送花、读故事,以防“她”孤单无聊。
也就是说,陈渡的女朋友另有其人。
那个“她”生病了,在住院。
是病得很重吧?
所以陈渡才会每天往医院跑。
所以陈渡才会难过成那样。
可还是很难解释一些事。
比如刚刚在医院里,她脑海中莫名其妙多出的那些画面。
皑皑雪夜,宿舍楼下,旋转的拥抱,滚烫的泪。
以及一些更加陌生,更加遥远的场景。
那些一瞬闪过的碎片统统很模糊,难以窥清全貌,但场景里总是有两个人。
看不见脸的两个人。
有时候窗外在下大雨,桌上的盒饭冰凉,电脑嗡嗡作响,他忽然按住她的手,温柔的力道,她跌进一个怀抱,难以抗拒的,热烈的吻……
有时候又是艳阳天,热腾腾的地铁,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的人们挤在狭小车厢里,喘不上来气,忽然一只劲瘦有力的胳膊揽住她的腰,圈她在方寸之间……
数不清的心跳,耳语,殷红的脸,相扣的十指……
这些,又是什么呢?
时离恍惚间觉得这些杂乱无章的画面能拼凑成一个事实,一个她必须想起来,必须知道的事实。
可她怎么都拼凑不起来,或许是当鬼当久了,好多年不用做题用脑,脑袋生锈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这些,刚刚那种灵魂被撕裂的感觉又来了。
仿佛灵魂里面缺失了某个碎片,空缺的地方就在心口,最重要的位置。
明明她没有血肉,可时离却觉得自己真实地、血淋淋地在疼痛。
她难受地“哼哼”了几声,脑海里忽然涌起强烈的不安和悲哀,就好像即将失去什么。
时离不敢再想下去。
难道这是附身在陈渡身上之后,从他身体里获取的记忆?
反正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吧。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时离抱着胳膊,往客厅里看去。
月色柔和光斑扫在角落一小片蜘蛛网上,茶几上烟蒂扬起的尘埃无所遁形,沙发上堆着四五件没洗的衣服,地板上散落的无人看顾的账单。
更不用说,空荡荡的冰箱,生了锈的水龙头,发霉的柜门一角……
——这几年里,陈渡过得并不好。
时离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可就这几天她看到的而言,陈渡放弃了曾经的野心,放弃了大学时候的追求,他甚至连麻木的努力都放弃了。
他浑浑噩噩地住在这里,没有信仰,没有希望,比她更像一只孤魂野鬼。
时离抿了抿唇,莫名有点替他难过。
不管怎么样,她得尽早完成执念,早点离开这里。
陈渡已经够惨的了,还因为她,三天内进了两次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