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仅
她不能继续祸害他。
时离望着门的方向,轻轻地扇了扇睫毛,做出了决定。
等陈渡回来,她就给他托梦,让他把卡里的钱取出来,烧给她,然后就走。
像当初那样,谁也不欠谁的。
这一等,又等了好几个小时。
时间仿佛停滞,钟表的滴答声都格外清晰。
直到窗外天边开始泛白,晨光乍亮,驱散了周遭阴影,门锁终于有了响动。
时离站在寂寂无声的客厅里,静静地看着陈渡推门走进来,这次他是一个人。
他弯腰换鞋,把手上捧着的东西放在鞋柜上。
时离眯了眯眼,看到那是一束玫瑰,准确地说,是一束已经快要开败的玫瑰。
那玫瑰火红火红的,红的太过了,以至于花瓣的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卷曲,但依旧很美,很浓烈。
是从他女朋友的病房里换下来的吗?
陈渡把鞋子放进鞋柜,那张格外出挑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模糊不清的阴影,沉默而疏离地沦陷在晨曦里。
他重新拿起那束花,走进餐厅,拉上窗帘,将它插进餐桌上的花瓶里。
枝干尖锐花刺扎在他手心,他却毫不在意,弯下腰整理花枝,倒好水,随后,泛白的指尖温柔地摸了摸垂头耷脑的花瓣。
时离轻轻歪了歪头。
就说嘛,之前脑海中涌现的那些热烈又汹涌的恋爱片段,肯定不属于她。
时离记得清清楚楚,她和陈渡的感情很一般。
他们在一起两年,实在是太忙了,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忙,根本顾不上对方,连吵架都懒得吵。
唯一一次吵架,就是最后一次。
——分手的那次。
时离还记得,他们俩分手,好像,就是因为一束玫瑰。
那是五年前,八月,北霖的盛夏。
那天发生了好多事,似乎都是不顺心的事。
其实这些事几乎天天都会发生,但那天恰好就全都凑到了一起——
写的稿子被报社编辑返回了七八次,重写了一整天,编辑最后却采用了第一版;被同系学姐推荐着报了一个所谓的考研突击班,三千块钱,里面的材料却几乎就是系里原有的课件,她想把钱要回来,对方却将她拉黑了;加班到很晚,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妈妈的电话,寒暄了几句,就问她要钱。
“小离啊,我们准备给你哥在北霖郊区买套房,托人问了一期订购价,还真不贵,但就是首付还缺点……妈记得你上次说,助学贷款的钱你已经存好了?这样,你先把那笔钱借我们,过两年你的贷款妈帮你还……”
时离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大概就是“钱没存活期”、“还有一两个月才到期”、“到时候再说”……之类的。
妈妈不是很满意,语气不太好地挂了电话。
北霖夏天热热闹闹的夜晚,时离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弯腰从地上捡起她刚刚随手放下的一叠稿件,抱在怀里。
举目望去,步行街上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她麻木地吐出一口气,忽然发现街上多了好多情侣,都是成双成对的。
平常的小吃摊、首饰摊中间,添了许多陌生的摊面,都在卖花。
卖的几乎都是玫瑰,标价也格外统一,昂贵,十块钱一朵。
时离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日历,才知道今天是七夕。
很特别的日子,也很寻常的日子。
隔着人山人海,时离遥遥望着无数花摊里的玫瑰丛。
那些玫瑰红得耀眼,为这寻常的长夜平添了一丝火热。
人们簇拥着那些花,挑选,付款,捧走一束又一束。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情绪传染了,时离竟然也想买一朵。
可她打开手机看了眼。
定期存款不能动,本来用作这月生活费的三千块刚被骗走了,花呗也用得一干二净。
而这个月的工资,正好要明天才发。
十块钱而已,她现在居然掏不出来。
时离本想离开,大脑却忽然冲动。
她拨通了陈渡的电话。
陈渡那晚也在加班,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很惊讶,问她怎么了。
他大概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或者说,压根不在乎。
“没有,”时离热热的呼吸吐在话筒里,脚尖踢了踢路边的石墩子,“就……陈渡,你……你回家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帮我带一朵玫瑰?”
“一朵就行,要红色的。”
时离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兀自解释了一句:“也不是别的……我就是觉得家里有点空,怪冷清的,来朵花热闹。”
电话那头,陈渡愣了一下。
杂乱的背景音里,时离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喊他去开会。
他轻轻捂住听筒,应了对方一声,隔了几秒重新问她:“……带花是吗?好。我得去开会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他的声音很沙哑,疲惫中带着些匆忙。
可他没有嫌她烦欸。
他说了“好”。
时离莫名感觉到心情变好了很多,她弯着唇角“嗯”了一声,让他记得喝水,早点回来,安心地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时离哼着歌做了一些菜,撑着困意等到深夜,陈渡才回家。
她听到门锁的动静就从餐桌边弹起来,穿着薄薄的睡裙,蹦蹦跳跳地去迎接他。
他像往常一样左手拿着电脑包,右手摸了摸她脑袋,都没注意到满桌子的菜,一脸疲惫地往房间里走。
时离左看右看,他手里没再拿别的东西。
她几乎以为他把那朵花放在了电脑包里。
可陈渡照例在书桌前坐下,从包里拿出了鼠标和电脑,打开,修长手指放上键盘,继续改他的代码,一行一行,冷冰冰的。
时离不死心,走过去扒开电脑包的拉链往里看。
空空荡荡的,像个黑洞,没有一点颜色。
他忘记了。
……
时离不记得他们具体吵了什么。
只记得她因为要面子,没有掉眼泪,也没提花的事,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一股脑砸向了他,而陈渡面色铁青,阖上电脑,任她谩骂责怪,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那个火热的夏夜,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冷冷地说像他们两个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在一起。
大概还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什么大学时候也有挺多人追她,她就是看错了人,选错了人。
陈渡忽然转身,盯着她的脸,腮边肌肉鼓动着,让她有本事再说一次。
“再说无数次也这样。”
时离冷笑着指着门,让他滚。
“时离!”
他第一次吼她。
记忆到这里截止,后面的事,她想不大起来了。
最后的画面,是陈渡摔门而出的背影……
这就是他们这段感情的结局。
在阴间的那五年,时离想起这些事,常常觉得是自己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讲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陈渡明明对她挺好的。
不就是一朵花吗,至于么。
他每天挣扎在上司画的大饼里,哪有精力记着什么日子。
他也不应该承受她的坏情绪,那些伤害又不是他带给她的,凭什么一股脑甩给他。
可时离也明白,他们的感情的确很一般。
随便吵个架就散了,谁也没有再挽留谁。
再后来嘛。
没到两个月,她就嗝屁了,孤零零地,很活该地,死在了出租屋里……
时离回过神来,没再看那束玫瑰,幽幽地飘到了沙发上,闭上眼,听着陈渡洗漱,洗澡,换上睡衣。
折腾了好几天,他应该很累了吧。
果然,陈渡拉上窗帘,隔绝掉刺眼的日光,倒头就睡。
时离飘进房间里,蹲在床边看着他睡。
他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时不时皱眉,翻身,有时候又好像在梦里被人打了一拳,下意识弓腰捂住腹部,额间沁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这小子,怎么睡觉都这么不安生。
时离撇了撇嘴,往地上一躺,无聊地托着腮看着天花板。
要不还是再让他睡会儿吧。
这人也怪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