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灵光即是符 第67章

作者:与犬回 标签: 情有独钟 玄幻仙侠

杏儿的气息很轻,羽毛一般划过我颈脖的伤口,凉丝丝。她胸口的起伏也十分轻缓,将她单薄的身体抱住时,我忽然觉得她像薄薄的瓷器,易碎得要命。

我想起她那举世无双的漂亮眼睛,不由得顿住了手。不管她是谁,她姓燕,说到底也只是个被梁监院所害的少女。如果,不将她的心结解开,不管死去多少次,她都还会挣扎着坐起来吧?

眼看着我的手缓缓放松,一切都在意料之内似的,师父上前来无声从我手中接过杏儿,让她重新躺好,盖上棉被。我后退一步,叹了口气,懊恼道:“可惜她走得太远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把她拖回来。”

师父冲我安慰地笑笑:“先试试再说。我背她走回来时,她一路上都在喊少爷,喊大哥,还喊秦二爷。”

秦二爷,那是在叫秦六意了。我端详杏儿的脸。还是初见时下颔尖尖不带媚气的模样,只是原本白净的面庞已经失了血色,憔悴得可怕。秦六意的法术可是连燕将军都能打散,杏儿还能维持人形,算是幸运。正当我胡思乱想时,她的睫毛动了动。

看来是要醒了。来不及考虑,我打了个手势,示意师父自己暂时回避,便躲到了立柜后。不多时,女孩果然转醒,我听见她沙哑的咳嗽声响起,师父起身去,替她倒了杯茶。

出乎意料,杏儿安静地喝下了这杯茶,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微微喘息。她戒备地看着师父,师父示好地笑笑,将她手中的空杯拿回:“你倒在官道上。”

杏儿没有作声。师父又替她倒了杯茶,送进她手里:“还渴吗,你多大了?”

二月豆蔻花一般的少女双手握紧瓷杯,她低低的嗓音响起:“入夏满十四岁。”

“今年可已经立秋了。”师父微微笑道。

我没有料到,二人的谈话会在这样平和的氛围中进行。师父显然并不打算直接问她真实身份的事,但这一次,杏儿又不回答了。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挣扎着要下床,险些摔一跤,被我师父扶住。他问她:“急着去哪里?”

“我要找我哥哥,”杏儿以她一贯低低沙沙,却愈加虚弱的嗓音道,“我大哥在等我。”

“你如今这模样什么都做不成,”师父说,“别以这脆弱的模样去见他。”

杏儿扬起苍白的脸来:“你怎么知道他会怎样想!”

“我猜的,”师父依旧平静,道,“我没有妹妹,但我徒弟只比你大三岁。要我眼看着她为了见我,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但这一席话,似乎适得其反。杏儿的神情骤然冷硬起来:“死很难吗?想死的人统统都立刻死掉才好,我想你们统统去死,只要能换我大哥回来。”

“也不是,”师父叹气,“只是有选择的时候,我还是希望自己死得更值一些;也希望我用命换来的东西,能被人更珍视一些。”

杏儿的眼光黯下去:“如果你死得可笑又可悲,如果你发现自己以命相换的东西一文不值?”

“值得我以命相换,倾尽所有去疼爱的东西,”师父反问,“怎么会一文不值?”

一阵沉默。杏儿压下头,缓缓道:“你如果知道我做了什么,就不会这样说。”

师父也沉默了。我猜他是在考虑自己这时候说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突然,正当这时,门被敲响了。莺莺清脆的嗓音在门外响起:“里面有人吗?”

我一句“没人”差点脱口而出,但是,晚了,廖莺莺压根儿就没想着要听一个答案。她话音未落便推门进来,一脚踏进门,被滚水烫了似的吓了一跳:“诶,为什么把画放在外面呀?这是……啊!”

她手中拖着的画卷,正是伏案的燕三小姐燕灵飞。她认出杏儿吓得跳开,我在心中悲鸣一声,这算是搞砸了。果然,杏儿一愣,目光便锁定了廖莺莺手中的画像:“那是……那是大哥画的,你怎么拿着我大哥的画!”

事到如今,她还坚称自己是燕三小姐?面对杏儿,莺莺吓得方寸全失,但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听见这声“大哥”,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你大哥?你是谁,我在燕丹阳零碎的记忆中可从来没见过你!”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跃将莺莺扑倒,险险避开那凝聚着杀意的飞刃。——完了,这下,连我也暴露了。

我回过头,恰赶上杏儿猝然抬头,牢牢地盯紧了我。

头皮发麻中,我眼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眼之中,茫然转为惊疑,惊疑又转为愤怒。令人凉到心底的愤怒。

“燕撷杏。”师父徒劳地出声唤她。

杏儿居然流露出了一缕笑。

“谁是燕撷杏?”她低低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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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卌陆·落定

我本以为杏儿重伤余力不多,现在看来真是大错特错。从她说话到利刃再次飞向廖莺莺只有一刹那,我就地打滚,拼尽全力护住莺莺,险些被刀刃钉穿在地上。师父企图制住她,咬牙道:“你先和我们谈谈!”

“她碰了我大哥的画,”杏儿的眼睛霎时红得几近滴血,“我先要她死!”

方才都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癫了!我一把将莺莺推远,与此同时,锁链声响了。

电光闪过,在白昼中都耀如初阳。杏儿凄厉的痛叫划过空气,我心脏骤缩,昨晚只挨了一下她就已经虚弱成那样,短短时间内再挨一次,那不得没命!师父一把将栽倒的她及时接住,抬头:“小篮子!”

我回过神来,扑进房内去倒水。师父迅速将一粒丸药塞进她嘴里,我递上水,看见杏儿睁开了一线眼睛。院落中的廖莺莺显然已经吓傻了,正当这时,廖伯焦急的嗓音颤颤巍巍响起:“怎么了,怎么了,莺莺呢?莺莺在吗?”

我顿感头疼,事态要乱到什么地步才算完?廖伯跌跌撞撞进了院子,莺莺反应过来,扑进他怀里。摸着安然无恙的莺莺,廖伯渐渐镇定下来,拄着木棍,向我与师父靠近。忽然,他的动作停了。

紧接着,肉眼可见地,廖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几乎是不成调地,结巴着吐出他的疑问:“是不是、三小姐?三小姐在吗?”

这么一下,包括杏儿,所有人都愣住了。没得到回应,廖伯依旧激动地,执著地向着杏儿的方向靠近:“是不是三小姐?老汉记得三小姐身上的香味。三十年了、三十年都没有忘记,不会忘记。”

是那枚香囊吧。师父怀里的杏儿,神色骤然迷茫起来。但她的眼睛,忽然明亮了。

她原本就清澈明净,不含一丝杂质的黑眼睛得了光彩,亮得令人不敢直视。我听见她沙沙地,小猫一般微弱出声道:“你……你认识我?不……我不是……”

廖伯骤然顿住。再次开口时,他潮湿的眼眶鲜红得像要滴血:“你是杏儿姑娘,跟在燕大少爷身边的杏儿姑娘。”

在场的人,俱是实实在在的一愣。随后,猝不及防地,杏儿突然哭了。

虚弱的她痛哭着,蜷缩成了一团。廖伯摸索着,向杏儿靠近,枯木般的手掌颤抖着抚上女孩的肩头。他老泪纵横,道:“是杏儿姑娘,杏儿丫头。老汉记得你,就是燕大少爷差你来送的救命钱。你也是老汉的恩人,快来,莺莺,杏儿姑娘是恩人哪……”

“不是,我不是,”杏儿嗓音细细,哭得直打噎,“是我将歹人引进家门,是我害死了少爷。他平日最疼爱三小姐,他一定是拼了命都要保护三小姐的,谁知道到了最后,在他身边的却是我。”

我明白了。杏儿将梁监院引进家门,自知带来了灭门之灾,罪无可恕。

但在覆巢祸事下,她所一向钦慕的燕丹阳依旧保护了她。可能是出于本能,可能是出于习惯,在坠下悬崖时,就像她之前所描述的那样,燕丹阳用性命换取了她的魂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