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犬回
“我想,少爷是不是不想见我,”杏儿已经深陷在了痛苦的回忆里,“我想,如果他救的是他最疼爱的三小姐就好了。我想,如果我变成三小姐,他会不会就改变心意,愿意出来见我。”
只要能见燕丹阳一面,杏儿愿意付出一切。
从她随后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不难拼凑出她身世的始末。她原本就是个孤儿,流落街头,被燕家收留。虽然成为了燕丹阳的丫鬟,但她从未想过高攀,也从未想到自己能有在少爷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一天。
可燕丹阳偏偏倾尽所有保护了她。她受不起的东西落到了她头上。她被压垮在地,整个人连同魂魄都几乎被燕丹阳的善良碾碎。
多此一举的善良。残酷得要命的善良。
廖伯肿胀的双目中淌着泪,他号哭着:“杏儿姑娘,老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燕家。不会忘记燕大少爷,就不会忘记你……”
杏儿曾经为自己低低沙沙的嗓音而落泪。燕三小姐是声如黄鹂的,唱歌清脆悦耳。但廖伯正是靠她的嗓音认出了她。
她曾经作为燕撷杏认真活过。她活在燕氏的光芒下,甘愿就当不被注意的一粒小小石子。曾经她就是杏儿,除此之外谁也不是。
但很多人都记得杏儿,只是她不知道;很多人都视她如明灯珍宝,只是她不知道。
师父扶住我手臂的手忽然紧了紧,我听见他提醒我道:“小篮子。”
我猛然抬头,一眼便撞上一双金色的眼眸,是莲蕊的金色。秦六意立在屋檐瓦上,可怖的面容上没有表情。杏儿也有所感应一般,抬起头来。
二人目光相接,杏儿的眸光剧烈颤抖了一下。她咬住苍白的嘴唇,哭道:“秦二爷,对不起。”
秦六意却似乎并没有想落地靠近她的意思。他晏然自若,只是远远应道:“这没什么。”
杏儿早已经重伤,生命垂危,可说只剩下被药丸吊住的最后一口气。我扬声急道:“你不救她吗,你可以救她吗?”
秦六意的眸子动了动,似乎是在思考。
“要我救你吗?”他问杏儿道。
我气极反笑:“问什么要不要?召她出来是你,支持她养燕将军是你,把她伤成这个样子也是你……”
“不用,秦二爷,对不起,”杏儿虚弱地说出口的话语,毫不留情地将我的指责截断,“我要是,没有害死那么多人就好了……秦二爷,但是我现在,没有脸去见少爷……这十年我做了好多……好多错事……他一定已经认不出我……”
秦六意轻轻一跃落地,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陈述道:“我应该告诉过你,只要你动了杀意,惩戒就会被触发;我应该也告诉过你,两次惩戒足够让你形神俱灭。所以,你用不着担心死后还要见谁。”
他说得冷酷,但奇迹一般,杏儿的神色居然有所释怀。我徒劳地收紧手指,想留住杏儿渐渐冰凉的手,但这时候,秦六意忽然迈步走了过来。
我太阳穴一跳。秦六意并没有看我,他走到我与师父面前,伸出手,揽住了杏儿的肩头。他从我手中将杏儿接过,俯身埋下头,散开的长发从他肩头滑落。
他吻了她。这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仪式,一枚落在嘴唇上的印鉴。
“我们输了,”秦六意低声,对杏儿道,“燕丹阳的怨魂已经连渣都不剩。你放心去,不必再留恋。”
杏儿残留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出声。她竭尽全力蠕动着嘴唇,不知秦六意从中读出了什么,他甚至笑了笑。
“这十年是不错的消遣。我也谢谢你,燕撷杏。”
杏儿的身体在逐渐变轻,一点点变得透明。我头一次看见一整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融化在空气中,只不过是一盏茶时间,柳灵儿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无影无踪。秦六意的臂弯转眼已经空了,他直起身子来,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身后吓傻了的廖伯与廖莺莺。
我头皮一紧。下一刻,“当哐”一声,是师父击飞了秦六意的柳叶刀,快到我无法捕捉残影。秦六意稍稍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皮,冷声道:“也不顾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他杀人如麻,我是见过的。保护了莺莺与廖伯的师父接住飞回的“妺喜”,回剑入鞘:“我会处理。”
秦六意没有再看那两人,道:“那好。只那丫头最好别留。”
听见这话,廖莺莺吓得一颤。出乎意料,秦六意的态度坦然且平和:“我们原本找到了秘术,十年来只差一个引子就可以让燕丹阳死而复生。想必被抢走的引子是被用在了这丫头的身上,她因此才重获肉身,而我们全盘皆输。”
“引子,周云琴,”我愣住了,“抢走周云琴尸身的,是那个假秦金罂。她为什么要复活莺莺?这讲不通。”
我将目光投向缩在廖伯怀里的莺莺,她双目含泪,吓得发抖,只拼命摇头。
秦六意并不准备停留,转身要走。师父出声,叫住了他:“你知不知道丹若图?”
黑衣青年的身影顿住,他扬扬下巴,示意廖莺莺手中的画卷:“那里面有线索,但只有燕氏后人能解开。”
就在刚刚,这世上唯一曾身处燕氏宅中的杏儿,已经化作了虚无。师父的咬肌紧了紧:“是燕家一脉独创的文字?”
“是,我姐姐没对你讲过?”秦六意平静道,“非要解也行,唯一记载燕氏文字的典籍在蓥华山。”
出乎意料,秦六意比他之前所表现出的,要随和一百倍。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还是说,因为面对着的是师父?
“你能拿到吗?”师父眉心紧蹙。
“那里现在归爻溪管,我已有十年不曾回去,”秦六意不再回头,轻轻一跃便上了墙头,简直猎豹一般敏捷,“你们尽管去找他要。”
蓥华山,爻溪。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抬头看,秦六意却已经消失。
也就是说,这幅画中藏的果然不是丹若图,而只是关于丹若图去向的线索。会不会有人已经先我们一步解开了它,将丹若图取走?
发了一会儿愣,我侧头看师父的表情,开口问道:“师父,那我们现在动身去蓥华山?”
师父的额角动了动,我看见他垂下眼睛,嘴唇微微开合:“……不。”
“师父?”
“不去,”师父并没有看惊讶的我,只是艰难地,又将头压得更低了一些,“我们不去。”
我意识到师父并没有在玩笑。
可是,画像就在手上,典籍就在蓥华山。有什么理由放弃?如果不争分夺秒,要是被梁监院抢先了,又当如何是好?我急了,豁地站起身来:“为什么?”
忽然,细细的啜泣声从角落中飘散开。我一愕,反应过来,是廖莺莺在哭泣。
在我的注视下,廖莺莺哭着,抱紧怀中形容枯槁的老人。她失措道:“爷爷他……爷爷没有呼吸了。”
我想起阿遥说过的话。作为最后一个将燕氏铭记于心的人,只要廖伯还活着,燕氏就不算已经消亡。但如今,这世上再没有人见识过燕氏的风度,明察过瞬息而发的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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