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若的马甲
一早扬起小脸,愤愤道:“我没有驭尸杀人,我也不知道,那具行尸什么时候误打误撞,居然也出了死门,在江边咬死了人,我驭尸只是想将其引回村子,却不料,把你们也引了进来。”
李怀信才不信这丫头片子,他挑眉:“引我们进来是不料吗?”
一早咬了咬嘴唇,坦言:“我之所以一直跟着你,是因为那天误打误撞碰上了,听见你跟你那个同门说话,得知你们是太行道弟子,我爹以前时不时会说起太行道的厉害,什么是国教啊,受天子倚重,然后每天眼巴巴等着太行道的人来救咱们,所以才想把你们引进来。”
原来如此。
一早继续道:“我爹让我去找阿吉,可这天大地大的,我上哪儿找去,我只知道阿吉二十年前去过太行山求助,却没能搬来救兵,我就想问问,是不是你们太行道不管不顾?”
李怀信横其一眼:“他到没到过太行山还不一定呢,说不定这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不肯再回去冒险,遂躲起来苟且偷生,或逍遥快活,对你们弃之不顾。”
老道连忙为徒弟辩护:“不,阿吉不是这种人。”
“人是会变的,更何况,人心难测。你方才不是也说,大难临头,没有人性可言么?!”
老道瞪着一双浑浊的泪眼,嘴唇颤抖着,却突然哑口无言。他如何敢去相信,他牺牲妻儿,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却换来自己徒弟的背弃呢。李怀信这番话,直接扎了他个千疮百孔,老道几乎摇摇欲坠,似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会的,阿吉,他不会的。”
那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是个尊师重道,心地纯良的孩子,阿吉怎么可能弃他不顾,又弃全村百姓于不顾。
一早搀住老道,恶狠狠瞪着这个戳了她爹心窝子的李怀信,咬了咬后槽牙,遂豁出去一般,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指环递出去,她说:“阿吉不会,他只是遇害了。”
老道倏地睁大眼,颤抖着手接过那枚指环,细细看过,正是青峰观观主的戒指,当年他亲手交于阿吉,让他以此为信物,去太行山求助,老道颤抖着,几乎难以置信:“你找到他了?”
当贞白望见那枚指环时,倏地一愣。
一早答:“是,我找到了他的尸骨,被埋在一个农户的家中,埋了整整二十年。他没有弃我们于不顾,他只是,还未上到太行山,就不幸遇害了。”
当初她还未出生就死了,不曾认识阿吉,父亲让她去找阿吉时,曾画下这枚指环的图样,让她找到手上戴着这枚指环的人。
贞白蹙眉:“这枚指环,是……”是埋在王六院中那具道人尸骨手上的!
“是我爹给阿吉的,就是我爹的,不应该呈交公堂。”一早转头望向贞白,她说:“爹爹叮嘱我,出去以后不能害人,所以找到它时我就报了官,总要将恶人绳之以法吧。”
只是没想到,阿吉的死因未破,却牵扯出另一桩案子。
也令贞白没想到的是,那个被埋在王六家院中的另一具无名尸,竟是好不容易才从七绝阵里出去求助的小道士。
两者之间,居然那么巧合的牵连在一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更让老道难以置信的是,他等了二十年的徒弟,早就已经埋入黄土,烂成一堆白骨。
一早之所以回来之后没有提及,就是不想父亲知道阿吉遇害后,痛心难过,宁愿当作从没找到过,起码还能留给老头一丁点念想。谁知被这李怀信搅和一通,非假设出阿吉背信弃义,毫不留情的往她爹的心上扎刀子,把老头对阿吉的信任、希望和多年来的苦苦期盼搅成一滩血肉,这人简直坏透了。
老道攥紧那枚指环,失魂落魄:“阿吉,他怎么会……遇害了呢?”
一早抿了抿唇,似是不忍心,她总不能告诉老头,阿吉这个不争气的,跟师父修习多年,却不务正道,跑去教人家以魂养魂,反倒把自己小命给搭进去了吧,索性帮这个不成器的死小子隐瞒下来,别让老头寒了心,遂说:“不知道。”
贞白本欲说什么,被一早警告性的盯了一眼,便立即会晤这丫头的用意,话到嘴边,又生硬的拐了个弯:“如此说来,我们现在都被困在了七绝阵中?”
老道硬着脖颈,脑袋似有千斤重,沉甸甸地点了点头:“若无法破阵,谁也出不去。”
“所以这小鬼明知道有进无出,却还故意将我们引进来,安的什么心?”李怀信没好脸色,语气也及其不善:“是想把我们也困死在这里?”
一早道:“你不是太行道的弟子吗?”
“敢情你以为,但凡是个太行道的弟子,都能破了七绝阵?我真是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太行道啊!”这丫头还能再缺心眼儿点吗?当太行道的弟子个个都是大能不成,像这种能吃掉整个村子的大阵,堪比饕餮一样的凶兽,你要杀掉一只凶兽,能是随便拎个人就能对付的么,最起码你得事先报备一下,让人掂量掂量能不能应付,如何应付,又需怎样资格的人才能应付,就这样贸贸然把他们引进来,不是坑人么!
然而,这小鬼非但没觉得自己坑人,还理直气壮得很:“我爹不让我跟修道之人碰面!”
这理由把李怀信气得想抽人:“所以你就来阴我们?!”
老道赶紧护犊子,把一早拉到自己身后,诚恳道歉:“对不起,小女恐怕连累二位了。”
要是让人连累到被困死,道歉顶屁用,他李怀信向来不是个宽宏大量之人,如履平地且稳稳当当过了二十年,试问谁敢坑他啊,无论王孙贵胄,或太行山师尊长辈,都不曾让他吃过半点亏,谁知下了山入了世,这些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把他坑了一把又一把。
一早半掩在老道身后,迟疑道:“所以你也破不了七绝阵吗?”
呵!李怀信都快没脾气了,在此之前,他根本连七绝阵是个什么玩意儿都没听说过,怎么破?拿剑捅破吗?但凡他有点头绪,现在也不至于满肚子邪火!
一早转头,仰视贞白,问:“那你呢?你能破吗?”
突然被三双眼睛齐齐盯着,贞白负手,在背后握紧了手上的木剑,半响才道:“试试吧。”
李怀信偏了偏头,眼尾一弯,睫毛若羽,盖住一半眼球。
贞白正好对上他一双笑眼,有些莫名,这人阴晴不定的,突然乐什么?
李怀信道:“你说试试,就是行咯。”
贞白:“……”
她什么时候给了他这种错觉?
闻言,老道那双浑浊的眼珠为之一亮,仿佛回光返照,惊异不已:“你真有办法破阵?!”
贞白:“……我说试试。”
李怀信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毫不犹豫把身家性命压在她身上:“怎么试?”
贞白顿了顿,道:“先去死门看看。”
四人正欲下山,末了,贞白适才想起来,还未请教老道名号。
老道作辑:“贫道乃青峰观观主,道号青峰子。”
贞白颔首,称其一声:“青峰道长。”她问:“你可知,是何人布下的七绝阵?”
青峰子摇了摇头:“我来时,此阵已成,然后稀里糊涂被困在其中,根本不知道是何人行的如此凶阵,竟企图绝尽整个村子,却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甚至有何目的,更是一概不知。
闻言,贞白的眉头却蓦地蹙紧,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敏感多疑了,但凭青峰道人的徒弟于阿吉,从枣林村出去之后,死于长平乱葬岗下的城镇中,这么一牵涉上,那么她大胆推敲,这里的七门,会不会也和乱葬岗的七山有所联系?
她斟酌道:“七门,七山,都是七?”
作者有话要说: 巧合,还是阴谋?
第47章
原本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历经过两地大阵的李怀信倏地一怔:“你的意思是,长平乱葬岗和这里的大阵,是同一人所为?”
“我只是……”有种预感,但预感这种东西,向来没有说服力,贞白沉吟道:“……只是猜测。”
李怀信呼吸一窒,因为这猜测不无可能,如果真是同一人所为,他简直不敢想象,因为这事儿太大了,大到以他现在的阅历,根本想象不出,此人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为何?
青峰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刚要开口问,李怀信道:“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也不是谁凭一己之力就能办到的。”
长平乱葬岗的大阵,和七绝阵,都绝不容小觑。
青峰子恍然大悟:“你是说,有一股邪道组织在暗中活动?”
李怀信觑他一眼:“说不准。”
“这江湖上,有什么邪道组织?”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被困七绝阵之前,根本没有听闻什么邪道组织在民间有何动作,而且是这么大的动作,居然避开了各个正道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的布下这么逆天的大阵。
李怀信道:“这些歪门邪道,五花八门。但都零零散散,各自私下活动,最多也就在民间装神弄鬼,行些骗吃骗喝的行当,都是些毫无本事的三流,或者连三流都算不上,没听说有成气候的,也成不了气候,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倒行逆施。但若有了头目,把这些群龙无首的废物召集起来,作废物利用,混迹于人群,为他们的恶行添砖加瓦,就足以为祸世间。但是,倘若如此,就太引人注目了,因为越多人知道,就越容易走漏风声,不可能如此神鬼不觉。”
贞白道:“除非,他们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么做会引起什么后果。”
李怀信口无遮拦:“这么蠢吗?”就算这些蠢货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鸡零狗碎的坏事,如此大规模行动,也难免不会被正义之士或太行道察觉。
贞白:“……”聊不下去了!
李怀信道:“干坏事就不用带脑子?怎么也该想个究竟吧!”
“也不一定。”青峰子插话道:“好比权贵下令做什么,侍奉者一般都会遵从。”
“遵从是不会去问,但不代表不想,不琢磨,否则怎会有那么多人揣摩君心,一个指令,就会牵引出各种假设……”李怀信话语顿住,觉得现在说的这些都是题外话,争辩下去毫无意义,就算解析再多,都只是凭空猜测,目前最紧要的,是如何才能破阵。
此间腥臭冲天,李怀信憋着气,几度窒息,实在一刻也待不下去。
山体陡斜,四人疾步下行,悬挂在草茎上的铜铃一直叮铃脆响,李怀信垂头,看了眼掌心那道割裂的血口,仍在少量渗血,他撕下一截衣襟,潦草包扎,单手打了个结,用嘴咬紧,问:“千尸阵里这些尸体,是什么时候开始起尸的?”
青峰子拖着腿伤,咬牙忍痛,一瘸一拐地跟在其后,回道:“可能是最近几日吧,我一直待在北山顶上,不曾察觉,直到一早回来,才告诉我,有行尸攻击了村子。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到千尸阵查看,不料竟正好遇到,还遭到攻击,差点丢了性命,幸亏你们……”
“等等。”李怀信驻足,挑眉转身,突然想起之前有个地方不对劲:“这小鬼手上戴着凶铃,不是会驭尸吗,为什么你们会被这些行尸攻击?还差点丢了性命?”
这鬼丫头总不可能驭尸杀自己和亲爹吧?
青峰子长叹一声:“具体我也不慎清楚,只能凭经验猜测,可能是这些人曾被道铃所害,死后怨气撞铃,使其变成凶铃,那么因此而死的人,再听见铃声,非但不会被凶铃所驭,反倒会加倍催其凶性,反扑执铃者,好比冤有头债有主,简单来说,就像蛊婆养蛊,蛊虫最终反噬宿主,一个道理。”
“难怪。”贞白道:“那些行尸会对你们穷追不舍。”
一早牵着青峰子,顺嘴接道:“就说了我没有驭尸杀人。”
李怀信却道:“如今千尸阵中的尸体接二连三起尸,那么接下来,埋在地下的尸体会不会全部都……”
青峰子脸色骤然大变,低喝一声:“坏了!快!”他在情急之下迈出一大步,伤腿吃不住力,刺痛感顿时袭来,脚下趔趄,整个人向前扑去,一早毕竟只是个孩童身形,力气小,拽不稳,也跟着一起往前栽,一大一小被李怀信两手扶住,拉扯到掌心伤口,他痛“嘶”一声,明明只是搭把手,也及时把人稳住了,却好似方才抬了两只千斤鼎一般,待松手时,仿佛浑身力气泄尽,虚浮得要命。
青峰子顾不上言谢,急切道:“快!我们必须立刻阻止,不能让那些行尸去到村子,得赶紧想个法子,以防接下来有更多尸体起尸。”
然而当他们下到千尸阵,已经到处坑坑洼洼,那些原本被埋在地下的尸体,全都掀开了腥土,不知去向。
它们鱼贯下山,摸向了村庄。
青峰子脸色陡然大变,瘸着一条腿,急急慌慌往前奔,也顾不得伤口还在流血:“坏了,出事了,我们得赶紧下山救人。”
李怀信紧跟其后,却忍不住问:“那些村民要杀你,你却还要救他们?”
“我当初不惜一切,好不容易才救下这些人,难道就不管了吗,那么我所做的这一切,坚持到现在,又有什么意义?”他说:“如果一开始我就不管不顾,仍由他们在七绝阵中自生自灭,那么这些人命,都无需我来背负。但我既然没有袖手旁观,选择背负了半村人的命债,转变七绝阵的磁场,那么这些恩果报应,也一同落在我的身上,我把这里变成阴山阴地,才养出这千百具荫尸,这些荫尸因我而起,若再去杀人,则是我造下的孽,那么枣林村全村人的生死,就都与我息息相关了。”
李怀信觉得蛮惊奇的,居然有人历经苦难,却还能大包大揽,用那身看似枯朽的身躯,把人的恩怨憎恶和危在旦夕都一肩抗起,这究竟是可贵呢?还是傻呢?他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做了最惨无人道的事情,又在惨无人道之中救苦救难。
李怀信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五味杂陈,他问:“现在千尸阵破了,会对七绝阵有什么影响吗?”
“不会再有什么影响,因为当初我布千尸阵,目的就是为了将此地逆转为殍地,既然整个村子已经完全变成了阴山阴地,千尸阵破也就不会再有所影响。”
李怀信道:“所以现在这个七绝阵,除了困住大家,应该没有什么危害?”
贞白道:“但那些死去的人起尸了。”这也算是一种危害吧。
李怀信没再接话,闷声下山,因为自方才闯铜铃阵起,他就开始力倦神疲,耗到现在,一直强打精神。毕竟底子还没恢复,进了枣林村,就开始被村民连番折腾,两天一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刚不住。
李怀信只觉得,自己快被熬死了。
但这女冠,到底是不是人?他们一直形影不离,被凶铃引入枣林村时,他起码还在破庙昏睡了半宿,这女冠却连夜潜入水底查看童尸,到现在已经挺了两天两夜,却一点疲态都不显,一副还能与行尸大战三百回合的精神头,究竟是什么体质?
李怀信咬紧牙关,一路撑到村子,远远就听见嚎啕惊呼,一声比一声惨烈。
一千多只行尸,推倒了栅栏,蜂拥而入,散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朝着那些举着刀剑的村民,张开獠牙,啃噬一具具血肉之躯。
长利的刀刃插进行尸小腹,后者无知无觉,凶猛往前一步,任长刀把自己扎了个对穿,举起五根利爪,狠狠戳进对方血肉里,那人惨叫一声,鲜血从肋下飙出,呲了行尸一脸,他疼得松开刀柄,欲想后退,却挣不开那双铜墙铁壁般的钳制,一声救命正呼之欲出,就成了行尸的嘴下羔羊,被一口咬断了咽喉,又被扑上来的几只行尸分食,咔嚓咔嚓嚼着血肉,喉咙不断发出嗬嗬声,鲜血沾满尸脸,从鲜红的嘴角淌下……
一场屠杀就此拉开序幕,被赶来的四人目睹,大家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纵身跃入尸群,提剑斩尸!
奈何行尸数量庞多,四散攻击人群,撕碎了夺路而逃的妇孺小孩。他们四个人,即便八只手,也救不过来。甚至,都纷纷陷入围攻,难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