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木离火
三甲之中无南方学子,这还是二十余年来的头一回。
但你要说张勉不是南方学子?
人家自小就是在南方启蒙读书长大。
科举场上作弊很难,但文风自有气质,用心一辩,大约摸得出来。
史苗听完来龙去脉,自己都觉得无奈:
“主观评卷就是这里不好,评卷老师有自己的偏好,不像算术,丁是丁,卯是卯。”
什么经学、八股,钻研到头也不能推动生产力。
贾赦听了也觉得好笑,怎么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那些个大人,谁都想往自己阵营扒拉人。扒拉了一个,自以为是江南读书的没想到人家确实是江南读书的,可惜籍贯是山东……
哈哈哈!北方学子占了大便宜,怎么还不满呢?”
这一回是南北学子一起闹事。
贾赦拍拍膝盖,大喇喇继续道:“南方学子不满理所应当,想争这一口气,北方学子跟着跳脱个什么劲儿。”
贾敏坐在贾赦旁边,也道:
“大约是北方学子被占了名额,是以不高兴。哥哥你想想,若这人不去南方求学,大家在北方跟着同样的先生,学同样的东西,兴许就考不过其他人了。”
林海也跟着点头:“榜上有名,一个有了名,一个就要落榜,谁都想着公平,上榜的兴许会是自己。”
科举考试的门道多了去,光是一个主考官,就不知道有多少不确定因素。
贾赦听着,又想起来一件事:“殿试不就考的同一套卷?”
再怎么南北卷,到了殿试都一样。
会试第一的又不一定是状元。
史苗觉着贾赦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笑道:
“但一路的乡试,会试,不是同一套卷面,也许有人和江南人士一起考南卷,连乡试和会试都摸不着。”
贾赦也忽然反应过来,怪不得北地的考生不平,这一路考下来,不知被挤掉多少人。
不就是作弊吗?
贾政和林海都是要往下考试的,所以对当下的局势十分紧张。
贾政蹙眉:“再闹下去岂会有结果?难不成再考一回?”
当然不可能。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复刻当年的南北之祸。
林海也道:“只愿不要牵扯江南才是,我若没记错,那个张探花,在钟山书院和枫桥书院都求学过。”
想不到今科探花居然还和钟山书院有渊源?
贾政眼中讶异,怎么没见几位大儒和山长提起?
林海见贾政似乎不知此事,又道:
“我是在两处文集上都看过他的文章,兴许求学时日不多,故而大家皆没放在心上。”
当下已经不必纠结是不是有那么一个探花张勉。
江南出去的读书人不少,为官做宰也不是没有,而今敏感时期,聪明人只有撇清嫌疑的,没有主动贴上去的做法。
史苗默默盘算着,早前朝廷搞南北卷,已算是努力照顾到南北考生了。
学术本来就要多多进行交流,朝廷定然不会依着书生胡闹,真下一个诏命不许南北学子交流。
皇帝虽然老了,又不是颠了。
不过这回闹事也带来了一件‘好事’。
当今圣上被此事绊住,没了南巡出游的兴致,原先传出来的南巡,至此没了声息。
这回朝廷没管着闹事的学生,统统下了狱,有功名的夺去功名。
在众人看来,陛下足够仁慈,只是夺去功名,没有下旨不许再考。
也算给闹事的读书人留了一条后路。
可惜这后路聊胜于无。
留了这样的案底,就算有心从头再考,抛开年年不同的考题不说。
这人留了案底,后面的路可就难喽!
‘政审’这种模式,古已有之。
因着这件事,整个江南文坛都笼罩着阴云,梅雨季节还没到,江南的天就不会晴了。
贾敏又在金陵呆了一段时间。
原先贾府印书坊有个技术不错的女学徒嫁到姑苏,被引荐给贾敏。
贾敏心里有了章程,还干着回去招呼自己的出书大业,是以林海要回去的时候,她很爽快应了。
回到姑苏就开始各处布置起来,购房子,置办雕版用具,考察雕版师傅,日子却是十分充实。
那个嫁到姑苏的学徒又给贾敏介绍了一个更厉害的女师傅。
她在姑苏也叫做苏一刀。
贾敏觉着有趣,这些厉害的能工巧匠,不是这样一刀,就是那样一刀的。
贾敏把自己的需求说了,这苏一刀做出来的插图样品,贾敏一见就很满意,几乎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一次校稿,二次校稿,眼看就是第三次校稿以后就要正式印刷。
话一直比较少的苏一刀忽然神情严肃,对贾敏道:
“奶奶,您的东西是好,心气儿也热,小的劝您如今不是时候,您还是忍一忍吧!”
贾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外面出了什么事?我这只是寻常神话的话本子啊?”
从科举南北闹事以来,江南文坛冷清了许多,贾敏自己也许久不曾出册子了。
她也知道文章敏感,所以先用话本来试水。
如今连话本子都不成了?
苏一刀道:“小人也不知,只听说好些地方的文会也好、文报也罢,都停办了……昨日似乎是谁写诗得罪了知府大人,要下大狱呢!”
贾敏明白,苏一刀虽然要钱,也怕自己作为雕版师,最后受到牵连。
贾敏也没立时就答应下来,只说问一问家中的太太和林海,又让人给了苏一刀赏钱,将人打发走。
“你忙了这么久,总要 有个结果,话本子而已,不妨事的。”
林海听贾敏说了此事,不忍见她这几日忙活没个结果,出言宽慰她。
“况且那个知府大人要把人下大狱的事,和写诗相干,也不相干。”
贾敏被林海绕糊涂了:“什么叫相干,也不相干?”
林海捧着茶,挨着椅子坐下,笑道:“那个人确实因为写诗开罪了知府大人,但他若是正儿八经的写诗,知府大人也不会平白无故要拿他。”
贾敏皱眉,将脑袋凑过去:“他到底写了什么?莫不是什么淫词艳曲?”
林海含笑点头:“奶奶聪慧,正是如此,那人诗中对知府大人家中女眷极为不敬,是以才被抓。”
贾敏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像是藏在人家床角听见似的?”
林海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博古架子前,把一个卧佛镇纸拿下来:
“事发的时候,我正好和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在一处,那闹事的据说是知府夫人的表亲。”
贾敏:“原来如此……”
显然林海话还没说完,他把卧佛镇纸放在案上:
“那人非说自己与知府大人家的姑娘有婚约,还有书信传情,至于书信诗词唱和,词句不雅……”
弄道知府要把人下狱的地步。
大约不是一句不雅能说得清的。
贾敏又问:“比当初那个……那个秦家写的还不雅?”
这话一出,反而叫林海噎住了,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你怎么……你居然看过?”
贾赦和贾政,这两位大舅兄真是不靠谱,如何当兄长的?
居然能让妹妹看到这种脏眼睛的东西?!
贾敏却是不以为然,她不明白林海脸红个什么劲儿?
贾敏眨了眨眼睛:
“哥哥们告诉我的啊?左不过就是那几样,他还能写出什么花儿,不过你的半阙不错,我喜欢。”
林海的脸忽然更红了。
早前他还因为这半阙词被掩下来心有不甘,一直以为贾敏没看到。
想不到她竟然是看过的。
林海脸颊发烫:“你竟然看过,怎么从来不和我说。”
贾敏一脸无辜:“你又没问过我?”
好像是这个理儿,经年之事,贾敏平白无故提起来,那才叫奇怪。
林海试探着又问:“那……我的东西,你看过哪些?”
贾敏一手握着帕子,杵着脑袋,将林海上下打量一番:“大约……都看过了吧?”
他怎么忘了。
荣国府的册子比别家不同,连避火图都分外细致,贾敏瞧着似乎比自己还懂些。
他说的不是这种看,但贾敏话里话外,分明是那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