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菜不爱萝卜
我道:“因为眉庄待我诚。”初入宫,眉庄视我为盟友,就以盟友待我。平时常有东西相赠,以为拉拢。更是在有孕之后,谋划为我争宠。自她假孕一事爆发,我为她执言被玄凌踹了一脚,眉庄就视我为友,就以挚友待我,处处维护,时时交心。
甄嬛轻挑细眉,道:“所以,你即使知道眉姐姐与温实初不清不楚,予润身世成谜,你也选择尽心维护?”我大惊,手中也是顿住。甄嬛从镜中窥视我的神色,笑道:“怎么?你很惊讶?眉姐姐与温实初都是我身边亲厚之人,他们之间的情愫我如何不曾察觉一二?眉姐姐莫名与我生疏后,我亦是费了大力气探查的。”
我想起李长,有些恍悟。放下篦子为她挑了一款以红宝石镶造而成的杏花簪子簪上,道:“情之一字最伤人。你是,眉庄也是。”甄嬛有些恍惚,柔和了眉眼,良久叹息一声,道:“所以,咱们三个人当中,唯有你是个真正聪明的,从不沾染情丝。”
我摇了摇头,道:“我亦是女人,何尝没有幻想过能得一知冷知热的人,互相扶持一生?”我想起遥远的地方,那个曾为我三次求亲,曾追着马车送别的黝黑汉子,心里淡淡飘起了几丝遗憾。“只是自我入宫起,我便知道,那个高高坐在皇位之上的男人,是我的相公,却不是我的良人。”
“不是良人,不是良人,”甄嬛怔怔的念着,忽而笑了,却落下泪来,“我若有你半分明白,何至于今日!”我沉默的看着镜中她泪如雨下,甄嬛这一生,一直付错了情。一个是三宫六院花心风流的皇上,一个是她丈夫的弟弟。痴心错付。
甄嬛忽然转身,一把握住我的手,抬起满面泪痕的脸仰视着我,哀求道:“陵容,陵容,我请你放过清,求你!”
我沉默着,她的指甲划破了我手上的皮肤,只不肯应声。小文子推门进来道:“菀妃娘娘,时辰到了。”甄嬛死死抓住我的手,带着哭音的声音因急切而尖锐凄厉:“陵容!”我心有不忍,拂袖转身,几不可见的微微颔首。
甄嬛仿佛得到什么承诺一般,整个身体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放松而舒畅的绽出微笑。她拿起酒壶斟了十分满的一杯酒,仰头缓缓喝了。她背对着我,自己对着镜子描画眉毛,道:“槿汐,将荷包呈给贤妃娘娘。”
槿汐半低着头,双手高举过头顶,呈上一个蓝底绣鸡冠花的荷包。我不解的望向甄嬛,甄嬛对镜照着,道:“多年情谊,这是我最后尽的一点心意了。”我拿过荷包,收于袖中。甄嬛体内剧毒已经发作,她口角淌下殷红的血迹。
甄嬛强撑住身体,在槿汐搀扶下躺倒床上,道:“本宫累了,你们都回吧。”她拉住槿汐的手,道:“好槿汐,是本宫连累你了。”槿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含泪笑道:“主子别说这样的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奴婢还想继续侍奉主子呢。”
我知甄嬛意愿,转身离开,不去见她穷途末路后的凄凉,尊敬她仅剩下的尊严。
明月升空,灯火阑珊,小文子推门而出,道:“菀妃甄氏薨逝,其婢崔槿汐殉主!”熹贵嫔一直强忍着的悲伤,爆发成嚎啕大哭。眉庄亦是哭倒在茯苓的怀里。整个未央宫沉浸在哭声的汪洋中。
我只觉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眼中干涩的厉害。怔怔的起身,走出未央宫,随意选了一个方向,漫无目的的游荡,仿若幽灵一般。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到哪里,我抬头仰望清冷的圆月,枯坐一夜。
昌淑妃死后,极尽哀荣,玄凌下旨追封为昌荣皇贵妃,和睦帝姬封为和睦公主。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风光葬入皇陵。对比之下,菀妃在晋康翁主等宗室压迫下,草草安葬。不得晋封,不得余荫庇护她留下的一双儿女。
六月,太后已经苏醒,只是太医私下嘱咐,要预备起后事。唯恐太后病势加重,昌淑妃之死被牢牢瞒住。后宫由我与贵妃、德妃共同掌理,予瀚灵犀由熹贵嫔抚养,和睦重回我的宫殿。北方,赫赫几次强攻雁鸣关,被众守城将士一次次打下。
我在甄嬛下葬后,打开她送我的荷包,里面只有两个字:时疫。甄嬛果不然不愧女中诸葛一称,若是能将时疫引到北方草原之后,以时疫极强的感染性,和北方稀缺的药材,贫瘠的医术,只怕赫赫立时元气大伤,不能再侵我大周。
我狂喜之下,几欲立即上疏玄凌,好早日迎接我的予泽回京。已经换好装束,人也踏上了前往仪元殿的路径上,我却忽然停住——以时疫极强的感染性,会不会祸及我北方十五万军士?
念头才起,我如被当头棒喝,所有喜悦迅速消散,只余下冰凉的手脚,和深深的恐惧。我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那时疫,宫里虽已有治愈之法,所用药草也不甚稀奇。只是当年宫中爆发时疫之初,一人染及一室,一室染及一屋,一屋染及一宫。短短几个月,上千条性命,顷刻消散。
而北方,有十五万将士,他们拼着性命保家卫国,拼着性命保护我的予泽。一旦爆发时疫,即使那些药材普通,一时之间,哪里能够筹集足够的药草和医师为他们救治?如若短时间内不能,那他们的性命……还有赫赫的百姓,他们又有何辜!
可是,予泽还在战场上啊!
喜儿小钱子见我表情变幻莫测,不敢打扰,只是命人四下散开为我护卫。我想起曾经目睹过的小文子感染时疫时的惨状,狠狠的深呼吸,闭了闭眼,下命道:“回宫!”纵使我心狠手辣计谋百出,纵使我手中鲜血人命不少,纵使我血脉骨肉在前线搏命,我也不能为一己之私,无视十数万条生灵性命。
妇人之仁也罢,假慈悲也好,我在佛前合十念经,心中主意已定。甄嬛,你的好意我已收到,只是我们终究,道不同。
六月中旬,予泽身边的小宁子经过半个月的奔赶,回到宫中。玄凌立即招我进仪元殿伴驾,我心里激动不已,盯着小宁子黑瘦的身子目不转睛。玄凌也为了北方战事足有一个月不曾好眠,殚精竭虑之下,双眼已经熬出血丝,并眼眶微微凹陷,面颊消瘦。此刻有了予泽的消息,也是关注非常。
小宁子虽然因连夜赶路疲惫不堪,也强打着精神回话:“殿下一切都好,齐济源将军英勇善战,行军布阵皆是精通。那些行军打战奴才也不甚懂,只是看见好几次,都是齐将军在城墙之上指挥,才打退了赫赫的进宫。”
“战事爆发之初,齐将军曾建议将殿下送回来。只是殿下道:‘本王虽是皇子之尊,亦是奉皇命守城之将。大周危急时刻,怎敢独自潜逃,乱我军心?此事休要再提!’”小宁子打小跟着予泽,这几句话被他模仿的惟妙惟肖。
玄凌击掌喝道:“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我却是哭道:“这破孩子,还不及本宫身腰高,逞什么英雄!”小宁子挠了挠脑袋,呵呵傻笑,道:“娘娘放心,殿下一直坐镇中军,很少上前线的。”我立刻敏感的捕捉到他的用词:“很少?就是上过了?”
小宁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逼问之下只得道:“有两次实在危急,殿下拔剑立于城墙之上鼓舞过士气。”我听了一阵心惊肉跳,几乎哭死过去,口中喃喃不绝的哆嗦着埋怨道:“这破孩子,这破孩子……”我倏忽转身,向着玄凌捶打道:“都是你,都是你,还我的孩儿来!”
玄凌也有几分后怕,见我失态的连本宫都忘了自称,还当着奴才的面与他撒泼,惊愕之余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只得牢牢拽住我的手腕,向死死低着头的小宁子道:“皇儿现下如何?可有受伤?”
小宁子道:“回皇上的话,并没有。”我霍然转头瞪着小宁子道:“你这奴才,可不准只报喜不报忧!”小宁子苦着脸道:“真的没有。”心里却记着予泽的嘱咐,不准将他被流矢射中臂膀的事告诉我。
玄凌得了予泽平安的消息,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北方军情上面。小宁子一句一句的回答着,我就揪着帕子站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怕,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那赫赫,都已攻打到雁鸣关城墙之下,战事只怕比小宁子述说的还要紧张。
玄凌反复问了半天,直到再也问不出什么。我立刻向玄凌要人,我还有许多关于予泽的细节需要仔细询问。玄凌大手一挥允了,我忙不迭的吩咐道:“卷丹,你快些回去准备热水热饭,可怜的孩子,这一路上怕是没有吃好呢!”
又向喜儿道:“你亲自去请贵妃姐姐和惠宁夫人去本宫的宫殿,就说小宁子回来了。”天下父母心,齐武安和沈璧山都在前线,贵妃和眉庄都是和我一样的心情。
回景春殿的路上,我拉着小宁子细细追问,几乎比得上审问犯人了。等小宁子沐浴之后,才狼吞虎咽了一碗饭,贵妃和眉庄联袂而来,又是新一轮审问。好容易熬过贵妃和眉庄,又被我打发着跟着小钱子带着礼物去齐沈两府拜访,以抚慰他们家中父母的担忧。
贵妃和眉庄皆回去准备带给娘家的东西,我坐在正殿里沉思,整理了衣裳,却又是去了仪元殿。玄凌见我去而复来,讶异的看着我道:“容儿?还有什么事?”我提起裙摆跪下,道:“朝廷之事,臣妾身为后宫实不该插嘴。只是,予泽人在战场之上,请皇上体谅臣妾这一片为母之心。”
玄凌扶起我道:“予泽安全无虞,你不必太过操心。”我红着眼睛唤道:“皇上,予泽只有十三岁啊!臣妾方才听到小宁子说他胆敢上那墙头上去,就心惊肉跳的几乎昏死过去!刀剑无眼,您教臣妾如何不担心!”
玄凌展臂揽着我,道:“朕知。”我轻轻的道:“您说予泽是皇子,一举一动代表天家颜面,不能临阵脱逃,臣妾明白。只是北方战事不甚顺利,赫赫都打到雁鸣关外了!万一雁鸣关失守,我上京就再无一处可以御敌之处,只能任凭那赫赫铁骑践踏!”
玄凌揽着我的手臂用力,勒的我肩膀微痛,我不动声色的伏在他胸前,道:“清河王在先汝南王之乱中,曾奉命夺汝南王军权,立下平乱功劳。臣妾不知别的,只觉得他既能夺下军权,必是对军务也熟悉的了。更何况他曾也去过赫赫刺探军情,对北方不是一无所知。如今皇上朝堂之上没有将士可用,而清河王恰好闲赋在家,您何不让清河王带领援军去支援北方?”
玄凌沉吟着道:“容儿,你知道,先汝南王就是因手拥兵权做大,威胁皇权。朕不想再出现第二个汝南王。”我从玄凌怀里起身,横了他一眼,道:“臣妾知道啊,但是予泽仍在前线,是您亲封的镇边大将。清河王去了,也不过是副将而已。且那里还有齐济源,擅长守城布阵,何虞被清河王篡了兵权?”
玄凌摇头道:“不妥,予泽年幼,而六弟到底是皇室中人,齐济源恐怕压制不住他。”“皇上,”我努力劝说,“赫赫大军南下,此乃国家存亡之际。雁鸣关坚守了一月有余,已是十分艰难。可是这六七月份,正是草原上水草肥美之时,那赫赫自是有充足的粮食储蓄,一时之间不会退兵。而这酷暑难当的日头,但凡我军出城狙击,就会被赫赫引入荒漠,继而因气候地形不适,只能损兵折将。
西北战事断断续续打了十余年了,却因被那山林瘴气阻碍,只收复八.九分的领土。剩下的那一二分也到了关键时候,不能收兵。还有乾元十五年的汝南王谋逆,亦是伤了大周的筋骨,良将名臣,十去六七。造成今日无人可用的局面。
臣妾读史书发现,每每大战之后,就是国库空虚之时。还有长江黄河治理河堤修河坝,各地天灾补贴,都是每年不能少的开支。现在北方又起兵事,十五万大军,国库能供得了多长时间?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那赫赫,却是修生养息了二十几年的啊!”
玄凌紧皱眉头,被我说中了烦心之事。我再接再厉道:“清河王去了北方,或许会掌握了兵权。但皇上处置的了一个汝南王,却处置不了一个清河王吗?况且,清河王若当真夺了兵权,属越俎代庖,皇上师出有名。”
玄凌摆手沉思道:“让朕想一想。”我咬了咬唇,最后鼓动了一句:“北方战事,结束得越早越对我大周有益。皇上三思。”
出了仪元殿,我被热烈的阳光刺眯了眼,伸袖挡在额前,亦挡住了我面上的神情。清河王,我是定要他死的。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我杀昌淑妃、甄嬛选择的时机巧妙——太后重病昏迷,皇后困锁昭明殿,昌淑妃一死,后宫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但也不能保证不会透出一丝风声去。
一个亲王不顾一切的怒火,即使我贵为贤妃,诞育两位皇子,也承受不起。这是这个时代赋予男人的权利,是这个社会赋予皇室的权利,我挑战不起,也不敢挑战。所以,我选择将危险掐灭在萌芽状态。甄嬛也是知道的,所以她临终前恳求我放玄清一马。
可是,我并不会。
而杀一个亲王,最不动声色的法子,便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最不会引人深究的法子,是嫁祸与帝王。一旦玄凌答应让他一直防备的兄弟领兵权,而这个兄弟却死在战场之上,大臣们想起先汝南王,就会认为是皇上容不下他的兄弟,借刀杀人。而帝王的阴私,不会有嫌命长的大臣们仔细打探。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玄凌点头了。
三日后,面对空虚的国库,玄凌最终选择召见了清河王。我接到消息,立刻让召小宁子在佛堂觐见。我递给他一个荷包,蓝色的底料上绣着红彤彤的鸡冠花,里面原本的“时疫”两字,被我换成了“杀,清”,并且附上一小包晶莹雪白的鹤顶红粉末。
六月十八日,清河王受封镇北将军,带三万精兵千万北方,协助楚王镇守雁鸣关。战马上,一身戎装的清河王不见丝毫壮志踌躇之色,倒是显得精神略有些恍惚。我远远的见了一眼,沉声嘱咐小宁子道:“你替本宫转告皇儿,让他平安归来,京中自有本宫为他镇守。”小宁子趴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道:“这是殿下吩咐奴才代殿下向娘娘问好,殿下说,请娘娘放心,他会回来陪娘娘守岁。”
我弯腰双手扶起小宁子,泪湿眼眶,道:“好,本宫等他回来过年。”
六月到十月,赫赫前后发动十三次大规模攻城战,其余小战不计其数。十月,秋高气爽,天干物燥,赫赫盘踞的草原之上,燃起五次大火,烧死牛羊上万。大火过处,寸草成灰,不留丝毫绿叶。
牛羊食草为生,赫赫百姓食肉为生。赫赫被几把大火烧几乎将草原烧尽,牛羊无草可食,十一月开始,陆续有牛羊饥饿而死。眼看寒冬将至,赫赫百姓却无过冬之粮,无御寒之衣,骁悍的马背上的民族,却在他们可汗的带领下,发起背水一战。
此一战,大周清河王陨落,雁鸣关几乎城破,十八万将士死伤十余万,其中四万人横尸战场,又陆续有重伤不治的兵士殒命,共计两万。赫赫轻骑八万骑,只余三万。战马的尸体与人的残肢遍覆战场,马与人的血染红了雁鸣关的城墙。大周惨胜。
虽是惨胜,赫赫却无再战之力,等这一年的寒冬过后,又要折损大半。自此赫赫元气大伤,今后几年内必不敢再犯我大周疆土。十二月二十一日,赫赫可汗摩格亲自上京乞合,楚王护送。
我在景春殿焦急踱步,时不时的向外张望。和睦牵着予瀚安静的陪在我身边站着。小钱子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到:“主子,主子,殿下回来了!”“真的?”我喜出望外,连忙往门外迎去。小钱子喘着粗气道:“不,不是。是才进紫奥城宫门,往,往皇上那里去了。”
我这一刻无比痛恨这繁琐的礼教规矩,为何我的孩儿征战归来,却不能首先来见我这个母亲!
玄凌留了予泽商谈了一整个上午外加半个下午。予泽出来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往姬宁宫,又在姬宁宫盘亘了三四个时辰。回到景春殿时,夜幕已经降临。予泽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我眼中的泪水早已滑落。我颤抖着张开手,唤出许久没有唤过的他的乳名:“宝哥儿……”
予泽三步并作两步踏到我的跟前,噗通一声跪下叩首道:“不孝子回来了!”我不错眼的打量他,从他头顶到四肢,再到脚趾。又从脚趾到双腿,到腰腹,到发丝。心里情绪翻涌,又喜又恨,喜他平安归来,恨他贸然上城,激励士气。
我硬起心肠,拿手大力拍打他的背脊,骂道:“你这熊孩子,能耐了啊,敢上战场了啊!你还记得本宫吗?记得你弟弟妹妹吗?啊?!”予泽不动不避,任我打骂,他抱住我的双腿,小声安抚道:“儿子回来了,回来了。”我越打手中力道越小,终是忍不住抱住他失声痛哭。
战事爆发的这六个月又九日,我日日都在惶恐之中,唯恐他出现什么不测。夜夜噩梦,梦见他一身鲜血。终于,他终于回来了啊。
等到我稳住情绪,与予泽和睦予瀚坐到餐坐上时,予泽已经饿得狠了。我瞧他不用宫女服侍,一双筷子使的几不见影子,半刻钟不到,已狼吞虎咽下三碗饭,鼻中又酸涩起来。予泽见我和和睦予瀚呆呆的盯着他,难得羞红了脸,道:“在军中待惯了,整日和一帮子糙爷们在一起,动手慢了就没得吃了。”
我知他这说的还是挑的好的,那战火连天的,怎能够吃一顿安生饭?不由偏了脸,暗暗拭泪。和睦站起身,夹了一块香酥鸡腿送到予泽碗里,道:“二哥哥吃,在自家里,不用顾那些礼仪,二哥哥怎么舒服怎么来。”
予泽朝和睦咧嘴一笑,道:“和睦真贴心,不枉二哥哥疼你。哥哥得了个好玩意,明日送你。”予瀚也不落人后,过了一开始的陌生后,也颤巍巍的夹起另一只鸡腿往予泽碗里送,却半路掉进了汤里。直气的他啊啊大叫。
我微笑在看他们互动,只觉得这一刻间心里满满的都是溢出来的幸福。
予泽吃晚饭后沐浴时,我闯进他的浴室,却见他情急之下拿着帕子捂住要害部位,连声让我出去。我不为所动,大喇喇的道:“害什么羞?你早十三年前还不是你母妃为你洗的澡?”我靠近他,却见他右肩肩胛骨处一个箭伤,肋上三处刀伤,背上亦有一处。我捂住嘴,眼泪突兀的掉下来,我颤抖的抚上,哭道:“不是说没有上阵么?不是说一直在中军么?”
予泽见瞒不过我,只得诚实招来:“战场上,危急时刻,儿子身为皇子,虽年小力弱,也不得不出来鼓舞士气。虽儿子年幼不能杀敌,却也不能临阵不见人影。这些刀伤,是最后一战时,迫不得已上了战场留下的。母妃放心,军医给儿子使的,都是最好的金疮药,绝无后患。”
我听他说道军医,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一叠声的要小钱子去传方海。予泽劝我不住,无奈的任由方海诊脉。一面以说笑的口吻道:“儿子身上不过三两小伤口,武安和璧山才是满身伤痕呢。不过也值,这次回来,这俩小子只怕要高升的,最小也得捞个中郎将当当。”
我恨恨瞪了他一眼,予泽发觉找错了话题,讪讪闭了嘴。及看到周围都是心腹之人,又道:“儿子此次能早日回京,多亏了一个人。母妃定然想不到。”我不理他,他只得自顾说下去:“那人是原先宫中太医,唤作温实初的。”
我讶异,道:“温实初?”予泽见我搭了话,笑道:“母妃果然认识他。他说他因为一些不便言说的事离开京城后,就游荡到了赫赫。赫赫是一个骁悍的民族,本看不惯温太医那样孱弱的中年男子,只是温太医医术实在高超,于医治牛羊疾病方面也颇有建树,大受赫赫欢迎。
这几年温太医游历草原,深入赫赫内部。那几把火,也是因温太医画出详细赫赫地形图,儿子和齐将军才能顺利遣军队潜进去放的。”他说着,忽然叹了一声,道:“可惜父皇不准,否则这等天时地利,我大军出动,或许会一举攻占下赫赫,将我大周的版图拉到草原之上。”
我正色道:“未必,北方严寒尤甚上京,这样的天气,将士们如何作战?且十八万大军,回朝的不过十二万,其中还有不少伤残军士,再也上不了战场。咱们大周虽胜了,却是惨胜。”予泽沉默。
我见他的脸色,莫名的有些心酸,移开话题道:“那位温太医可随你回京了?”予泽回神笑道:“没有。他说他为家国大义引大周兵士入草原,断了赫赫将来几年的生路,对不住赫赫百姓,想留在草原上,用残生为赫赫再尽一份心力。”
我点头,这样的事确实会是温实初那样温和仁善的人会做的。我挥手退下众人,悄声问予泽:“清河王他……”予泽道:“儿子接到母妃的荷包,只是毒杀皇室亲王是大事,尤其是战场之上。所以,儿子只能在战场上捕捉机会,总算不使母妃失望。”
我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予泽问道:“母妃为何定要取六皇叔性命?”我沉默良久,慢慢道:“为了保全你五皇弟。”予泽见我不肯多说,只以为清河王一直在暗中支持予涵,被我发觉后,为断予涵助力,才设计杀害清河。
乾元二十六年正月,楚王因镇守雁鸣关有功,封亲王。清河王追封忠勇清河王,清河王侧妃甄玉隐在得到清河王薨逝的消息后殉情自杀,以正妃礼,与尤静娴一起葬在玄清左右。齐济源封镇北伯,从二品振军大将军。齐武安封子爵,从五品游击将军。沈璧山封子爵,从五品游击将军。其余将士,各有不同,暂不细表。
二月十八,赫赫向大周称臣,玄凌嫁淑和帝姬和亲。大周每年给赫赫粮二十万旦,赫赫上贡大周战马五千匹。
二月二十,太后沉珂愈重,已是命在旦夕。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大周胜了战争却给粮食赫赫的事:大周是惨胜,而且后继无力,此刻想要合的不止是赫赫,所以大周的底气硬不起来。赫赫此时向大周投降,为的不过是生存,所以谈判中肯定是要粮食的。粮食是大周与赫赫谈判的基本要点。
啊,终于到太后死了,接下来就是予漓和玄凌了。PS,陵容不会弄死予漓的。
青菜今天上班码字,被领导逮住了!求抚摸
第 91 章 太后的病,起起伏伏熬了十余月,众人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玄凌处理朝事之余,每日三餐亲往姬宁宫侍奉汤药。我们这些妃嫔也日日在太后身边侍奉,予泽更是睡在太后床榻下,日夜尽孝。
如此五六日后,太后忽然来了精神,与玄凌说了半日的话,又抚着予泽的头顶摩挲了好一会子,打发我们散了。傍晚,西坠的夕阳的余光将世间万物染成一片鲜艳的红,和着早春的寒意,风穿过宫墙巷道的呜咽声,在人的心头压抑上一片沉重的不详感。
竹锦就是在这样诡异的天气下,紧张而惊慌的到了我的景春殿。我心里莫名的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仍是客气的奉上茶水,问道:“姑姑怎么过来了?可是太后或者予泽那边有事?”竹锦笔挺的站着,只有一直微微抖动的袖口显出她的不安:“请娘娘屏退左右。”
我挑高了眉梢,心里的不妙感愈发浓重,竹锦从来是个遵守规矩的近乎刻板的人,怎么会一上来就要求我屏退周围的宫人?心里犹疑着,我相信她对予泽的忠心,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等到殿中只剩下我们两人,竹锦哆嗦着唇,脸上是十分艰难的挣扎的神色。我安静的等待,心里不断揣测她的来意。终于,竹锦眼中的光变得黯淡,眼神渐渐的空洞,她道:“奴婢今日侍奉太后,无意中听到太后与竹息姐姐说话,说,说,要赐娘娘一壶鹤顶红!”她说完,身子顿时像被抽了力气一般,委顿在地,面容也仿佛苍老了十岁。
我亦被这个消息震撼住,脚下踉跄几步,第一反应就是怀疑竹锦。但是她的表现,正是内心激烈斗争后,选择背叛太后的痛苦、无措、愧疚与迷惘。且她亲手将予泽从一个奶娃娃带到今日这般英气勃发的小少年,这等大事上,怎敢胡乱言语?
“为什么?”我喃喃的自问也是询问竹锦,可是一片静默之中无人能够回答。良久,我内敛了情绪,力持镇定的道:“本宫身为正一品贤妃,育有皇子两位,为皇室开枝散叶有功,打理六宫事物兢兢业业身无过错。太后杀本宫,名不正言不顺。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若真到那个时候,纵是皇上有心维护,本宫也是违背不得。”
周源从屏风后走出来,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竹锦,不避讳的道:“奴才略有些不同见解。”我挺直着背脊,闻言抬起眼角看着周源。周源弯着脊梁,双手笼在袖中,如平常一般,是一副镇定的模样:“如主子所说,主子入宫十三年来,孝顺太后,侍奉皇上,尊敬皇后,与各宫娘娘小主相处融洽。协理六宫事物以来,兢兢业业,从无不妥。更是膝下抚养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太后着实寻不到娘娘的错处罪名。
既然没有罪名,太后要杀主子,就是事出无由。以太后一贯的手段,必不会光天化日之下下手。太后的大限就在这几日了,奴才大胆猜测,太后极可能会于薨逝当天让心腹手下呈上鹤顶红。到时,即使皇上爱重主子,两位殿下和公主维护主子,太后过身在前,皇上也不好使人追究。”
我脑中飞速运转,道:“你的意思是,只要那天本宫不在景春殿,或者说,只要本宫不遇上那个送毒酒的人,就能保得性命?”周源弯一弯腰,道:“是。”
现出一线生机,我紧绷的弦有些放松,几乎撑不住也要软倒。我定了定神,道:“本宫好歹也是正一品妃,太后要毒杀本宫,所使唤的人必是心腹。周源,你着人紧密盯着竹息,稍有异动立刻来报。”周源躬身领命。
亲手扶起竹锦,我端出感激的面孔,福下身膝盖几乎垂到地上,道:“姑姑今日大恩,本宫没齿不忘,若能侥幸活得性命,日后定有相报。”竹锦颤巍巍的扶我,掩面道:“娘娘言重了,奴婢恨不能立时忘了此事才好。”
我知她忠心了太后大半辈子,得太后维护信任这么多年,却在晚年做出背叛太后之事,心里苦涩难言。当下转移话题道:“姑姑照顾予泽十三年了,如今予泽立了战功,将来开府,还要姑姑多多为他费心。等姑姑年老之后,他定会为姑姑养老送终。”
竹锦听我提起予泽,眉目瞬间盈满慈爱,人也略显得精神了。她福了福身,道:“奴婢出来的久了,也该告辞了。”我点了点头,为了事情的保密性,没有送她出去。
就在竹锦泄密的当天夜里,戌时末,周源来禀竹息托着放着酒壶的托盘往长杨宫的方向来。我一身青衣,肃容起身道:“周源、宝莺、小钱子、喜儿、山丹、卷丹随本宫前去姬宁宫向太后请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取道上林苑,远远兜了一圈绕开竹息,带着一群心腹悄没声息的到了姬宁宫。彼时,姬宁宫已经落锁,不过守门的内侍见了是我,忙不迭的打开宫门。我阻止了前去通报的小内监,道:“且不必通报了,以免打搅太后休息。本宫过来看看,一会就走。”
因我掌理宫权,又日日过来侍疾,来的惯了,这些守门的内监们也不十分谨慎,放了我进去。来到殿门口,我向周源使了个眼色,周源会意的带着小钱子几人把守宫门。我平了平心跳,推门进去。
太后寝宫内,几支儿臂粗的蜡烛洒下一片昏黄的光线。托了白日太后遣散了侍疾的妃嫔的福,此刻殿内除了两个睡在屏风外的宫女,并无他人。我随意寻了个借口将二人打发出去,执了一柄烛台往太后床榻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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