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菜不爱萝卜
太后正在睡中,呼吸浅的似有似无。我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唤道:“太后?太后?”太后眼皮动了动,慢慢的睁开眼睛,向我往来。几息之后,她仿佛才看清眼前人一般,惊讶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如既往的恭顺道:“臣妾来为太后侍疾。”太后脸色变了几变,道:“哀家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你回去吧。”我摇了摇头,道:“臣妾不敢,臣妾害怕这会儿竹息姑姑还在臣妾宫里等候臣妾。”太后浑浊的眼里射出冷冽的光芒,如刀锋一般,刺的我肌肤生出微痛的错觉——完全不似将死之人。她虚弱的声音缓缓说来,带着一种时光沉淀后的从容,“你知道了?”
我偏了偏头,避开她的目光,道:“太后指的是鹤顶红?”太后此刻确认我知情无疑,怀疑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往几位竹子辈栖息的方向望去,“是谁?”。这是在问我是谁泄密了。我心念一动,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姬宁宫西方看去,有意误导道:“太后别怪罪她们,毕竟太后自己日薄西山,可她们还活着,活人——”我带着恶意,轻轻的道:“总要为自己打算的。”
太后喘息忽然湍急,任谁知道自己信任了一辈子的忠婢,竟在自己临终之时背叛了自己,都会动气。我假意殷勤的为太后抚着胸口,语调平淡的刺激道:“太后还是勿要动气的好,虽说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但您统共就剩下这几口气了,慢慢喘着总能拖个一刻钟半刻钟的苟活。”
太后到底是在后宫磋磨了一辈子的女人,几息之间,她就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抬手将我为她顺气的手打开,冷笑道:“这便是后宫素有贤孝名声的贤妃?真该叫皇帝来看看你此刻要气死他母亲的面孔!”
我面色不变收回被打开的手,言笑晏晏的道:“臣妾自是孝顺的,只是臣妾还没有活够,太后不要臣妾活,那么臣妾只能让您死了。”我调整了一下坐姿,露出悠哉的神情慢慢的道:“您就剩那么点子力气,也省省别刻意大声说话,若能叫来人早该来了——臣妾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会有人帮臣妾做好完全的准备。”
此话听在太后耳朵里,却愈发肯定姬宁宫里有人与我里应外合。竹息远在景春殿,而此刻在姬宁宫的竹字辈个个都有嫌疑。太后顿显颓态,知道大势已去。我见太后不再强势,遂问出一直盘亘在心底的疑惑:“臣妾自问谨慎小心,不知何处得罪了太后,竟让太后临终时还牵挂着臣妾?”
太后抬起眼皮冷哼道:“你道哀家病倒在榻上,便以为哀家无有精力关注你那些蝇营狗苟了?确实,可是哀家也不用去关注,哀家只要知道获利最大的那个人是谁就行了!可怜哀家的容儿,还有那自以为聪明的菀妃,全都做了你这黄雀腹里的螳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心头豁然开朗,问题竟是出在这里!我轻笑一声,道:“果然姜是老的辣,臣妾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曾看见这么大一处漏洞。也是,臣妾也不曾料到您竟然能苟延残喘这么久。只是,太后也别说的有多关爱昌荣皇贵妃似的,您不也曾推她做了皇后的替罪羊?这般为昌荣皇贵妃叫屈,您不担心到了地下她与您对掐?”
我顿了顿,质问道:“您杀臣妾,追根究底是因为予泽立下军功,您觉得他威胁到了齐王是不是?是因为臣妾与皇后有不解之仇,您担心臣妾得势之后对皇后不利是不是?”我看着太后平板的默认表情,心底为予泽叹息了一声,面上平淡的继续说着,“您说,若是齐王知道了当年悫妃犯的错,其实是皇后一手策划的,他会不会觉得朱家与他有杀母之仇?”
太后睁大了眼,瞪着我厉声喝道:“你敢!”我起身,抽出袖中的帕子,丢进太后的药碗里,拧着帕子的一角旋转,让帕子湿的更彻透一些。我拧着湿帕子回身道:“臣妾为什么不敢?臣妾还想知道,齐王知道是齐王妃谋害了怡婕妤的孩子后会是什么表情呢。”我一面说着,一面将湿帕子折叠覆在太后口鼻上。
对上太后惊骇欲绝的目光,我双手牢牢握住太后的双手,抿唇微笑道:“太后放心,臣妾怎敢做出毒害太后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这帕上的汁水,不过是您日常服用的药,对您的身体有好处呢。只是这湿帕子,对人的呼吸略略有些影响,却也不是甚要紧的事。”——对平常之人自是不要紧,对呼吸本就艰难的太后来说无异于催命。“臣妾十分害怕,害怕您还能再苟延残喘个十个月呢。”
我一直扣着太后的手腕,直到她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不行了,我才将帕子挪走。仔细收拾妥当,我换上一副焦急的情绪,慌张的唤道:“来人啊,来人啊!太后不好了,快请太医!”姬宁宫随着我的喊声,灯火通明。然而太后还是没有撑到太医过来,已然薨逝。
太后薨逝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后宫。我在众人赶到之前,将帕子交给了周源,并吩咐他处置竹息。贵妃、德妃第一时间赶到,下一个却是玄凌。我不等玄凌发问,率先迎上去哭倒在他身上,道:“臣妾想着,这一段时间太后这里夜间总有一位姐妹守夜,今日太后却遣散了臣妾们,臣妾心里不安,就过来看看。方才太后醒来,臣妾还服侍她喝了一点药。太后说累了想睡,臣妾为她擦拭嘴角后服侍她躺下。谁知,谁知……呜呜,谁知太后就这样一睡不起了呢!”
玄凌早有了心里准备,他面露哀荣,拍了拍我的肩,道:“幸苦容儿了,母后到了年纪……睡梦中去了,也算走的安详。”他环视了一周,道:“竹息姑姑呢?怎不见她人?”正在此时,小文子小跑着进来道:“启禀皇上,竹息姑姑已经殉主了!”玄凌面色沉重,道:“姑姑看着朕长大,想不到今日也离朕去了。”
贵妃见状,上前轻声劝慰道:“太后得此忠仆,路上也不至于孤单。皇上万金之躯,还请保重龙体为要。”我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小文子,小文子目不斜视的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向玄凌道:“皇上,太后的身后事……”
玄凌道:“就交给容儿和贵妃了。”他顿了顿,道:“朕想一个人再陪陪母后,你们退下吧。”我和贵妃德妃互视一眼,道:“是。”
乾元二十六年二月二十八日,太后崩,玄凌上谥号“昭成”为昭成孝肃和睿徽仁裕圣皇后,玄凌辍朝一月为太后守孝。
服丧期间,齐王予漓不知为何与齐王妃起了口角,并动手打了齐王妃。玄凌得知后大怒,将予漓斥责一通。其后,每个月齐王惯例的往凤仪宫请安的身影消失,倒是与汤家的来往愈发频繁。
五月十三日,因昌荣皇贵妃薨逝而拖延的怡婕妤小产一案重审。审案过程中,贵妃发现其间齐王妃有推脱不了的干系,大惊之下,上报玄凌。玄凌感念太后生养之恩,以及与纯元皇后的情义,下旨事情到此结束,为补偿,晋怡婕妤为怡贵嫔。并赐悫贤妃侄女汤静怡为予漓侧妃。
朱茜葳性子骄纵,原来与予漓新婚燕尔还能收敛一二,如今她最大的靠山太后薨逝,皇后圈禁昭明殿,予漓琵琶别抱,愤怒之下,哪里还能维持贤良的假面?日日闹腾不休。汤静怡却是个有手段的,她从不与朱茜葳正面抗衡,而是不断的提拔美貌宫婢为予漓侍妾,将王妃与侧妃的争斗,扩大成王妃与予漓妾室的争斗。由此,朱茜葳嫉妒不贤的恶名远扬,予漓愈发厌恶她了。
予泽却是蛰伏的上瘾了,予漓后院起火,他不仅没有火上浇油,反倒跑去与予漓情真意切的分析朱家与他的重要性,劝说予漓大度,给朱茜葳正妻体面,以免寒了朱家的心。但是正被朱茜葳闹得头疼的予漓哪里听的进去?更是心恨皇后歹毒害他生母,与朱家渐行渐远。
玄凌听闻后,对予漓失望不已,又厌烦天天听身边的人汇报予漓后院的各种争斗,遂与十月初一,下旨令齐王迁至宫外齐王府。至此,予漓失了圣心。予泽得知后,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亦向玄凌请旨,愿迁出宫居王府。玄凌准许。
皇子出宫安居,最是容易安插人手的时候。我手握掌宫大权,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贵妃与我同心,德妃不待见皇后跟着迁怒到予漓。更兼予漓没有女性长辈操持,正妃与侧妃争斗的正热闹,也无心管理家事。安插人的事竟是进行的异常顺利。
忙完了予漓的事,我转过头又来忙碌起予泽。予泽端着茶盏悠闲的看着我和和睦在另一边物件堆里精挑细选药材布匹等等物什,苦笑道:“母妃,儿子不过是搬出宫去,又不是离了这上京城,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我闻言就是一大通抱怨,道:“你也知道麻烦?为何还要做那兄弟情深的模样,自请出宫去?”予泽听了,更是苦笑连连,道:“素日母妃总是教儿子有爱手足,如今皇兄业已迁出宫,儿子身为弟弟理应紧随其后才是。且外面总是自由些,儿子做事也便宜。”
“是是是,你总是有理!”我如何不知道开了府,他就能建立自己的班底?只是他出宫后总不及现在能早晚相见。但是雏鹰总要离开窠巢,儿子总会离开母亲的羽翼,如是想着,我却只觉得心酸难耐。转眼看他在一旁优哉游哉的没有半点离情,心里愈发不爽他,嗔道:“碍手碍脚的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给本宫出去!”
到底和睦了解我,放下手中的活计抱住我的胳膊,撒娇道:“母妃别伤心,还有和睦和予瀚弟弟陪着您呢。再说以后二哥哥出了宫,您依然可以让他早晚来给您请安啊。他若不来,哼哼,看和睦饶不饶的了他!”
我心中温暖,抬手去抚她的头顶,忽然就惊觉她已经比我腰还高了。心里顿时更觉酸涩,再过几年她也要到了出嫁的年纪。眉庄进来时就看见一屋的忙乱不堪,以及站在物件堆里红了眼圈的我。眉庄取笑道:“哟,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贤妃气受了?”
我连忙擦了擦眼角,道:“儿大不由娘,一时伤感罢了。”眉庄想起予润,也被我带起伤感,她捋了捋情绪,笑道:“总归他们平安康宁就好。”我点了点头,看着依偎在我身旁的和睦,道:“是,总要让他们平安康宁。”
作者有话要说:
额,青菜食言而肥了……
本文就要完结了,大约下章完结,但是,那啥,青菜卡了……
第九十二章
我这边厢正在为予泽出宫建府而忙碌不堪,那边厢小文子有要事来报。我微讶,小文子虽是我的人,但他内监总领和玄凌心腹的身份太敏感。因此,这么多年,我与他的联系从来都是通过周源暗中进行。这一次的事情到底有多么重要,竟让他深夜秘密过来见我?
我揉了揉眉心,心情微有些凝重。小文子沉重着面孔进来,向我行礼后开门见山的道:“奴才深夜冒然求见,实是有天大的事向娘娘汇报。——今日中午,奴才碰巧撞见侍候皇上茶水的刘录往皇上要用的茶水里下药!”
我的心狠狠一跳,事关皇上龙体,果然是天大的事!我立即问道:“下的什么药?刘录是谁的人?可宣了太医?太医怎么说?要不要紧?”我一连串的话问完,才发觉不对。我盯着小文子慢慢的问道:“你既然撞见了他下药,为何没有立刻抓捕他,反而深夜来见本宫?”他若是抓捕了刘录,这么大的动静,我这个掌理宫务的贤妃应该得到消息才是。
小文子低了低头,道:“与其说是奴才碰巧撞见,不如说是刘录有意让奴才撞见。——刘录是冷宫那位的人。奴才甫一看见,还来不及反应,刘录反倒自己就说了。他给皇上下的,是五石散。”
华妃的人,我着实惊讶了。当年因傅如吟给玄凌服食五石散一事,太后曾亲自动手清理过仪元殿,各宫各路的眼线几乎被拔光殆尽。想不到华妃在冷宫呆了十余年后,玄凌身边仍有她埋的钉子,竟是这么多年都不曾失了忠心。
小文子时间紧迫,不得不出声打断我的沉思,道:“娘娘?”我抬起头,叹道:“皇上曾服食过五石散,已有了警惕心。可惜了这个内监,他大约是华妃最后一颗钉子吧。”小文子却摇了摇头,道:“傅婕妤给皇上服食的剂量大,所以能被察觉。而刘录给皇上下的份量却非常小,”他伸出手掌,尾指蓄了指甲,“大约就有奴才小指甲一指甲的量。”
我看着他约莫五毫米长的指甲,盛起药粉也确实不多。但吃五石散后,需吃寒食,饮热酒并 大量运动方能将药力散发出来。若是药力没有发散,那一点点的药量也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损害,但若长年累月的积累下来……
我抿了抿唇,心中犹豫不定。玄凌,玄凌,玄凌。我眼前画面纷飞,那些温情的相处,那些不经意的体贴,那些十多年的朝夕陪伴。他高高在上的赏赐,他拥着我抚摸我怀孕时凸起的肚腹,他在天花之时激烈的不舍,他在深夜时的柔情缱倦。
玄凌,玄凌……
我眼前的画面定格在天花后续中,他庇护皇后的坚决;定格在赫赫南下时,他拒接予泽回京的决绝。我知他有他的立场,可是,我想起那年春节,予泽小小的身子挺立在我面前掷地有声的道:“终有一天,儿子要大周的文武百官在儿子脚下臣服;终有一天,儿子会站在紫奥城的高墙上接受黎明百姓的欢呼拥戴;终有一天,儿子要这天,这地,这青史,记住儿子的姓名,万事不灭!”
我——也有我的心愿立场。我合上眼,清冷的声音在这空旷且带着凉意的宫殿里震动而渐渐的飘散:“你虽是内监总管,但每日里事情繁冗,怎能处处顾及周到?他是茶水内监,茶水上的事一应他自己处理。”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小文子一个激灵,立刻趴跪在地道:“奴才知道了。”我抬手虚扶,道:“竹息姑姑的事,还要多谢你帮忙。否则若被人发觉她死在姬宁宫外面,总会多生是非。”当初竹息在景春殿发现睡在我寝宫大床上的人不是我,就知事有泄密。当即准备返回姬宁宫,却被半路上迎来的周源和小钱子合力逮住往墙上碰死了。搬尸体回姬宁宫的路上,已有宫妃赶来,幸得小文子掩护,才能悄没声息的及时搬回去。
小文子应声道:“都是奴才该做的,当不得主子的谢。”我听他改了称呼,弯了弯唇畔,道:“你本是本宫身边的人,机缘巧合之下去服侍了皇上。待一切事情终结,你便回来吧,接替周源长杨宫总领内监一职。”
小文子面露喜色,叩首道:“奴才谢主子恩典!”我点了点头,挥手道:“你出来这么久了,先回去吧。”“是。”小文子爬起来,倒退着出去了。
我孤身一人坐在空荡的大殿上首,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久久不能回神。玄凌……
枯坐一夜,代价就是浑身僵硬。头昏脑涨之余,我仍然记得唤周源过来:“予漓虽与朱家起了嫌隙,疏远了很多。但只要朱家一天是予漓外家,是他岳父,朱家在朝堂之上,就只会支持他。
这次予漓迁府,本宫安插了不少人手进去。你吩咐下去,两年之内,本宫要朱茜葳的命!”一旦朱茜葳殒命,朱家没了继续出皇后的可能,他们与予漓的联系立刻断了大半。太后薨逝,皇后幽禁,朱家若是清醒,就该立刻抽身离开争储的这趟浑水。若不清醒,就会将朱茜葳的死迁怒到予漓身上,或许会与予漓反目成仇。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会损伤予漓的根基。
周源躬身道:“是。”重要的事情办完,我紧绷的精神瞬间松懈。一夜未眠的苦果汹涌来袭,太阳穴一阵阵的闷痛。我委顿在床榻上,嘴里还犹不自知的喃喃:“眉姐姐侍奉太后有功,理该再进一步了。空出来的夫人位,正好让给诗韵。……本宫身边的人只有她们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我与贵妃联名上疏,请晋惠宁夫人为淑妃,明妃为明怡夫人。玄凌允。之后,玄凌下旨晋熹贵嫔为熹妃。
时间进入乾元二十七年,后宫几位小皇子中,予瀚成了个小霸王,与予润予泓三人横行后宫,调皮捣蛋无事不做。予沛因身子弱,被欣敏夫人娇养成一副文秀的性子,最爱跟在予瀚予润予泓三人身后打转,成为他们三人的狗头军师。予涵和灵犀却被熹贵嫔紧紧约束在未央宫,生恐被人害了她姐姐最后的血脉。
予沵倒是个好的,读书上进举一反三,进退有礼行事有矩,小小孩童业已传出几分贤名来。贵妃曾暗示过我,要不要打压一下。我置之一笑,予泽在宫外最爱往军营里跑,一副不理朝政的将军皇子样子。予瀚又是个霸王的性子,倒衬出予沵难得了。只是,他年纪委实小了点,八岁,那些贤名来得未免早了点。
贵妃见我无意,也随着我听之任之。
这一年,玄凌的后宫愈发壮大了,夜里甚少独眠。我想起五石散的壮阳效用,一面劝他节制,一面又放任那些宫妃提拔自己身边的宫女固宠的行为。——到了我这个高度,恩宠已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①。
二十七年年末,发生了一件大事。齐王妃朱茜葳中毒身亡,而种种证据指向齐王侧妃汤静怡。在朱家的威逼下,汤静怡自缢。汤家与朱家结仇。予漓也因心爱的侧妃亡命,而与朱家的嫌隙愈深。朱家犹自不觉,在提议选一朱家女嫁予漓为继室遭拒后,与予漓的关系降入冰点。
我听到消息,派小钱子带着祭礼替我去了一趟齐王府,就不再关注予漓。汤家是予漓血缘上的外家,朱家是予漓礼法上的外家,现下两家结下深仇,而朱家与予漓嫌隙渐深却未能及时弥补,在予漓本身偏心汤家的情况下,汤家自会竭力阻拦予漓一切与朱家和好如初的打算。
没了朱家的支持,本身才干平庸的予漓,除了一个嫡长子身份,如何能让玄凌将江山托付?而,历史上,有几个皇帝是嫡子出身?玄凌自己就不是。
外无外患内无隐忧,时间就过的特别快。乾元二十八年,云南省大旱。因朝廷才刚平定西南没有几年,民心不稳,玄凌格外重视此事,欲派大臣前往赈灾。但是西南夷族犹有负隅顽抗者,加之山遥路远,林间毒瘴重重,整个朝廷竟无一人肯应声。
眼看朝会陷入冷场,予泽出列道:“儿臣愿往。”玄凌大悦,当即应准,并下旨五日内出发。
我得到消息,免不了一阵担忧。予泽大约也知道,下朝后直奔景春殿与我说起此事:“母妃放心,大舅舅正在云南,儿子去了,也不算摸吓。且原先儿子因身有军功②,回京之后不好四处结交大臣,只能在军营里摔打③。这次差事若是办好了,正是儿子进入朝政的最佳踏脚板。”
我听他这么说,知道他主意已定,无可更改。仍然劝道:“你这几年虽见了些人和事,但是军事与政治是两回事。此次赈灾非同小可,你年岁小,又没有经验,那地方上的官员狡猾奸诈如狐,你如何能办得好?”
予泽弯起嘴角,道:“儿子是年小阅历不足,但儿子身边的人岂是吃白饭的?大舅舅荐给儿子的那两个却是有些能耐的。大舅舅在西南三年,教化百姓千百,儿子去了,他少不得也得帮衬些许。”他停了停,道:“正是要与母妃商议,小舅舅袭了承恩伯,却断了科举之路。儿子想此次也带上他,算作历练,将来入了朝堂也有好处。”
予泽素来有些大男子主意,也不爱和我说些朝政的事。我听他如此说,就知他已拿定了主意,不过是与我知会一声罢了。我无奈,只得道:“那么,你将方海也带上吧。他的医术很是不错。”予泽站起身听了,道:“是。”
五月二十六,予泽及工部侍郎杜衡离京前往云南,齐武安和沈璧山带军护送。随同一起去的,还有年仅十五岁的安璜,却真是一队娃娃军了。
七月,朝臣再次请立太子。只是这次却没有人点名道姓的要求请立予漓,盖因朱家与予漓不睦已是上京众所周知之事。当是时,知礼有贤名的予沵进入大家视野。亦有人属意予泽,但却在少数。
玄凌今已四十有一,立继承人的事容不得他再推拖。玄凌沉默两三日后,召予沵御书房问话,随后渐渐表现出对予沵与其他皇子不同的喜爱来。还欲晋顺妃位份,只是四妃二夫人之位已满,此事不了了之。
群臣见玄凌表现出态度,不再逼迫。立储一事渐渐消散。
贵妃和眉庄与我说起此事,都为予泽表示担心。我镇定微笑,予泽渐已成势,予沵仍是黄口小儿。一旦玄凌提早驾崩,那皇位究竟是谁登上去还两说。但是盟友还是需要安抚的,我道:“皇上还在壮年,”我意有所指的向赤芍点了点头,她的贴身宫婢上个月查出怀有一个半月的身孕,“这两年后宫里接连出生了两位帝姬,还有三位孕妇,可见皇上身体康健。他择一年纪幼小的皇子,也是能慢慢精心教养的缘故。但是——”我刻意停顿了一下,假作别有用心的道:“皇子长于后宫之中,这到及冠还有十二个年头,谁也不能保证他最终长成什么样子。——皇上到底没有明文下旨立予沵为皇太子呢。”
我一直等待着五石散慢慢破坏玄凌的身体,却不料,熹妃做出了一件大事。
七月十八,太平行宫避暑,玄凌招熹妃侍寝之时突然剧烈喘息着险些晕厥,太医院太医云集熹嫔行宫居所宜芙馆。当我与贵妃德妃得到消息急匆匆赶来时,熹妃一身凛然之气站在玄凌跟前,玄凌却气息凌乱而怒气滔天的半躺在床上,床边一滩散发着刺鼻难闻的呕吐物,以及呕吐物边上一群趴伏在地上的太医。
我和贵妃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紧张。此时,熹妃开口道:“既已事发,我别无话说。要杀要剐随你。”玄凌额上青筋突突跳动,他强忍了又忍,道:“朕自问对你不薄,不但给你恩宠地位,连一颗心都掏给了你。你就是这样对朕?恨不得要杀了朕?”
熹妃冷笑一声,道:“恩宠?地位?这难道是臣妾想要的吗?心?你给的究竟是我,还是纯元皇后?!”玄凌脸色暮然一沉,低声而平静的十分危险的道:“你知道了?”熹妃情绪激动起来,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低垂着头:“我的姐姐,菀妃,皇上您还记得她吗?呵!想来您是不记得了。她十六岁入宫,为了您斗倒慕容家,却遭您厌弃打发出宫清修。诞下双生子却被您怀疑贞洁。一心一意爱慕着您,却轻易被您赐下鸩酒白绫。”她霍然抬起头,疾步上前几步逼近玄凌迫问道:“您却拿她当做纯元皇后的影子,让她一生都活在纯元皇后的阴影之下!”
“您爱我?”她轻轻问着,拔下发上纯金打造的喜鹊登枝簪,将簪子尖锐的柄部对准自己娇艳白皙的脸颊,“还是爱这张脸?”她手中突然用力,鲜艳的红从她脸上淌下,赫然划开一条皮肉翻开的深深的伤痕!
熹妃仿佛没有痛觉一样,她将皮开肉绽的脸递到玄凌眼前,语调与表情是那么的愉悦而含情脉脉:“皇上您看呀,这是纯元皇后的脸呢。”她在另一半的脸上也划下一条从眼角到下颔的伤痕,鲜血飞溅到玄凌的脸上,畅快且恶意的笑着:“皇上,臣妾像不像纯元?”
玄凌被她疯狂的行径惊愕住,连声道:“来人!熹妃疯了,给朕拖下去!”几个小内监匆匆进来靠近熹妃,却被熹妃一个眼神定住。她回过头,看着玄凌,神情冰冷而仇恨的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皇上为了一张相似纯元皇后的脸,害了我与姐姐,不知道地底下,纯元皇后会因此遭受什么样毁容灭迹的折磨!”
“大胆!”玄凌暴怒,呵斥道:“熹妃甄氏诋毁皇后,着褫夺封号位份,降为庶人,赐鸩酒!”熹妃冷笑连连道:“不必了!”她挥袖转身,却是从门前疾步冲来大力碰死在玄凌床前!头骨碎裂中,鲜血和着白色的脑浆缓缓溢出。熹妃昔日娇俏的容颜,如今伤痕遍布。一双美目瞪大死死盯着玄凌,不肯瞑目。
我和贵妃心中一寒齐齐打了个激灵。玄凌亦是惊吓住,连声呼喝道:“你们都是死的不成!还不快将庶人甄氏的尸体拖出去!”几个内监这才醒过神来,慌手慌脚的将熹妃抬起。玄凌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恶狠狠的补充道:“将甄氏丢入焚化炉,挫骨扬灰!”
我激灵灵一个冷颤,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去看现在玄凌是个什么表情。我和贵妃德妃没有吭声,章弥却是避不开去,他颤抖着连连叩首道:“皇上息怒,您才中了毒,还请勿要动怒!”玄凌恶狠狠的盯着章弥,许久之后才闭上双眼,挥了挥手。
我和贵妃会意,留下太医带着一群宫人回去审问。熹妃毒杀皇上,兹事体大,那些奴才们也不用我们逼问,个个忙不迭的招供。却原来熹妃偶然间得知樱桃与河虾同食会使人中毒,便刻意的引诱玄凌多吃,以致玄凌中毒。那些呕吐物,便是太医赶来后催吐的。
我和贵妃面面相觑,不料一向宠冠后宫的熹妃竟然毒害皇上。德妃试探着道:“或许熹妃是为了菀妃复仇?”贵妃想了一想,道:“或许是,只是她不该只想着复仇而不顾菀妃留下的一双皇子帝姬。”小钱子闻言上前道:“启禀主子,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奴才刚才得知,淑妃娘娘已将五皇子和灵犀帝姬接走了。”
我道:“淑妃与菀妃交情匪浅,如今熹妃去了,又是这个缘故,后宫里敢抚养予涵灵犀的妃子几乎没有了。”贵妃道:“既如此,五皇子和帝姬就交予淑妃抚养吧。”德妃念在胧月的份上,亦点头同意。
处置了予涵灵犀的归宿问题,我们三人皆沉默下来。想起那个风华斐然的熹妃就这样红颜薄命,各自暗自叹息。良久,贵妃道:“皇上下令贬熹妃为庶人,称呼上可要注意了。”我和德妃点头,静坐了一刻,各自散了。
此次中毒,大伤了玄凌元气。加之他有几近一年半时间的纵欲,病愈后身体迅速垮了。身体好转之后,玄凌下令处死熹妃亲近宫女内监,其中赫然包括他曾经的心腹李长。然而因淑妃谏言,玄凌竟没有追究抄斩甄家,甄致宁得以幸存,只是以后五代内皆不得为官入仕。且,玄凌多了一个梦魇的毛病,每每深夜中,总会梦见纯元皇后满脸可怖伤疤的景象。
玄凌由此愈发厌恶一个人独处,不顾太医清心寡欲静养的建议,强行留宿妃嫔宫殿,偶尔还会服食春.药助兴。这般折腾,即使每日大量温补药汤进补着,太医的调理药方吃着,玄凌的身体依然不可挽回的衰败着。
衰败的身体愈发扛不住药力的侵蚀,连续两年多日日摄取五石散,后果渐渐显现。玄凌白日里时常精神恍惚,且暴躁易怒,脾气诡谲。十月,仪元殿伺候的宫人被乱棍打死十人,一人重伤。为玄凌调理身体的太医被斩首一人,家人没为官奴。朝廷大臣亦常有被玄凌痛批责骂的。
在玄凌酷苛暴虐之下,虽有太医诊断出玄凌乃是服食五石散造成如此症状,却为了保住身家性命,而缄默不言。十一月二十九,离京半年前去云南赈灾的予泽回京。通过免役税,无偿提供禾苗,挖地下水,蓄水库等手段,百姓总算在秋季收回一些粮食,过冬已不是问题。
予泽办差回京,玄凌大力嘉奖,赏赐之物源源不断的搬入楚王府。予泽更是获取参与早朝议事的资格。
乾元二十九年至三十年,玄凌的身体愈发坏了。在不服食烈性春.药的情况下,他已无力驾驽妃嫔。玄凌自己大约也知道,虽然他一如既往的喜爱予沵,但流连在予泽身上的目光也逐渐增多。予泽依然故我的孝顺玄凌,友爱手足,踏实办差。不讨好,不逢迎,甚至在一些贪腐事情上也会与大臣当庭辩论,下手不留情面。
三十年三月初七,玄凌下旨晋我为皇贵妃,晋欣敏夫人为贤妃,并定于五月举办已经六年没有举办的选秀之事。玄凌的旨意下的突兀,众人敏感的察觉到什么,我和予泽身边的逢迎谄媚之辈愈多。
贵妃满面春风的来向我道喜:“齐王失了圣心,至今仍是郡王爵位。予沵才十一岁不到选妃的年纪。本宫猜测,皇上前脚晋你为皇贵妃,后脚就下旨选秀,只怕是为了予泽挑选几门得力的亲事。”
予泽虽是亲王,但他的外家着实不能助益他。玄凌为他挑选得力亲事的用意显而易见,是要亲手为他缔结势力。且皇贵妃位同副后,在皇后仍然活着的时候封我为皇贵妃,其用心不说而知。
我微笑着打趣:“同喜,同喜。”贵妃想起齐武安与予泽的关系,与我会心一笑。三十年这一场选秀,虽然是我主持,但予泽的亲事却是玄凌亲手挑选,宰相关浩卿嫡长女关梦笙为予泽正妃,户部尚书胡达书嫡次女胡颜,镇国公嫡幺女叶芜菁为予泽侧妃。
关梦笙与予泽大婚定在金秋十月,两位侧妃定在来年开春三月。皇子大婚,一般有一年以上的准备时间,相比之下,予泽的婚事却显得仓促了。想来也是玄凌担心他撑不到那个时候罢。
六月起,玄凌开始修身养性,旬日无事,来我宫中的时间慢慢增加延长。我与玄凌相伴多年,知他并不是突然醒悟出对我有了情感,乃是做出给我恩宠体面的样子与众妃与大臣看。我顺着他的心意,每每做出一副温情的寻常人家的温馨待他。
十月初七,予泽大婚前一夜,玄凌睡梦中被梦魇惊住大声呼喊不止。我连忙摇醒他,唤道:“皇上,皇上?”玄凌惊醒,定睛看了看我。我起身欲唤人进来伺候,玄凌却随手拿睡衣袖擦了擦汗,拉住我道:“不必麻烦了,容儿,咱们说说话。”
我温顺的依了他,躺平在他身旁道:“好,皇上要与臣妾说什么?”玄凌侧身向我,调笑道:“怎么,朕老了,你就不唤朕四郎了?”我想起年轻时候那夜的促狭,微有些赧颜,低低唤了一声“四郎”。玄凌大声的“哎”了一声,竟羞得我微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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