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前情述清,此时且说回皇后吩咐众人,都不许跟着传谣言,也不许抱怨册封礼推迟二十七个月的事儿。
诸人再次应下:皇上正为了这事儿不痛快,哪里能顶风作案。
齐妃为了刚才皇后专门看她的那一眼,还特意剖白了一下自己:“皇后娘娘放心,别说我们这些皇上的嫔妃们自不会听那些不入耳的糊涂话,便是旁人,只要心里明白,哪里能信这些话呢。”
皇后颔首:“这话有理,流言如风过耳,不必理会,自然就止了。”
在皇后看来,别说宜妃这个秋后的蚂蚱了,连太后娘娘不也熄火了吗?到底是后宫的女人,又都有儿子作为软肋,皇上只要拿住这一点,她们很快就会闭嘴。
唯有宋嘉书心里知道,这事儿不会这么简单过去。
宜妃并不是这些流言的制造者,充其量算个传播者。
真正的根子,还是落在宫外。
——
搬入景仁宫的第三日,宋嘉书迎来了皇上。
彼时宋嘉书正站在院子里抱着手炉,饶有兴致地看花匠们移树。
腊月里可选的花木不多,梅树就是其中之一。
且说通过这回选花木,宋嘉书居然体会了一把网上购物的感觉:她对着花木单子上勾选了几种感兴趣的花卉木植,之后花匠们还就她勾选的花木,送来一厚本画册再供她进一步挑选。
花房了解了熹妃娘娘的喜好,很快就派人上门来移树了。
皇上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宋嘉书还有点恍惚:因是孝期,皇上仍是素服,所以看起来跟当年宋嘉书初见,一身仙风道骨走进凝心院的四爷没有什么分别。
好似时光倒流一般。
景仁宫的宫女太监,并花房的匠人们跪了一地。
宋嘉书按着内务府嬷嬷来重新演示过的规矩,福身请安。
皇上摆手免了礼,然后看了看移栽了一半的老梅,点了点头:“这株老梅倒是不错。”
花房匠人们欢喜的差点没背过气去:自打新帝登基,内务府的人全都紧着皮子,都说新帝严厉且挑剔,动辄得咎。谁成想今日他们竟然得了一个好的考评。
皇上看过树就往里走。
白宁带着人上茶后,皇上便命宋嘉书坐,然后捏了捏眉心道:“朕方才去看了看皇后,只是临近年下,皇后初次入宫主理过年之事,颇为忙碌,朕就过来看看你。”
皇上入后宫,第一日自然该留在皇后处,只是雍正爷本就劳乏,只看着皇后一脸严肃的侍立在旁,就觉得更累了。
兼之不断有内务府的人来回话,雍正爷索性就让皇后安心忙着,自己先走。皇后也没挽留,恭恭敬敬将他送了出来。
皇上在皇后的钟粹宫门口上了龙辇,略一沉吟,便吩咐到景仁宫。
熹妃有一点跟自己格外契合,她收拾东西整齐麻利,让人看着舒服。皇上想着自己登基不到一月,宫里处处都是在重新收拾着,妃嫔们更是才入宫三日,想必也还乱着。
熹妃宫里,估计就是现在最利落的地方了。
皇上脑海里浮现出凝心院的库房和满院子按颜色晾着的手帕,觉得心里舒爽了一点。
如今景仁宫地方可大了,足够让她收拾的了。
皇上方才一进景仁宫,除了看见熹妃正抱着手炉旁观移栽梅树外,也见景仁宫中处处条理分明。连正殿外的八盆蝴蝶兰都对的整整齐齐,横平竖直,而且蝴蝶兰上还绑着绸带,使得所有垂下来的兰花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让人看着就舒服。
及至进了屋里,见与凝心院差不多的布置,皇上就更多了一种熟悉的舒坦。
而宋嘉书听说皇上是先去看了皇后,心里也就放心了。
此时皇上随手翻看桌上花房送来的花卉本子道:“凝心院到底太小,如今这院子也大了。你的景仁宫侧殿和后殿,以后朕也不打算放人了,你自己看着收拾吧。”
弄个人进来,若不如钮祜禄氏利索,自己以后看了也难受。
又道:“还有这些草木——朕知道你是省事的,凡事不争,只怕不肯要顶好的。那朕就做主,给你选些。”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榻,示意宋嘉书坐过来:“你春日里易起花粉疹,且自己来看看那些花受不得。”
白宁和白南带着宫女们悄悄退到门外。
宋嘉书就着皇上翻册子的手看了几页,不由笑道:“虽说宫里都是名种,可我总想着凝心院那棵石榴树。”
她一时习惯,仍是说了我,皇上也没有在意。
他也想起了那棵石榴树,就在几个月前的中秋,他还亲自上树给皇阿玛摘石榴呢。
谁成想,才几个月便是沧海桑田,如今自己已然做了皇帝。
“既如此,就叫人将那棵石榴树移到这景仁宫来。”
宋嘉书先是一怔,然后又了悟:是啊,如今的四爷已经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把凝心院看做回不去的地方,可对四爷来说,他想去哪儿,想要雍亲王府的东西,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
宋嘉书想到自己的石榴树,站起身来认真谢恩。
雍正爷也笑了笑:“那是棵好树,结的好石榴。叫匠人们细心些,等来年中秋,就又可结果了。到时候让弘历依旧上树去摘去。”
两人就着花木和孩子的琐事,闲谈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晚点的时候。
宋嘉书便问道:“爷在这里用吗?”问完才反应过来:“皇上,皇上您要在这里用吗?”
皇上伸手扶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起身请罪,只道:“无妨的。”
然后才颔首:“叫人安排素斋上来。”
这六年下来,宋嘉书倒也习惯了清廷规矩,下午两三点就用过了正式的晚膳,等六七的时候,再加一顿简单的晚点。
听皇上说仍用素斋,宋嘉书就起身去吩咐——实在是方才皇上让她坐在身旁的时候,屋里伺候的人就都退出去了,她不出去叫人也不成。
雍正爷看着她起身,看着她掀帘子出门,微微一笑:方才钮祜禄氏一个恍惚叫了爷,他其实也是一个恍然,险些要应下。
这感觉……颇为微妙。
及至用晚点的时候,雍正爷看着面前的熹妃,仍旧跟当年在凝心院一样,虽是安静规矩,却有一份自在随和,心里也觉的静柔了些。
自他做了皇帝,实在是见了太多诚惶诚恐前倨后恭的脸。
他甚至觉得,这些日子除了跟十三弟一起用膳说话的时候,只有现在跟钮祜禄氏在一起,是最舒服的。
带着这种熟悉的舒适感,用过晚点的皇上,有些不想回养心殿继续通宵达旦了。
一晚也好,他想歇一歇。
宋嘉书反倒有些诧异。自打皇上登基,所有人都说,新帝宵衣旰食,事必躬亲,勤于政事,每夜养心殿的灯都亮到半夜,让不知内情的人分外咋舌,这还是传说中那个访僧问道富贵闲人的雍亲王吗?
很多人接受不能,唯有宋嘉书觉得:这就对了嘛!历史书里那位劳模雍正帝终于走下来了!
所以今日皇上哪怕来了,她也没想着皇上能留下。
此时见皇上像一只满足的豹子一样,微微眯着眼睛靠在矮榻迎枕上昏昏欲睡,宋嘉书有点愣神:我传说中,一天只睡两个时辰的雍正帝去哪儿了?
她虽有点发愣,白宁却不愣。
原本皇上今日肯到景仁宫,就是意外之喜。谁料到皇上居然要歇在景仁宫,于是立刻带着宫女重整内殿床铺,又对着宋嘉书使眼色打手势,示意自家娘娘:您加油,我们连热水都备好了!
宋嘉书:……
这还在先帝的孝期里呢,皇上不比王爷,一旦临幸妃嫔,必要召敬事房记档。宋嘉书觉得,以雍正爷的脾气,虽说不能坚持三年吧,但肯定能坚持出去三个月,再召幸嫔妃。
此时他要留宿,不过是太累了。
应当是很累很累吧。宋嘉书看着闭目眼神的四爷,看着他眼下明显的乌青,看着他消瘦的面庞。
哪怕做了皇上,到底也是人,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
皇上确实短暂迷蒙的睡了一会儿。
等他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昏暗一片,唯有一灯如豆般亮着,照着钮祜禄氏的侧颜。
她正在安静的坐着,微微垂头似乎在想些什么。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那安静的面庞,竟然带了一点禅意似的悲悯。
见皇上动了动,宋嘉书就轻声道:“皇上,给您点灯吗?还是您要再眯一会儿?”
雍正爷摇了摇头:“不必点灯,你坐过来,咱们说说话。”
孝期是不能喝酒了,但皇上发现,哪怕不喝酒,不是酒后吐真言,对着钮祜禄氏,他也更容易说出心里话。
大约是她那样永远和静从容的神色,让他觉得,哪怕是烦恼,是怄气,甚至于失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略微摇曳的细弱灯光中,皇上的声音也带了一点沾染了夜色的情绪。
“这些日子,你想必已经见过老八的福晋了吧。”
宋嘉书点头。
传说中的八福晋嘛,确实是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女人。倒不是她生的多凶厉,而是她的眉目神情,就带着一种,我不容人糊弄,谁也别想欺负我的神色。
宋嘉书不太想跟八爷的福晋打交道,于是除了日常照面,必须的寒暄外,就没再说过什么话。
这回也没什么话好说:“廉亲王福晋……”
好在不用她向下说,皇上自己就把话接了过去。
“亲王福晋。”皇上冷哼了一声:“朕给了老八恩典,叫他做亲王,他倒也罢了,只是磕头谢恩,倒是他这个福晋十分悖逆张狂,不知感恩,只口出恶言。”
宋嘉书知道此事,不管是现实还是历史,她都知道。
四爷一登基,就封了四个总理事务大臣,除了自己的铁杆十三弟和隆科多外,便是马齐和八爷。马齐是先帝爷就重用的老臣了,得此官职,算是新帝对老臣一派的安抚。唯有对八爷的重用,有些出人意料。
而且除了肝胆相照的十三外,皇上在一众兄弟里就只把八爷升了亲王,派了重要差事。
自有人要给廉亲王贺喜,结果八福晋人前人后只道:“有何喜可贺?恐不能保此首领耳?”②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宫里,宋嘉书只听皇上的语气,就知道他必是厌恶极了。
甭管皇上给八爷升亲王之事,是如今初登基的怀柔政策,还是真的想要重用八爷的才能,亦或是心里有旁的缘故,但都不能被别人,尤其是一个后宅女人大剌剌的点出来。
而且说得还十分阴暗:直接把八爷的头给预定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永宪录》评价宜妃得康熙“眷顾最深”出征会记得给宜妃写信捎特产,宜妃病了给她批准软轿。
②见于清史稿。
第74章 归京
皇上大约想起此事就如鲠在喉,继续冷道:“朕瞧着老八娶得这福晋与宜妃倒像是亲母女一般,俱是口舌刁毒,不知恭敬。”
宋嘉书其实有点明白宜妃和八福晋在闹什么——要是结局横竖不好,那不能无声无息的死,总得拉上新帝的名声垫背。
也是多年来的明争暗斗,实无回转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