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宋嘉书平时便会摘鲜嫩的薄荷叶子,用白水一一洗过,放到干净的冰里一并冻着泡水喝。
此时,她给弘历递上一杯清凉去燥的薄荷水:“你虽然是你皇阿玛的儿子,却也不是你皇阿玛的影子,你自然有自己的衡量和想法。至于额娘,你就更不要担心了。”
弘历还有些不放心的时候,弘昼已经进门了——他走进来的速度比白宁报,‘五阿哥到了’的话音还快。
耿氏对儿子一贯是有些溺爱的,弘昼的性子也有些童趣,于是虽然长成了少年,但他手上还系着端午的五彩绳。
此时弘昼笑着给宋嘉书行了过节礼,然后来拉弘历:“四哥你还没请完安啊,好容易今天下午不上课,走,快去玩去。”
宋嘉书看到弘昼就忍不住笑,也伸手推推弘历:“去吧,难得有时间,好好玩去吧。”
弘昼的思维再次天马行空起来:“对啊,四哥,咱们再过两年就要讨老婆啦,到时候再敞开了玩,就有人要啰嗦你了。”
别说宋嘉书了,弘历现在每天见弘昼,都经常要被他弄个无语。
弘昼走到门口,又想起来,笑嘻嘻的把头伸回来:“熹额娘,我觉得您送去的那梅干菜扣肉的粽子还有豆腐干笋干的粽子都好吃,您再让人包了给我啊。”
弘历:……额娘包了些奇奇怪怪的粽子,他都有点不敢下口,偏弘昼还喜欢。
宋嘉书也深觉遇到知己:“好啊,下回我再给你送些旁的。”
——
五月初,就在宋嘉书奋斗于研究粽子的时候,朝上发生了几件大事。
平郡王纳尔苏因贪婪冒功之罪被革除王爵,勒令其从西北归京反省。其子福彭承袭郡王爵位。
升镇国公延信为贝子,接替抚远大将军之位。
升年羹尧为川陕云贵四省总督,西北凡有军机事务,著边防大臣及各省督抚提镇,俱照年羹尧之意办理。①
至此,藏边事务已完,西北功过也算赏罚完毕。
总体来说,皇上这几道旨意看起来还是恩威并施,且恩为主的:只罚了平郡王一个,而且爵位还给了平郡王嫡长子,也算不上什么重罚。其余的就都是升官了。
然而这个消息传到后宫,太后就又‘病’了一次,当夜宣了四回太医,直道心口疼。
太后的心口没法不疼。
皇上虽未再加罪十四,可也没有一点要功过相抵放他出来的意思啊!
而且这回被皇上升官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延信就是当日去西北报先帝之丧并且负责‘陪伴迎接’十四回京的人,皇上给他升了个贝子,跟十四平起平坐,又让他接任了十四的抚远大将军之位,岂不是故意打脸。
而给年羹尧这样大的权利,简直是将整个西北付与他了!在太后眼里,这就是十四栽树年家乘凉。
可见自己这个亲娘,不如年贵妃这个小妾。
太后既然病了,皇上便日夜前去请安,甚至亲自侍奉太后服药。
朝堂民间都道皇帝纯孝。
大约也只有母子俩知道,彼此朝夕相见的时候,是怎样一种氛围。
且说自打福彭袭爵之事后,皇上又召宋嘉书去了一次养心殿。
只是提都没提平郡王,似乎根本不知道曹佳氏曾经上过景仁宫的门,也没提弘历为福彭说话之事。
皇上只是如常道:“五月十三日是皇后的生辰,朕瞧着内务府定的皇后千秋庆贺之礼有些奢靡,便做主减了些,皇后没什么不痛快吧。”
宋嘉书:……您还跟皇后置气呢,明明知道皇后娘娘最重就是身份和与之匹配的待遇,怎么还故意给人家过生日减档次呢。
她只得如实道:“娘娘并没有让臣妾等帮着做什么,近来除了请安也少见娘娘。”
以实在不知道来回应皇上。
皇上嗯了一声,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宋嘉书听,只闲闲道:“到底没出了先帝的二十七个月,待后年行了册封礼后再大办吧。”
宋嘉书:怎么都好,我真不想掺和到你们帝后俩的赌气中去。
——
雍正元年五月十三日,皇后娘娘过了个不甚痛快的生日。
其实典礼是否铺陈华贵,宴席是否盛大皇后并不如何在意,她在意的唯有礼节。但是皇上特意做主,简化了皇后千秋的流程,尤其省了内外命妇集聚钟粹宫磕头这一步,就让皇后分外气苦。
皇上这是警告自己,不许再透露任何消息给太后,也不许再为难年贵妃。
否则这些皇后的尊荣,他作为天子,也是收的回去的。
皇后明白皇上的意思,却为自己不平:可皇上怎么忘了,是他先给了年贵妃逾越贵妃的尊崇,是他先剥了自己的颜面。
皇后过了个没滋味的生日之后,大约是疑心生暗影,便越发觉得宫内宫外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够恭敬。
尤其是皇上恩赏重用年羹尧后,命妇们来往宫禁,便难免往年贵妃处恭贺一二,更让皇后不快。
于是越发要把宫务权柄抓紧,不肯让任何人沾手。
连皇上偶尔提一句:“皇后看上去有些疲倦,不如将不要紧的事儿交给贵妃和熹妃。”都被皇后紧绷绷的回应:“皇上关怀,臣妾铭记于心,只是宫务都是臣妾分内之事,理应做好。”
一句话给皇上堵得啊,他就是知道皇后的脾气,才特意说了‘不要紧的事儿’,结果皇后居然一点不能放手。
在皇上心里,明明做了皇后,更该豁达稳重,怎么这还不如在王府的时候。那时候还肯让熹妃和裕嫔帮衬呢。
皇后越是如此重视权利,皇上就越发想起上回皇后居然给太后报信,一并为难贵妃之事。
不免有些防着皇后再行此事,日常对贵妃就更加爱护关照,恐贵妃受委屈。
皇上对贵妃越是超出寻常的护着,皇后就越发恐惧自己位置动摇,对贵妃就越发警惕不满,皇上也就跟着更不高兴——在宋嘉书这个旁观者看来,三个人简直陷入了逻辑怪圈,还是个恶性的怪圈。
简直像是恐怖片里,人看到恐怖的东西忍不住尖叫,尖叫声又会引来更恐怖的怪物,这样的恶性循环。
再这样下去,这三个人里面,早晚有人要崩溃:皇上是天子,他应当不会崩溃。
无非是压力越来越大的皇后,和觉察出皇后对自己越发不友好的年贵妃要崩一个。
以这两位在后宫的地位,不管她俩谁真的下定决心动手,那后宫肯定也得崩一次。
宋嘉书旁观者清了一个月,还是选择了去拜见皇后,想从皇后这里入手开解一二。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自己生存环境的稳定,宋嘉书也不能不走这一趟了:她很怀念从前那个安坐于上,带着稳重从容微笑,尤其是年终还会给她们发发年终奖的福晋。
怎么才入宫几个月,从前的福晋就紧绷疲惫成这个样子。而且皇后不但视年贵妃如大敌,对她这个儿子长成,且常被召去养心殿伴驾的熹妃,也不复从前随和。那双疲倦的眼睛里,常常闪过猜忌和冷漠的光芒。
于是过了皇后千秋的第二日,宋嘉书便算着皇后娘娘歇过午的时间,来到了钟粹宫。
“熹妃?”皇后正在用温手帕敷面。
身边的赤雀看了看时辰钟道:“熹妃娘娘这个时辰来,应当是真有要事要求见皇后娘娘。”
皇后手里还拿着帕子,就不免沉思起来:近来自己并无交代过熹妃任何事,她来是做什么?难道是为了给四阿哥弘历挑宫女的事儿?
想到这件事,皇后的眉心微蹙:从前在王府里,皇上把给四阿哥挑人的事儿交给了自己,只让熹妃旁观。可这回……皇上居然全权委了熹妃。
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卷上皇后的心头。
入了宫后,别说年贵妃一如既往的得宠,连着熹妃,从前在府里都是不怎么能见到皇上的,结果入宫做了四妃之一,反倒有了些得宠的架势似的,皇上隔三差五就召她去养心殿,或是说话,或是用晚点,虽侍寝少,但见皇上却不少。
唯有自己……
那熹妃这回过来,大约就是来请示自己的吧。皇后心里微微顺了些:这些年来,熹妃倒是从来没有行过僭越之事,有过骄纵僭越的神色。
且说赤雀看着皇后沉思也觉得难过:皇后娘娘如今烦劳不堪,却硬撑着不肯要人帮忙。又恐有疏漏让人耻笑指摘,所以凡事都要亲自过两三遍,以至于每日睡眠饮食都不好。
方才说是歇午,但中间又把自己叫进去两回吩咐事情,哪里当真歇过。
这回看皇后娘娘沉思起来,赤雀却不得不打断:熹妃娘娘还在外头大太阳底下站着呢。
于是斗胆再回禀一次。
皇后颔首:“叫熹妃在正殿等着本宫吧。”
——
宋嘉书坐在椅上,喝了半盏凉茶,才觉得方才的暑气去了些。
脑中想着,一会儿要说些什么——能劝好皇后的话,才不辜负自己大中午走一趟,人都要晒化了。
然而一见皇后,宋嘉书就抛了之前自己想的各种委婉说辞,准备开门见山。
实在是皇后的状态,看起来像只正在被熬的鹰,又防备又高傲,还很疲倦。
不比每日晨起,宋嘉书见到的身着皇后常服,精心妆饰过的皇后,此时刚刚午歇起来,只是敷了敷脸的皇后,露出了真切的憔悴。
宋嘉书很敏锐的察觉到,皇后对自己也是颇有防备的。应当也没有精力和耐心听自己婉转绕弯。
只好快刀斩乱麻了。
宋嘉书起身道:“臣妾昨日见皇后娘娘千秋典仪,忽想起一事。”见一提昨日千秋流程,皇后就进入了备战状态,宋嘉书越发放缓了声音,像是在接近一只暴躁状态的虎豹慢慢道:“上回皇上在养心殿跟臣妾说过,如今还在先帝爷的二十七月孝期内,这回千秋礼就要委屈皇后娘娘了,待三年后,必给娘娘补回来。”
皇后的神色有一抹微微的错愕。
宋嘉书只做不见,笑道:“皇后娘娘知道,臣妾一贯是有些寡言的,能不说的话就不说。在养心殿听了皇上的话,也只当皇上私下挂念皇后娘娘,并不敢揣测皇上的心思,更未将圣言告知一人。”
“可昨儿千秋礼上臣妾偶然听了两个命妇议论的糊涂话,说皇上无故减了皇后娘娘千秋的跪拜礼,臣妾回去想了半日,才明白过来。”
“皇上是天子,自不能凡事宣之于口。那日说与臣妾,自然也是让臣妾心里有数,为皇后娘娘分忧的意思。下回再见了这样糊涂议论皇上娘娘的命妇,臣妾必会开口训斥的。”
这两位说话不好听的命妇,宋嘉书也不是无中生有,正是八爷九爷的福晋。
她们还生怕皇后和诸妃嫔听不见似的,看似是妯娌两个的私语,偏生说的声音还不小。
皇后当时虽愤怒,却也只能做不闻。否则要是当场闹出来就更难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清实录中记载雍正帝上谕:“若有调遣军兵、动用粮饷之处,著边防办饷大臣及川陕、云南督抚提镇等,俱照年羹尧办理。”
第80章 薨逝
且说宋嘉书顶着夏日烈日,特意往钟粹宫与皇后说话。
待她开门见山说完后,只是静立原地,等皇后开口。
看着在下首站着的熹妃,皇后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却说起了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只道:“熹妃是听说了太后娘娘想给弘历选宫女服侍的事儿吗?”
说完紧紧盯着熹妃。
自打进了宫后,自己不肯再用熹妃和裕嫔,熹妃也从未流露出一点想要靠着自己沾手宫务的举动。既然无求,自然不会私下来往。入宫半年来,熹妃非常标准的做着一个安居自己宫里的妃子。
那现在呢,熹妃为什么忽然来跟她示好?难道是知道了此事,所以为了儿子来投靠自己这位皇后?
然皇后只见熹妃露出分明怔愣来。
宋嘉书是真有点惊讶了:太后娘娘自己病的喝药都喝一碗吐一碗的,居然还有心情给弘历选人?这会子太后便是有点精神,不也该想着怎么捞自己小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