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要是能让熹妃四阿哥直接跟贵妃年家对上,多热闹啊。
宋嘉书理解皇后娘娘的心理,知道她一反常态,居然主动愿意跟自己示好,实在是被年家和贵妃刺激大了。
皇上这回连皇子都不袒护,实在让皇后震惊加愤怒。
哪怕她没养过弘昼,没什么感情,可作为其嫡母,都觉得憋屈:还是那句话,若弘昼是跟怡亲王乃至廉亲王家孩子打起来,皇上只罚自己儿子也没关系,大家都是亲戚。可年家终究是臣子之家。
如今贵妃这样得宠,母家又这样霸道,再有个儿子当太子,她这个皇后就可以主动挂冠而去了。
原本皇后能稳居中立,也是想着,无论来日储位是谁,都要尊她这位母后皇太后。
可看现在年家这个火热的架势,皇后不免怀疑自己熬不到做太后的一天,甚至贵妃可能就是下一个孝献皇后董鄂氏,自己就要被迫让位了。
就算如今名头还在,皇后也觉得自己是个空衔。
命妇们凡入宫,拜见过皇后,没一个敢直接出宫的,都会再去拜见贵妃。
对皇后来说,贵妃本人的态度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而是贵妃和年家的存在,就已经实实在在威胁到了她。
宋嘉书出钟粹宫门的时候,不免再次感慨一句:如今宫里宫外的水都很浑啊。
——
十月二十五日。
入夜后,苏培盛忽然到了景仁宫,皇上宣召熹妃。
苏培盛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娘娘,今儿皇上不知怎的,已经撵了好几个小太监了。晚膳几乎一点没用,这会子召娘娘去用晚点,奴才求娘娘,好歹劝着皇上多用些饭食。”
宋嘉书微笑看着这位人精似的太监:明明是跟自己报信,提醒自己皇上心情不好,却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一切都是关心皇上龙体,不愧是能跟雍正爷这么多年的心腹太监。
只是皇上为什么心情突然这么不好?
宋嘉书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事关今年代祭的名额,皇后说的应当是应验了。
年家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见于雍正爷给年羹尧的折子:“朕此生若负了你,从开辟以来未有如朕之负心之人也。朕前谕字字出于至诚。朕一切赏罚若有一点作用笼络将人作犬马待的心,自己亦成犬马之主矣。”
类似的话还有很多,感觉雍正爷掏心掏肺的时候是真的,然而一旦失望翻脸的时候那脾气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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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突问
养心殿。
宋嘉书每回穿过后殿大幅的明黄色帘帐,都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总觉得后面会跳出来一个妖魔鬼怪似的。
时近冬日,养心殿地龙早烧了起来,炭盆也拢了起来,哪怕放着盛了水的瓮,空气里还是带着一种火气独有的干燥。
“开开窗子吧。”
皇上心情本就不好的话,这样燥热估计就更烦了。
苏培盛捧上菜品的流水牌来:“娘娘您挑挑,晚点要些什么?”然后积极表示,今日御膳房进了上好的鲜鱼。
宋嘉书边看流水牌边奇怪道:“苏谙达不用去前头伺候吗?”
时值黄昏,小宫女们都在外头点灯,苏培盛见屋内只有熹妃跟贴身宫女,便悄声道:“这会子张有德在前头伺候呢,今日年大将军、隆科多大人轮番面圣,皇上很是不痛快。方才奴才去您宫里前,听皇上叫人召怡亲王和尚虞备用处的大人们呢。”
所谓尚虞备用处,就是大名鼎鼎的粘杆处。
宋嘉书面上不显,其实微有讶然:苏培盛从前的示好,不过都是些不要紧的消息,顶多就说说皇上吃的好不好,高兴不高兴。
可方才这几句话一说,就是担着风险,卖了个好大的人情,几乎是明着告诉她,皇上因着年大将军和隆科多大人不高兴了。
备受信重的年羹尧能让皇上不高兴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唯有皇子代祭一事了。
苏培盛仍旧带着那样眯缝着眼略带憨厚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些话没说过一样,捧着菜品一一介绍。
宋嘉书想,宫里的主子们常不把奴才当人,而当成使用的物件。
殊不知,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苏培盛在这个关头给自己卖这样的人情,便也是为了他的来日。若是将来弘历有那一日,他这个皇上的心腹太监虽不能再掌太监大权,但能够安然养老。
不过这种人精,说不得给自己卖好,也会给贵妃卖好。
宋嘉书也只是笑笑,全当没听见方才苏培盛的话,认真选了些新鲜可口的菜肴,还特别加了几道凉拌田七,蜜汁苦瓜,清炒萝卜丝之类平气降火的小菜。
皇上到后殿的时候,确实带着一身的火气。
宋嘉书一见都惊了一下:皇上眉宇间全都是疲倦烦恼,比自己几天前见到的,看上去甚至都老了几岁似的。
见熹妃在一旁请安,皇上也只等她福身完了,才淡淡道:“先坐吧。”
然后转头蹙眉道:“怎么晚点还没上来,朕不是吩咐过了吗,前头还有事儿,随便备点份例菜用了便是!”
说到后面,就已经带了帝王不怒自威的冷漠,从苏培盛到养心殿的宫人们顿时吓得跪了一地。
“皇上先坐下用杯茶吧,臣妾兑好了的,不凉不热。”
皇上接过来,闻着不似往日用的茶,就问了一句:“泡了什么?”
“加了一点金银花和银冬藤,京中秋冬干燥,弘历弘昼常有些上火燥热,太医院说泡点花茶喝可以凉血。”
见皇上没摔杯子,宋嘉书放心了一点,就道:“皇上,今日晚点的菜品是臣妾定的,因想着皇上用的新鲜些,就将份例里的蒸菜炖菜减了些,让他们做些小炒来,因而慢了。”
苏培盛见熹妃娘娘独自背起了锅,心里也很是感激。
见皇上只是“嗯”了一声,没再恼怒,这才带着人起身,往外去亲自安排菜品。
皇上喝着凉火的茶水,心里的火气却一点也降不下去。
全因一事:年羹尧居然联络隆科多,私下一并上书,提出请皇子轮番代皇上祭陵之事。
皇上当时真称得上是惊怒交加。
几日前,皇上刚跟贵妃掏心掏肺地剖白了自己对年羹尧的信重和期许,说自己明白年羹尧只是关心军务,旁的都是粗枝大叶的不计较,礼仪才有错漏。
结果转头年羹尧就给他的龙脸上来了个脆响的。
这不,没几日年羹尧就上书言及代祭礼仪之事了,还引经据典头头是道的。
雍正爷再想不到,自己这回恩典,留年羹尧在京中多待几个月,特许他跟家人叙过天伦,明年开春再回西北,他居然就这样报答自己。
他居然敢要插手储位之事!
且说当今皇上可是九龙夺嫡里头杀出来的人物,事关储位两字再没人比他更敏感了。
年羹尧拉着隆科多提出的这个所谓皇子轮番代祭,皇上一看就明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他们必还有后招。
于是皇上忍着气,单独召来年羹尧,还带着些希望故意道:“你上书之事朕看了,倒也有些道理。只是你也知道,朕膝下子嗣不丰,若是皇子轮番代祭,此次便只有弘时、弘昼两人年纪还大些,可行代祭之事。”
若是年羹尧无私心,甚至是他有私心,但心有畏惧,不敢直说七阿哥,皇上都能接受。
谁料年羹尧没体会皇上的拳拳期待,直接举贤不避亲的提出了七阿哥可代祭,且还准备了许多理由:“皇上从前与臣说起过,三阿哥有些优柔,五阿哥有些顽皮,总不如四阿哥和七阿哥得您的心。”
“如今四阿哥已经去过了,正该轮着七阿哥了。且七阿哥虽年幼些,但也已经种过痘,身子康健,若有礼部官员引着,定是能顺利完成祭典的,叫臣民看着,也见天家阿哥年幼却成器,正是皇家的福气呢。”
这给皇上堵得:他原来是跟年羹尧抱怨过两个儿子,那是在请安折子里话家常的时候偶然提到的。
皇上当时拿着年羹尧真当个亲戚朋友,说起了养儿的忧虑,谁料到年羹尧居然在此时拿这句话来杠他。
年羹尧说起弘时弘昼,态度比怡亲王这个亲叔叔还自然,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议论的是皇子!
皇上沉默片刻后道:“朕若是直接越过弘时弘昼,也得有个能昭告天下的缘故才是。”
年羹尧在打仗时把握军机上很厉害,但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委实还不如京中七品芝麻官,此时见皇上这样问,只以为皇上采纳了自己的意见——这在年羹尧看来也是正常的,甚至习惯了的事情。
于是他只笑道:“皇上,七阿哥虽年幼,却是贵妃所出,身份最为尊贵,这便是最好的缘故了。”
皇上再次被他噎住,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年羹尧倒没觉得皇上这次的态度有什么区别。自打他回京,皇上每日都要召见他,跟他讨论军务之事。因皇上并未亲自出征过,对军务了解不如对朝政庶务娴熟,所以往往年羹尧提什么意见,皇上绝大部分都会直接允准。
而这次,年羹尧也是这么以为的。
皇上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年羹尧竟然如此大剌剌地要插手皇子之事,甚至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实在令皇上又震惊又失望。
还有,隆科多又是什么时候跟年羹尧搅到一起去的?
俱皇上所知,年羹尧素来跟几位理事大臣都不和,尤其是隆科多。
皇上其实对年羹尧不与他们结交是颇为欣赏的,觉得年羹尧这是孤臣典范。
在一个皇帝看来,年羹尧这种搞不好同僚关系的人,肯定比廉亲王那种处处与人为善,跟许多人关系都铁强多了。
结果这回年羹尧却能低下身段带着笑脸拉着隆科多一并为外甥进言,可见他并非狷介孤耿只会打仗之人。那从前他骄然坐在马上,让诸臣工跪拜,就不是不通人情世故,而是真的骄纵僭越了!
皇上几乎不愿往下去想,只好暂且抛下这些烦恼的念头。
当人不得不开始怀疑一个从前相信的人,这其实是很痛苦的。
何况皇上还很要面子:他下过那么多君臣相得的折子给年羹尧,朝臣们也都知道他对年羹尧的欣赏和厚待,那么年羹尧的私心不当之举,就全是在打他的脸了。
疑心一旦种下,哪怕暂时没破土而出,地底下也开始蔓延无数的根脉。
——
皇上慢慢啜饮完一杯茶才回神,一抬头就见熹妃正亲自守着炉子煮茶,还用铜夹子去拨炭火,便道:“别挨着茶炉太近,若是火星子跳在手上怎么好。”
宋嘉书的手一顿:她原是见皇上心情极为恶劣,才故意来到火炉边上装作在忙碌中的。
然皇上在烦恼里,还记得关切自己一句,小心火跳在手上。
宋嘉书忽然想起,之前齐妃也好,耿氏也好,都曾经带着酸味说过皇上朱批给年大将军的折子,那真是处处周到关心。
耿氏跟自己比较敢说话,直接道:“皇上待年大将军实在太好了些,怨不得皇后娘娘见着贵妃脸就拉到底,他们这一家子实在是坐在皇上的心坎上,把别人都比的跟尘土似的了。”
宋嘉书这会子想起这些话都有点为皇上心酸了。
作为皇帝,他已经放下了身段,去跟自己看重的臣子掏心来往。他所求的是什么呢,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他们的忠和诚,皇上在朱笔长篇大论的时候,心里跟笔下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跟年羹尧做千古君臣的典范,以后史书工笔上,说起他们便是君臣相得,树一世不朽功绩。
可皇上并没有得到他期待着的一切。
哪怕此时皇上还不知道,志得意满的年羹尧也不知道,可宋嘉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