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她放下手里的紫铜夹子,对皇上笑了笑:“皇上还关心臣妾,殊不知臣妾方才见您进门,疲惫不似往日,十分憔悴,心里也着实担忧。”
皇上一怔,抬手摸了摸下颌:“这话方才十三弟也说来着,当真有这么明显?”
就见熹妃特别用力的点了两次头,还格外备注道:“特别非常的明显。”
皇上:……
且说自打登基来,雍正爷一直是超负荷的运转。一月半月受得了,如今两年下来,铁打的人也得熬化了。
果然这几个月来就总觉得疲倦,也觉得身子不如前几年。
皇上本就是略通医理的,最近便也上心调养。此时见熹妃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又想着养心殿的折子都是令自己糟心的事情,便索性道:“你既这般说了,朕今晚就不看折子了,好好歇歇。”
旁边苏培盛听了,当真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熹妃娘娘居然能劝的皇上不看折子?这连贵妃都做不到啊!
不知是因为熹妃的话,给皇上敲了个振聋发聩的警钟,还是熹妃点的菜都颇为爽口清淡,晚点的时候,皇上难得好生吃了一顿。
没有惦记着晚上要批的折子,要召见的官员,就是安然的吃饭。
宋嘉书见皇上今日胃口竟然难得的不错,也抓紧时间多吃了些。
自打进了宫,宋嘉书都习惯了,跟皇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吃不饱,皇上简单吃点就撂下筷子,她也只得面对满桌子美食遗憾搁筷。
皇上边用膳,边见熹妃吃的也香甜,不由心道:怪不得常年没听说过熹妃身子有什么不爽快呢,可见医书上道‘食五谷者生’是很有道理的。
待用过了饭,偶有一夜闲下来的皇上,居然有点不知道干什么。
看着桌上有半局残棋,还是上次自己跟贵妃下了一半便有事搁下的,皇上就道:“陪朕下回棋吧。”
宋嘉书有点麻爪,说来也神奇,她过来也有七年了,但从来没遇到过什么穿越小说里,需要女主大展才艺一鸣惊人的片段——这实在是她的幸运,因为她没有任何才艺。
此时见皇上有意下棋,她想了想便笑道:“皇上,用过膳后,一直窝着坐不好,不如出去散散。臣妾听闻皇上养了两只极好的黑犬,一直想开开眼界。”
雍正爷确实是个爱狗人士,只是登基来跟爱犬们相处的时间也少了,听熹妃这话,便道:“它们都是见过血的犬,虽然训练有素却是有些凶悍的,你见了可不要怕才好。”
待猫狗房的奴才牵了两只黑犬来,皇上见熹妃过不怕大狗,就教她怎么样丢去了箭头的羽箭和装了铃铛的小球,让黑犬去追。
宋嘉书看了一会儿,就选了个垒球大小的绣球——从前她中考的时候垒球考试可是满分。
结果不知是不是多年不练习的缘故,宋嘉书第一个球就扔到了跃起的黑犬脑门上。
好在她力气不大,黑犬也只是轻声委屈嗷呜了一下。
宋嘉书忍不住双手合十:“抱歉抱歉。”然后拿了猫狗房准备好的生骨肉安慰可怜的黑犬。
皇上见了,忍不住摇头失笑。
待扔了几次后,宋嘉书终于找回了曾经的手感,能扔出一个合适的距离,让黑犬追过去跳起来咬住,然后再叼回来。
这样玩了半晌,正在她摸着狗狗特有的肉肉的耳朵时,就听皇上忽然问道:“熹妃。去岁先帝爷的周年祭礼,是弘历代祭景陵。眼见得今年又到了先帝忌辰,你想不想弘历再次去代祭?”
这个问题来的突兀,且带着君王特有的高深莫测的审视。
初冬的天,是带着寒气的浓黑。养心殿的院落里,早早就遍点了灯烛。
此时皇上看着灯烛暖色的光打在熹妃的侧面上。
她听了自己这个突然问出的问题,显然是有些讶然的。
她的头无意识的侧了侧,显然在思索。然而很快她就笑了起来,望着自己的眼睛道:“臣妾哪怕身在后宫,也知道代祭景陵是极大的荣耀,这样的荣耀,人人都盼着。作为额娘,臣妾当然也盼着弘历好。只是臣妾知道皇上定然有自己的考量,那么一切都听皇上定夺就是。”
宋嘉书说的都是真心话,甚至没有经过多少思量。
若是今日之前,皇上问起这件事,她大约只会立刻跪了做出一个妾妃最该有的谦卑样子,谨慎的只回答一句话:“一切听从皇上的吩咐。”
可今天,宋嘉书见到了皇上的疲惫和失望。
他这样突如其来的问自己,大概也是想听点真话。当然,不是年羹尧那种野心外露的真话,而是真诚的顺从的为他这个皇上着想的真话。
皇上看着熹妃。
她没有低眉顺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说了这番话,是自然而然的诚挚。
作为皇上,他常常看到的,是旁人谦卑的俯身,是别人的头顶。往往看不到别人说话时的神色。
此时皇上看着手上还拿着一个绣球的熹妃,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外头到底冷些,进去吧。”
——
回殿内后,两人仍旧在榻上对坐,方才在初冬的夜里呆了些时间,皇上便命人上茶,免得灌了一肚子冷风入睡对身子不好。
苏培盛早带着宫人备了滚滚的热茶。
宋嘉书这会子手还真觉得有点冷,便捧着一杯热茶取暖。
皇上见了就颔首,对苏培盛道:“把薰笼挪过来一个。”
两人对坐边烤火边喝茶,很有冬日围炉夜话的氛围。
皇上想起一事,就问道:“朕听说,连皇后的兄弟都特意上门拜访过年羹尧了,你的阿玛兄弟有去过吗?”
宋嘉书认真摇头:“皇上,臣妾的阿玛蒙皇上恩典从五品官升了从四品,但只是个典仪的闲职,是难上年大将军的门的。”
皇上便只是‘唔’了一声,似乎随口一说,语气里却又带着凌冽:“也是,除非隆科多这种身份,否则他也不愿相交。”
事关朝政和理事大臣,宋嘉书只是在旁保持微笑静坐。
皇上也就不说了,只道:“早歇着吧。”
——
之后的两日,皇上就召见了些平素就敢于说话进谏的臣子问话,发现年羹尧回京后的表现,着实骄狂。
从前皇上对年羹尧表示了太多的信重,上书弹劾的人都没啥结果不说,还会被年大将军记恨,自然再敢上书的人就少了。
可这回皇上开始单独召人问,灵的官员就不免嗅出了一点味道,不再为年羹尧遮掩,很是告了几状。
比如许多官员送的礼不够贵重,年羹尧便嗤之以鼻,甚至让下人扔出去。不过年羹尧倒不是多贪礼物,他平定西北,藏边也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没有什么比掌兵掠地更能来钱了。
他不是为了敛财才收贵重的礼物,只是觉得别人送一般的东西是看不起他,才扔了出去。
甚至隆科多还顺手又落井下石了一番。
且说隆科多这回虽然跟年羹尧一起上书,但其实纯粹是双面下注,一边跟弘历表示,我还是看好你的。但一边又卖了年羹尧好大一个人情,若七阿哥将来真是太子,也得记得这时候他与年羹尧是第一个吃螃蟹支持他的人。
真是两面不亏。
只是年羹尧跟隆科多原是私下上书皇上,请皇子轮流代祭的。
结果三日后,皇上却忽然将这折子拿出来,放到朝上,让朝臣们“仔细论一论”,于是这私下的密折就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奏对。
隆科多有点傻眼:皇上你咋还这样干呢!我还想两边卖好,你这样一来,岂不让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吗。
弘历阿哥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想我呢,从前的示好岂不是白费了?
如此,宋嘉书也知道了。
她忽然想起了上回皇上口吻凌冽说的那句“也是,除非隆科多这种身份,否则他也不愿相交。”
——
宋嘉书觉得必须跟弘历说一说这件事。
因她知道,去岁弘历代祭之事,隆科多自称是出了力的。
隆科多曾私下跟弘历表示过,多亏他那时候常跟皇上提起先帝爷抚养弘历阿哥的旧事,弘历才能代祭。
可这会子看来,隆科多可不是啥实在人。
弘历心里很有数。
此事一出,他就对弘昼说过:“隆科多想两面不亏,但他亏了最要紧的东西,就是皇阿玛的圣心。”
隆科多最大的功劳就是从龙,是先帝爷驾崩的那一夜,他违背了规矩先通知了皇上。
可这功劳就也是他的污点。
他能违背规矩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皇上难免会想,一旦自己有朝一日也有个意外,隆科多会不会也这样投机取巧,再来一回。
而这一次,隆科多会不会与年羹尧串联,故意扶持幼主七阿哥,好自己谋权?
一旦生了这样的怀疑,皇上再看隆科多掌着九门提督的兵权,就觉得很不安心了。
弘历是知道这回隆科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儿,这会子见额娘又特意提醒他,弘历就安慰道:“额娘放心就是,我都知道。”
此时已临近先帝爷忌辰,皇上仍没有谕旨选定皇子,朝上人人都在盯着这件事。
弘历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焦躁:“额娘,还记得我五岁的那一年,皇玛法第一回 驾临圆明园。那时候我还小,被三哥一蹿腾,就特别想去。额娘当时告诉我:皇阿玛给我的,我才能要,不然,一定不能抢。”
“额娘,这句话我一直记得,你放心就是了。”
宋嘉书笑了笑:弘历要是记着这点,她真的就放心了。
第89章 代祭
雍正二年十一月五日。
皇上都未曾与几位总理事务大臣商议,在朝上直接就宣谕道:“四阿哥弘历从前系先帝教养,又礼仪娴熟,此番祭祀景陵之事,依旧命四阿哥代行。”
直接扔下自己的决定后,皇上就自顾自转入了下一个话题,问众臣工还有无事要上奏。
朝堂上就有许多目光,若有若无的集中在年羹尧身上。
哎呦,年大将军的面子第一回 失灵了啊。
除了个别被皇上召见过的臣子心里有数,知道皇上已然对年羹尧生了不满,其余绝大部分朝臣,还是沉浸在前半年,年大将军风光显耀,所上奏之言皇上无有不准的情况里。
故而今日一见这年大将军被无视的西洋景,都有些乐了。可见皇上对年羹尧再信任,也是有一道底线在那里的,事关储位的事儿,什么大将军也不好使。
不单年羹尧,连跟着上书的隆科多也有点灰头土脸的,深觉:你说我图啥呢,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开口呢。
年羹尧的骄傲被这些朝臣们的眼神深深刺伤了。
见皇上云淡风轻的直接定了这件事,年羹尧不免内心不满:皇上从前说过,凡朝中大事皆会与自己商议。若是皇上真的圣心已定,便早告诉自己,或是提前召重臣们透露一二,他也好有个准备。
如此直接在朝上宣布,就是不肯给他颜面了。
年羹尧的自尊心,皇上暂且懒得理会。
下了朝后,他把怡亲王和弘历召到了养心殿。
“弘历,这回朕让你去谒陵,除了礼仪之事,朕还有一事要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