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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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后殿。
皇上还在前面忙着,宋嘉书见炕桌上摆着空棋盘,就走过去,边往棋盘上摆黑白棋子,边算数。
这个月,她已经奉召到养心殿第七回 了,今天可才是腊月二十日。
这数目可有点不太对。
虽说入宫后,皇上隔三差五就召她来养心殿,但作为一个喜欢记账也喜欢算数的人,宋嘉书记次数记得很清楚,也摸出了规律。
一月之间,她到养心殿的次数,一般在三次左右,最多不会超过五次,而在皇上格外忙碌的月份,也有过一月一次的时候。
但像这种一个月七回肯定是不正常的,而且,这会子才是下午两三点,皇上居然召她来用晚膳。
真是事若反常,必然有妖。
“你这是在摆什么棋?”
宋嘉书回头,见皇上已经在身后看棋盘了,心道,雍正爷虽然喜欢狗,但走路倒是跟猫似的不出声。
“臣妾看这两匣新的黑白子圆滚滚的可人,就摆出几个来看看。”
看,果然最近她来养心殿太多了吧,居然连养心殿后殿新换了棋子都知道。
“喜欢就拿回去摆着看吧。”
宋嘉书笑道:“皇上也太把臣妾看成守财奴了,无论什么东西,臣妾多看两眼,皇上都以为臣妾想要。”
主要是她不通棋,也没什么好棋盘,搬两盒棋子回去只是白占地方。
作为一个强迫症,她希望所有的东西都有规律的呆在自己该在的地方。
皇上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快过年了,这几日倒是没断了下雪。”两个人就这样缓慢而放松的聊了会家常。
一时用过晚膳,不过下午三点多。皇上见雪也停了,便道:“趁着雪停回去吧,免得下着雪宫人不好抬轿子,再失了脚滑倒。”
待宋嘉书回到景仁宫,饭后茶还没吃完,钟粹宫又来人召她了。
这一天,皇上找完她,皇后找她,真是难得的忙碌。
她只得再次换过大衣裳,戴上雪帽,往钟粹宫来。
皇后先说了点小年的家宴和过年的琐事,然后就问道:“皇上这些日子不怎么见贵妃,倒是见你多些,所以本宫便来问你,皇上心情如何?”
宋嘉书如实回答道:“皇上用晚膳时心情尚佳。”
皇后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吗?上月月底,皇上申斥年大将军的那几日,圣心不快。今日又训斥了年大将军,心情倒是尚佳。”
宋嘉书还真不知道此事,皇上今日又第三回 斥责年羹尧了吗?
且说后宫虽不得干政,但作为皇城中离前朝最近的地方,一旦有什么明旨,后宫还是很快就能知道信儿的。
比如十四爷当年刚被发配景山,太后娘娘就及时的知道,及时的晕了过去。
今日的事儿,宋嘉书是因为被召了去面圣,所以不知,但皇后稳坐后宫,却是知道的。
“皇上估计是不想贵妃去求情,才特意召你的。”
宋嘉书想了想,还真有可能:以贵妃的行事,若知皇上召了熹妃面圣,必不会前去养心殿打扰,便是自己真的病了痛了的,都会忍着不说。她一向珍视皇上的恩宠,但正因为太珍视,她才不做那种出尽百宝争宠的事儿。
她希望皇上是自己想要见她。
且说皇后不满,少说是酝酿了七个月,多说就是酝酿了两年多,此时直接问道:“熹妃,本宫不与你打马虎眼,直接问你罢。只你看来,皇上对年家的不满,是否会迁怒到贵妃。本宫旁的都无所谓,只一点,年节下贵妃接受内外命妇跪拜一事,本宫始终觉得不妥。”
皇后这是想趁这个机会,把贵妃这个特权给撸了。
此时把这个意图暴露给宋嘉书,也是一种邀请和同盟。
在皇后看来,若是年家和贵妃倒了,那么四阿哥的地位就越发稳了,熹妃自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她要作为皇后的尊荣,熹妃要她儿子的将来,两人各取所需。
宋嘉书却没有皇后这么乐观,她也不想插手这件事。
她总觉得皇上不见贵妃,不是迁怒不是厌烦贵妃,而是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似的。
宋嘉书虽不知原委,但猜的很对,皇上确实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贵妃——前些日子他跟贵妃剖心说话,十分明确的表示自己信任年羹尧,结果没两日,转头就开始申斥年羹尧。
虽说是年羹尧自己先犯错的,但皇上想到要面对贵妃可能会有的眼泪疑问,总是心里不得劲。
怀着这样的烦恼,皇上就越发觉得,一切都怪年羹尧不知感恩依功骄纵。
宋嘉书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一向觉得一动不如一静,认为皇上这回仍旧不会剥夺贵妃的权利。
面对皇后期待的眼神,宋嘉书轻轻摇了摇头:“两年过去旧例已成,臣妾觉得难以更改”。
皇后端坐上首,轻轻吐出一口气:“罢了。本宫可以等。”
且说皇上近来不召见贵妃,而贵妃也不求见皇上。
她只是将自己锁在屋里。
她在后悔,后悔那一次为了母家婉转试探了皇上。
是不是皇上已经看清了她的试探,所以才冷淡了她,甚至也怀疑了她,觉得她会为了家族而蒙骗圣听。
贵妃每每这样想,就觉得心如刀绞。
而皇上跟贵妃这样两两冷淡,第一个受不了的是伴驾越来越多的宋嘉书。
别这样,我是想躺赢,不是想加班奋斗。
——
小年这日,弘历弘昼一齐来景仁宫请安,连着耿氏都一起来蹭饭了。
用过饭后,耿氏和弘昼便回去了,剩下母子两人站在廊下看雪。
弘历便说起这些日子皇上训斥年羹尧的话:“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更叫年羹尧好生谨慎做事,不得依功造过。①
皇上有此态度,自有许多官员开始上奏章弹劾年羹尧的罪状,皇上便命其躬省己过。
年羹尧的悔过却不甚有诚意,闭门不见客也更像是觉得丢人而已。
只跟皇上上书,请命过完年就即刻回青海去,说自己糊涂莽撞,不配在京城为官。比起认罪,倒似乎跟皇上赌气一样。
宋嘉书都能猜到雍正爷的心思:怎么,你在教我做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①见于清实录。
第90章 选秀
雍正三年的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这一整日,从上午巳时始,直到傍晚申时,宫内都在设宴:皇上晨起接受群臣叩拜后,便在乾清宫设宴给朝臣们赐宴,后宫皇后也随之设席赏与内外命妇。
于是这日清晨,众嫔妃给皇后请安后,便暂且呆在后殿,等着葆中殿大花厅上开宴。
虽是大年初一,但因还有一个月才出先帝爷的二十七月孝期,所以席面上还是没有酒水,更没有热闹戏文。
皇后便特意安排了些冬日里难得的珍贵花卉,在大花厅内外都摆了,由着命妇们赏花。
毕竟若是有戏文可看,命妇们还能坐的住,要是毫无娱乐,还让人干坐着,皇后也觉得没那么多闲话可聊。
因是‘赏花’,众人自可以起身走动。这一走动,宋嘉书就发现自己遇到了比前两年多许多的寒暄,应酬的得格外累。
命妇们倒是已经习惯了:从先帝爷晚年起,有潜龙之相的皇子太多,朝臣们圆滑些的便各种冷灶热灶一起烧,其夫人们,自然也是如此,与各位皇子的福晋都保持友好建交,不能疏远了哪个,万一就得罪了潜龙一家子呢。
换了当今登基,命妇们还感叹工作量有所减少:进宫不过寒暄奉承皇后、贵妃和熹妃三处就行了。
今日李四儿入宫前,隆科多还特意嘱咐她:“记得跟熹妃娘娘多说些话。”
隆科多说完,还收获了爱妾的嗔怪:“我与爷说过没有,既然爷看好了弘历阿哥,就别多生一事又去跟年家搅和!你偏不信我的,如今好了吧?跟着年羹尧私下上书没落到好不说,白惹一身腥。说不得熹妃娘娘和弘历阿哥心里还有了芥蒂,这会子还得我这个女人家去为你描补。”
隆科多对着旁人脾气很大,对着李四儿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笑嘻嘻道:“是,有劳夫人了。”
李四儿被他逗笑了,很有自信道:“你放心吧,熹妃娘娘一向好说话。从前平郡王都要遭祸的时候,曹佳氏去哪儿都难入门,倒是去求了熹妃娘娘没遭冷脸,可见熹妃娘娘的好脾气了。”
李四儿对着镜子看看自己装束,又道:“况且,熹妃娘娘一贯是极喜欢我的。”
且说宋嘉书也不知道李四儿的自信从哪里来。
她只觉得今年,李四儿跟她说话的时长和频率都令她颇为痛苦。
好在这一日葆中殿宴席临近结束时,皇后露出了一个消息,吸引去了所有命妇们的注意力。
明年三月,宫里要选秀了。
选秀,这才是与八旗人家都相关的大事——大清的规矩,满蒙八旗的女儿家不经过大选,都不能自己嫁人。
除非因皇帝驾崩太后薨逝这样的大事,朝廷停了选秀,以至于超龄不得参加大选的女子,才能上报各旗都统,再由皇上批准后方可自行嫁娶。
这会子听说三月份定了要举行大选,家里有适龄女儿的命妇们激动莫名,便是家里没女儿够年龄能参选的,也都赶紧伸着耳朵听。
毕竟这次选秀可不同于往常。
一来,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秀。首先皇上本人就不甚老,再加上皇上后宫里扳着手指也能数清的嫔妃数量,就给新人留足了得宠的机会,以及得宠后可以争夺的位份——当今后宫里各个层级的主位都没填满呢,不比先帝爷后宫里,就算再得宠,因为人员编制已满,不生足三个阿哥或是有个绝好家世,都不可能混个主位。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今年宫里可有两位阿哥年纪足够被指婚了,其中四阿哥更是储位的强力竞争者。
这次选秀,没准就会出一位未来的皇后!
一时,内外命妇全部停止了寒暄闲话,集体向着皇后行注目礼,然后由几位身份足够的老亲王福晋开始发问,旁人眼巴巴的听着。
宋嘉书得以大大松了一口气,借口更衣,就趁机躲了出来。
“抓到了!”宋嘉书还没转过回廊,就听见背后压低的声音。
她不由回头笑道:“你眼睛怎么那么尖?”果然是耿氏发现了她逃席,也跟了出来。
“她们当成大新闻听,心神自然都拴在皇后娘娘身上,等着娘娘松松手漏出来更多的消息呢。咱们却是早就知道要选秀的,有什么新鲜的?我眼睛一转,就看到姐姐从门口闪出去了。”
葆中殿内的宫女一见熹妃和裕嫔,都连忙跪下请安,然后再次磕头给两位娘娘贺新岁。
两人就也不小气,一路见到的宫人,都给了用红线拴着的银鱼。大年初一,人人都该高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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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中殿位于重华宫中,此时这宫里还没人住。
因地方阔朗,这回就被皇后娘娘选中做了招待命妇的设宴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