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宋嘉书边走边饶有兴致的打量这座宫殿。若是她没有记错,乾隆的潜邸应当就是重华宫。
这里,以后或许会是弘历的家。
耿氏并没有留意重华宫,此时还未大修的重华宫,尚不如东西六宫,颇有些古旧之色。
她仍旧在说方才的事儿:“姐姐见了没?皇后娘娘刚才当真是容光焕发,可见娘娘就喜欢这种万人簇拥,等着她说话,等着她拿主意的时候。”
宋嘉书不由笑了:皇后娘娘确实天生有领导的气质。一件事不管再麻烦,只要能彰显她皇后的身份和地位,她都会兴致昂扬的去做。
两人在外面转了两圈,也走的累了。
实在是今日新岁,不得不穿戴郑重繁琐,鞋子下的花盆底也都是新换的,走起来并不轻松。
宋嘉书拿出随身带着的怀表看了一眼:“时辰也差不多了,大约该散席了,咱们回去吧。”
然而她一进门,就特别不巧的跟李四儿打了个照面。
李四儿眼睛一亮,‘哎哟哟’地走过来:“熹妃娘娘叫臣妇好找。”
宋嘉书:……
再回头想拉耿氏一起应付李四儿,却发现耿氏居然已经躲的老远,煞有其事的跟郭贵人说起话来。
宋嘉书:真是没有义气的人。
然后只好站在原地,被李四儿拉着聊天。
听了方才的大新闻,李四儿套近乎的话题,自然也转到了选秀上。李四儿已然迅速地盘算了一下,佟家这一代虽然也有适龄姑娘,只可惜是旁支,论身份和血缘,都不可能做皇子正福晋。给皇上做妃嫔吧,偏又有点差了辈分,不由十分遗憾。
于是只好换了个角度聊这件事,亲亲热热道:“熹妃娘娘来年也要有儿媳妇了呢,真不知哪家的闺秀有这个福气。娘娘身在宫中不好出门,若是想知道哪家姑娘的消息,就告诉我,我亲自上门给您打听去。”
宋嘉书几乎要扶额:李四儿真的是来拉关系,不是来结仇的吗?
面上只笑着打太极:“事关阿哥,自然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拿主意。”
因李四儿声音比较高昂,连皇后都听见了,此时端坐上首,带着一抹标准皇后的微笑问道:“熹妃,你们几个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宋嘉书:哪里有‘我们几个’啊,根本是李四儿一个人就达到了这么热闹的效果好不好。
这回李四儿还抢答:“回皇后娘娘,臣妇正在跟熹妃娘娘说选儿媳妇的事儿呢。”
宋嘉书:好嘛,你今日就是专程进宫来害我的是不是?!
皇后还在上头坐着,内外命妇还在边上看着,要是传出去‘熹妃要选儿媳妇’这样僭越的话……宋嘉书一想,就想要去撞墙。
一瞬间,她脑子里过了好几种化解这句话的方式,却都有些仓促难圆话。
好在在她开口前,有人开口了。
不远处的曹佳氏带着温柔和气的笑容说:“是啊,方才四夫人问熹妃娘娘可有中意的女孩儿家,熹妃娘娘便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儿媳妇,一应都得听皇上和皇后娘娘定夺。”
另有两位方才就在左近的命妇,既听清了方才熹妃的话,脑子也比较好使,立刻也都出言,为熹妃娘娘的清白作证。
宋嘉书内心都要落泪了:这世上还是聪明的好人多啊!
还好有人愿意为她发声,否则她自己辩解一百句,只怕都不如旁观者说一句。
皇后闻言,便把笑容从皇后的端庄调整为嫡母的慈爱,既是对熹妃说,更是对此时云集在下面的京城命妇说:“熹妃放心,皇上和本宫自然会给弘历弘昼挑顶好的女孩呢。”
宋嘉书借着皇后跟她说话的机会,连忙移步远离了李四儿,走到皇后座前,才笑着福身行礼道:“臣妾便都托赖皇后娘娘了。”
心道:这个距离刚刚好,便是李四儿再找自己说什么,皇后也能听见。
而皇后见熹妃笑容又明朗又真诚,说话又守分,便也露出了加深三分的笑容,打趣道:“熹妃这是赖上本宫了啊。”
众命妇便都非常识趣的笑了,殿内一片欢乐融洽的氛围。
李四儿果然跟过来了。
此时却不再跟宋嘉书搭话,反而突发奇兵,对一直在旁安静坐着的年贵妃道:“贵妃娘娘的儿子虽然小,但也有选福晋的一日呢,您也别急。”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
选秀的消息一出来,太令人震撼。
众人或有意或无意的忽略了一个往日的重要人物,年贵妃。
且说选秀之事,对皇后、齐妃、熹妃裕嫔等人影响都不大,人尽皆知,这几位娘娘都是入潜邸二三十年的人了,这回选秀都是给儿子选儿媳妇了,早就不在意新人的争宠了。
可年贵妃不一样啊,这位年纪尚轻,且宠冠后宫。
这回皇上选秀,偏又在她母家兄长屡遭斥责后,难免不令人浮想联翩。
众命妇难免琢磨:不知新人入宫后,这位深得帝王宠爱,能够跟皇后一样接受内外命妇行礼的贵妃娘娘,是否会变成昨日黄花呢。
皇后的目光,淡淡落在贵妃脸上,说出的话,气度端凝里带着几分上位者施恩的和气,对年氏道:“贵妃放心吧,以后七阿哥到了选福晋的年纪,本宫自然也会为七阿哥操持。”
贵妃薄薄的唇抿了抿,站起身行礼谢恩:“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也颔首表示受礼。
今年,皇上仍旧没有免了内外命妇给贵妃行礼之事。皇后心中自然不满,此时见贵妃跟前寂寥不似往年心里才觉得痛快了些。天下熙熙攘攘,皆是为利而来,如今利没了,眼见还可能有害,往日捧着贵妃的人自然都散去了。
宋嘉书只见贵妃坐下后,脊背挺得笔直,是饱含着防备的姿态。
这些日子少见,贵妃似乎更加清减了,哪怕盛装之下,都有一点遮不住的憔悴和苍白。
且说每年大年初一,皇上都会去皇后宫里,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就算皇上不宿在钟粹宫,但也会去皇后宫中坐坐,然后独宿养心殿。
而初二,就会去贵妃宫中。
可这一年,皇上没有去贵妃宫中,仍旧是自己呆在养心殿中。
不但如此,在初五当日,各部都还没上班的时候,皇上就明发旨意,命年羹尧离京返回西北。
在此之前,皇上并没有见一回贵妃。
年氏心底止不住的心凉和失望。不单是为了皇上斥责兄长,对兄长的态度与自己所说的承诺截然不同。更让她难过的是,皇上居然不肯召见她,难道皇上不肯信任她,以为她会哭着闹着为母家求情吗?
——
年羹尧这个年也过得很不是滋味,只觉得宾客寥落,甚至不如自己在西北的排场。
接了旨意后,更是觉得十分丢脸。
不由想起去年的正月初五,那时候自己还在西北,却也收到皇上千里迢迢御赐的貂皮褂,还有一封读来令人感喟的折子。
年羹尧至今还会常拿出那封特谕来看看,以皇上的御笔承诺来安慰自己。
那是皇上朱笔亲写着:“从来君臣之遇合私意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二人之人耳。总之,我二人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钦慕流诞就是矣。”①
年羹尧每每读来便能安慰自己:皇上如今只是有些生气罢了,皇上的脾气本就是喜怒无常的。都是入京来旁人嫉妒多言,才惹得皇上恼火,待自己回西北去便都好了。
于是过了初六,年羹尧启程回西北去。
年大将军离京的时候,比起入京的排场,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皇上没有发话,诸臣工们也就没有自发去送行——毕竟谁也不喜欢跪天跪地跪皇上跪祖宗之外,还要再添上跪年大将军这一条。
只有些胆小怕事,也曾奉承过年羹尧的官员,深知年羹尧的心性,便不敢不来送行。
两个月前,年大将军入京,是京中第一大事。但如今,他的离京就算不上了。
现今,京中第一大事是选秀。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皇上也正式出了先帝爷的孝期,从此换下素服,一应便是皇帝规制的穿戴了。
正逢二月有外出祭天的典仪,雍正爷日常的龙袍便也庄严郑重许多。
这日宋嘉书奉召往养心殿,一进门眼睛就被闪了一下子。
“如何?”
宋嘉书之前从没想过一件衣裳还真的能用金碧辉煌四字来形容。
也是宫里从皇上皇后起,到贵妃等人,都不是走这种富贵逼人路线的。宋嘉书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雍正爷穿的似一根盘了金龙的金柱子一样。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道:“臣妾看着,皇上……极有气势。”
皇上原本正对着落地玻璃镜试龙袍,此时听她这样说,就带笑哼了一声:“你倒会用词儿。”
然后自有宫女上前为皇上解了龙袍。
虽是冬日,养心殿内也是温暖如春,于是皇上也没加衣裳,就随手披了一件家常的褂子。
皇上坐在榻前,拿着朱笔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对宋嘉书颔首:“坐吧。”
然后皇上边批皇子们的功课边道:“这是今年江宁织造进贡的龙袍,其中居然有十来件都是这样的华灿逼人。方才你也见了,实在是有些逾目,朕看着就头疼。”
说着还指了指灯帐与悬着的帷帐道:“连这些家常物件上,江宁织造的贡品都遍布彩饰。如此奢靡却又不甚好看,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乱糟糟的。”
“朕已经与他们下了好几回折子了,说凡物都要雅致好用为上,偏生他们就是不懂。”
“这三府织造都是做了几十年的,如今竟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
宋嘉书心道:曹家做事这是很不合雍正爷的审美啊。
皇上说的三府织造,正是江宁织造曹家,苏州织造李家,还有杭州织造孙家。这三家就很像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互为亲眷,彼此依靠。康熙爷在时,只看在曹寅的份上,三家就都能保住荣华富贵。
只是如今……
宋嘉书还没有想完,皇上就已经换了话题。
他特意叫了熹妃来,也不是为了展览自己都不甚满意的龙袍的。
“关于弘历的婚事,朕已经有了打算。”
宋嘉书的注意力也立刻从曹家转移到弘历身上,不由问道:“皇上,不是下月中旬才选秀吗?”
皇上不由笑着摇头道:“选秀拢共那些个日子,看如此多秀女如何能够尽知?难道朕还真等着事到临头,才随意给弘历指一个福晋吗?”
“其实这两年朕一直留心看着,心里也有了两三个人选。今日先跟你透个信儿,待来日选秀的时候,这几个秀女自然都是留牌子等着指婚的。到时候她们往各宫拜见,你就仔细看看女孩的品貌,别有什么岔子。”
宋嘉书起身谢恩。
皇上见她郑重,不由感慨道:“朕还记得,弘历当年这么小的时候,挽了一只小弓在雍亲王府园子里追小鹿的样子,谁知才一转眼的功夫,他也要娶福晋了。”
宋嘉书也记得。
她还记得,同样小的弘昼,一个泰山压顶过去扑住小鹿的样子。
这一对父母感慨了一下岁月匆匆,儿子成人后,便再次回归正题。
皇上以手叩案道:“朕心中最取中的唯有一家的女孩,其余两个不过是预备着罢了。”
宋嘉书走上前来,拿起皇上方才叩的那张纸。
她边看,皇上边道:“富察氏的女儿,大族出身,幼承庭训,朕想是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