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贵妃娘娘这些年一直用小厨房多些,我们膳房还真不怎么了解娘娘的口味。还请白公公多多指点。”
小白菜笑眯眯道:“娘娘的口味并不挑剔,只是有一件事,从前在王府里,皇上曾御赐给娘娘几对玉兔做耍,入了宫后也就不养了。如今娘娘有些个想念……”
便有大师傅接话道:“白公公放心,我们定不会做什么玉兔形状的月饼模子惹娘娘伤怀。”
小白菜嘴角微抽,只得道:“并不是这个,而是娘娘想吃麻辣兔丁馅儿的酥皮月饼。”
御膳房陷入了沉寂。
第114章 圣训
景仁宫中,宋嘉书还伏案写了几个前世的月饼馅料准备给御厨们做参考,又问白宁:“宫中既然有会做广式月饼的白案师傅,怎么每年宫制赏赐出去的月饼都是翻毛月饼呢。”
白宁便道:“老祖宗手里的规矩,自是不好变的。”
又见娘娘在想月饼样式,白宁便建议道:“娘娘,不如问问四福晋、五福晋可有什么想法。”
宋嘉书点头:“是了,等下回老平郡王妃入宫,再问问她江南时兴什么月饼。”
御膳房动起来,动作是很快的。不过两三日,便呈现了二三十种样式的月饼。
当然,他们也物尽其用,把当年被皇后娘娘打回来不用的品种都送上,说不得哪个就得了贵妃娘娘的喜欢呢。
宋嘉书于吃食上,一贯偏北方,比如豆腐脑都要喝咸的,对甜的耐受度并不怎么高,素日景仁宫自己做甜点,她也要求少糖的,也方便保持身材。
这会子见几十个月饼堆在眼前,就有些发晕,索性请了耿氏一起过来吃。
耿氏倒是喜欢甜食,但见了不免抱怨天抱怨地道:“姐姐,咱们这些年都白过了不成?往前十年,我吃一口还胖一口呢。如今到了这年龄,更是喝一口水都变成了肉长在身上,姐姐还叫我来吃月饼?”
听她这一番控诉,宋嘉书忙摆手:“罢了,也不要你尝了,等最后有好吃的给你送了去。”
耿氏这才收了怨言,点头道:“对了,叫弘历那个高格格来,她瘦的像小杨柳似的在宫里飘来飘去的,叫她来吃吧。”
宋嘉书恍然:竟然把高氏给忘了。
当真把高氏叫了来一并品尝。
高氏一见就高兴,当真是乐不思蜀,简直不肯回自己宫里去了。
待到终于定了月饼的馅料和样式,高氏才回了重华宫,那时候终于吃的有些腻歪了,只道今年中秋也不想吃月饼了。
正巧八月十三日还是弘历的生辰,他来景仁宫请安的时候就说起此事:“额娘,近来儿子少见高氏,昨儿白日在重华宫偶然一见,觉得她圆润了些……儿子起初还以为她有孕了呢,谁料她自己说,只是月饼吃多了。”
宋嘉书近来也根本不想再听到月饼两个字,摇头道:“明年就不弄了。”
——
到了中秋这日,皇上在前朝受过群臣朝拜,赏赐过群臣月饼后,便往后宫千秋亭中一并用膳。
虽说是亭,实则也是仿亭样式的宫殿,只是地势颇高,建以白玉栏白石阶,颇有抬手摘月之感,最宜赏月。
可惜天公不作美,皇上每回带着弘历弘昼两个儿子,准备出去赏月,命他们作诗的时候,云彩都正好飘过,挡住一轮明月。
宋嘉书端着酒杯,就看父子三人第三回 从外头回来。
弘昼已然不想出去了,就道:“皇阿玛,月亮都是见过的,今日不用赏了,我们直接就能作诗。”
宋嘉书心道:不愧跟弘历是兄弟俩,你们一样喜欢作诗。
待到散了宴席后,皇上便直接往景仁宫去了。
皇上一贯对吃食不过尔尔,甜食就更是一般,今日到了中秋正日子,才命人切几个月饼尝尝。
白宁送上了共八小块馅料不同的月饼。
皇上一见其中还有酥皮麻辣兔肉的,不免道:“你这不就是做小了的肉炊饼吗?”宋嘉书想了想,还真是。
皇上发笑:“朕知你宫里喜欢研究些古怪的吃食,朕记得有一回,你在院子里拿着竹蜻蜓摊那种面糊饼,险些飞到朕脸上来。”
说起这件事,皇上不免又想起,那次见到钮祜禄氏爬在树上时候的惊讶。
“走,陪朕在院子里走走吧。”
宋嘉书原以为皇上要出门,却见皇上只驻足在景仁宫院中,看着移栽过来的石榴树。皇上仰头看着树:“这树移过来后,长得比在凝心院中越发好了。”
“那时候朕想着去告诉你,弘历在宫里一切无恙,谁知就见你亲自上梯上树,朕虽是吃惊,想叫你立时下来,却又怕那会子出声反而惊了你掉下来。”
宋嘉书想起此事也是无奈:“皇上,臣妾跟您发誓,那真是第一回 也是唯一一回上树,偏生那么巧就让您看见了。”
皇上一笑。
这回从树冠看上去,云彩已然散去,一轮玉盘似的明月挂在天上。皇上望着明月出神,自己没有预料到今日:从前在府里中秋团圆夜必要去福晋正院,福晋有时候自陈‘身子不适’,他便会去李氏或年氏院中。
那时候中秋陪在他身边的儿子,前些年是弘时,后来是福惠。
世事变迁,十年前的他也从未想到过,这会子陪在他身边的,唯有钮祜禄氏。
皇上转头看了看钮祜禄氏的侧颜,月色下一片纯和沉静。
心道:这样过下去,也是好的。
——
这一年中秋过后,关于边关战事倒是传来了些好消息。
但宋嘉书明显感觉到皇上的情绪跟前些年不一样了。
那时候皇上总有事要忙,军国大事之后就马不停蹄的整顿吏治,还顺带手剪除宗亲,忙的是昼夜不歇。
可如今,准噶尔战事一松,皇上明显也就松弛了许多。而他的关注点,也从具体的政事转移到了思想上头。
过了重阳,弘历有一日来请安,神色就透露出一种遮不住的高兴。
宋嘉书不免好奇:弘历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上两回见他这么高兴,还是女儿和儿子平安落地的时候。
“儿子给额娘请安。”
宋嘉书摆手:“快起来吧,看你这样子,是有什么好事?”
“皇阿玛要修《圣祖圣训》,命御书处整理从前记录皇玛法执政六十载的言行,好奉为圭臬叫子孙们日夜研读。皇阿玛将这件事交给了儿子。”
不管是出于情感上对康熙爷的孺慕,还是修圣祖言行的荣耀,弘历对这件事情都是很欢喜的。
宋嘉书心道:战事一缓,皇上这是又投身出版业了啊。
后来宋嘉书发现,皇上不但致力于发展出版业,还将兴趣发散到了书画上。当然,皇上不是自己作画,而是叫了宫廷画师来给自己画。
宋嘉书就收到邀请,观看了两张皇上穿道袍、穿盔甲的画像。
她见皇上坐于竹林之中,道冠羽扇,膝上还放了一把古琴,果然是飘飘欲仙之态。便问道:“还好到了秋日,这时节蚊虫少,否则皇上坐在这丛里,一话两三个时辰,只怕要被咬坏了。”
皇上心道,钮祜禄氏关注点是不一样啊。
便跟她解释:“朕如何有空在这里坐上好几个时辰?且如意馆的画师出工极慢,哪里是几个时辰能画完的,光这羽扇都得专人画上一日,保证根根羽毛分明浓淡合宜才可。他们不过来养心殿画个面容,剩下的便是回去衣裳画罢了。”
之后又给宋嘉书展览了些西洋画:“这种西洋画法你只怕见得少了。”
宋嘉书颇为怀念:不,这种她见得并不少。
皇上见她似乎很喜欢这些西洋画,便道:“宫里也有洋人画师,有一个叫郎世宁的,从先帝爷起就在宫里服侍。之后朕登基,整顿那些乱说话的传教士,也与他这种画师无干,他便一直留在宫里伺候了。”
顿了顿又道:“十三弟就很喜欢他的画,之前十三弟负责内务府的时候,为朕修整圆明园,就特意命郎世宁作画。”
“之后每年朕的万寿节,郎世宁都会代表西洋画师,给朕献上新图以作寿礼。”
说来,十月十三便是皇上的万寿节。按说这应该是宫中最大的节日之一,只是皇上登基这些年来,前三年为着先帝爷与太后娘娘的三年孝,万寿节都不肯过,后来……后来这些年,每年都在死人,万寿节又与颁金节挨着,皇上也就没什么心情大办自己的万寿节了。
倒是怡亲王不忘每年命如意馆作画奉上。
今日皇上想起此事,便动念对苏培盛道:“把这些年万寿节郎世宁奉上的画都取出来。”
今日闲暇,正可一一回看,也是缅怀十三弟之心。
宋嘉书在等苏培盛去收拾东西的功夫,便坐下喝茶:如今皇上在朝上或许没有那么上心,但对自己的生活品质还是极度在意的,养心殿的茶也是经御茶坊的专业人员泡好送了来的,要比各宫中好许多。
一时,苏培盛带着几个小太监抱了许多装着卷轴的锦盒来,又在地上铺了干净的棉布,便小心翼翼将画一一展开,供皇上和贵妃娘娘赏玩。
这十年来,宋嘉书从如意馆每逢万寿节供上的图画,就能见到一个皇帝心情的变化。
前些年多为耕种、勤政图,这两年,便多为青松不老,仙萼长春这样的吉祥如意图。
见旁边还堆了些小的卷轴,宋嘉书便道:“皇上,臣妾能看看这些吗?”
皇上点头:“这些是朕命郎世宁画的,西洋画线条鲜明,跟咱们取意倒是不同,画人画物别有风味,朕有时想起,便命他画些。”
他说完,便也跟着宋嘉书打开一卷卷画,一并看过去。等都看完后,皇上就见眼前钮祜禄氏幽幽抬头:“皇上,您让郎画师给您命造办处炼制的花瓶画过,给您养的花也画过,给您的狗也画过,还是两只狗分开画的……”
皇上:“嗯?”
宋嘉书问道:“那怎么没想着给弘历和弘昼画一个呢?”
皇上:……还真没想起来过。
面对眼前贵妃的眼神,那种幽幽然‘我在盯着您,但我不是控诉,只让您自己想想’的目光,皇上咳嗽了一声:“这样吧,等万寿节的时候,朕让郎世宁给朕和弘历弘昼父子画一幅拜寿图。”
宋嘉书也见好就收,笑眯眯道:“好啊,两个孩子一定高兴。”
说到这儿,她便顺势再次提起谦贵人来:“皇上,说起阿哥的事儿——之前臣妾跟您说过,谦贵人说圆明园蚊虫多扰着弘曕阿哥,寻臣妾拿个主意。”
皇上只是嗯了一声,淡然道:“这不是夏日那程子你就说过的事儿吗?”
宋嘉书无奈:虽然是夏天的事儿,但您老人家一直没给我个答复啊!
自打开始主理六宫,宋嘉书就有种回去过去职场上的感觉。
有时候去跟大领导汇报个工作,不只是为了汇报,还是想找领导拿个主题,结果领导听完就一个字:“嗯。”或者说:“知道了”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这时候,你往往不知道这是领导在沉思举棋不定,还是已经做了决定只是没说出口,就不敢催促。
偏生很快,领导的注意力就会被另一件事或是来汇报别的事儿的人吸引,你汇报的工作就会不了了之。
每逢这时候,宋嘉书都恨不得抓着领导的领子摇晃一下:“快给我个标准做法!不要等我做了或没做这件事,你又怪我没提前请示。”
说来令人心酸,哪怕是皇上,都比当时宋嘉书的领导好相处些。
起码这会子他没有丝毫怪罪她的意思,只是道:“夏日蚊虫多怎么了?这会子都深秋了,这个问题不是解决了吗?还要什么主意?”
宋嘉书:……可以的,想不到连雍正爷都是拖延症。
相信很多问题拖着拖着就不是问题了。
皇上看熹贵妃难得被噎住了似的,就愉快地直接转移了话题:“朕瞧着你挺喜欢西洋画的,要不让郎世宁也给你画一张,只是妃嫔之像,自己收好了不许漏出去就是。”
宋嘉书笑道:“好啊,那我画上能借皇上的狗用用吗?我想画一张跟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