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是巧合吗?
“不止蒋山长一个,”裴曦之从门外踏了进来,才将他安置好,却不成想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又自己醒了。
“冯远也死了,死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
……
“结果出来了?”甄仕远只觉得此时真真是度日如年,偏那两个仵作不紧不慢,他又催不得。
牛仵作闻言顿了顿,连忙问了几句封仵作,这才点头道:“差不多了,大人,应是溺死的。”
“溺死的?”甄仕远一愣,看向舱内,虽然他们赶来已近两个时辰了,可刚来时望到的情形,他是不会忘的。
船舱内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水渍,冯源身上的衣袍就是昨日他们见到时穿的那一身,此时也是干净整洁,没有半点入水的迹象,居然说是溺死的?
“怎么可能?”甄仕远喃喃。
“你若觉得我二人验的不好,诺,东西给你!”封仵作将自己的竹箱朝甄仕远推了推,“你来验!”
这般半点不客气的呛一个一府府尹,牛仵作看的双目闪闪:如此硬气,真叫他看的羡慕。
甄仕远被封仵作呛了一声,正想发作,但想到对方的身份,且又是大理寺的人,这才咳了两声,就此揭过:“本官只是觉得奇怪,这有些不合常理,溺死怎可能身上连半点水渍都没有?”
就算是河上风大,风干了,且不说自然风干要多久才能做到,就算是真的风干了,阴干的衣袍上也不可能不留下半点迹象,绝不可能如此妥帖。
“浴桶。”一道声音自外头响了起来。
甄仕远抬头望去,有两个人站在舱门外往这里望来。巧了,这两人他还都认识。一位是裴家公子,另外一位则是前不久刚刚见过,在他堂上告了一桩陈年旧案的乔小姐。
裴家公子出现在这里,他倒不觉得奇怪,只是这位乔小姐怎会出现在这里?
“对,浴桶!”正低头翻看着冯远的封仵作听了这一句蓦地抬起头来,惊呼了一声,“我怎的没想到呢?”
提起“浴桶”两个字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乔小姐。
“衣袍上没有什么痕迹,这个冯远身上的衣物也不是随处可见,讲究的很,临时换一件新裳显然不太可能,更遑论,他的鞋底还有青苔的痕迹,听说昨日他也跟着一同上山见了蒋山长,那这青苔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所以这衣物应当就是冯远自己的。”封仵作双目发亮的看向乔苒,“乔小姐说的没错,唯一的可能就是冯远没有穿着衣裳时被人溺毙的,如此看来,冯远被溺毙的时候极有可能是在浴桶之中。”
“看来这姓冯的昨晚上真风流快活去了,而且瞧着还来不及快活便死了,”封仵作手里一支类似镊子状的事物翻了翻冯远的大腿根部,“凶手极有可能是青楼女子。”
“就算不是青楼女子,也应当是个十分讲究妆容的女子,”乔苒说着目光落到了冯远的双臂之上,“她的指甲很长。”
“不错不错。”封仵作听的连连点头,脸上满意之色愈发明显,“乔小姐的结论同我二人的验尸结果不谋而合,冯远的臂弯上有长甲留下的痕迹,而且动手的,很有可能不止一个人。”
这冯远四十上下,虽是个文弱书生,但浑身上下也算精干,肌理分明,就算不是练家子,寻常女子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哪怕是对一个寻常的青楼女子不设防,可要被人摁在浴桶中活活溺毙,一个女子估摸着是办不到的。
“乔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真是欢快,倒将他这个府尹晾在一旁,好不容易抽了个空档,甄仕远连忙问了出来。
一个与本案完全不相干的女子怎能自由出入命案现场?
裴曦之这才开口道:“甄大人,是我请乔小姐来替我写讼状的。”死了人自然要写讼状,虽然在未查出凶手前,这讼状也不知要告谁,但就算寻不到凶手,这讼状还是该写的。
蒋山长父母已亡,又孤身一人潇洒了大半辈子,并未留下一儿半女,由他的学生来写讼状自然再合适不过。裴曦之作为蒋山长的得意门生,又是如今为数不多知晓此事的人之一,自然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91章 被劫
这说辞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裴曦之带着乔苒走了进来。
“甄大人。”两人施礼。
甄仕远头疼的扶了扶额:罢了罢了,跟小辈发什么脾气。他也是这些时日被金陵城这一桩桩的事闹的头都大了。这乔小姐瞧着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有几分本事,他可没忘记乔家那些旧事就是她查出来的。
“你二人来的晚,还不知道。”甄仕远想通了,便也不纠结了,一把年纪了,杂事就够头疼了,何必拧巴着一点小事不放呢?
“发现冯远时,他脸上涂了脂粉,还簪了花。”甄仕远指了指冯远头上簪的那朵花道,“用的应是上好的脂粉,本官已着人请妆面娘子去辨别了,想来很快便能锁定凶手了。”
“大人英明。”乔苒道。
英明?甄仕远咳了两声,瞟了眼蹲在地上翻动冯远尸体的封仵作:发现这个的是这个仵作。不过知人善任,不一意孤行也叫作英明吧!
“蒋山长与冯远相继出事,这不大可能是巧合,”甄仕远顿了顿,又道,“所以本官已着人去将另外四位先生保护起来,此事或许同簪花宴有关。”
“或许不是这一届的簪花宴,而是上一届,因为蒋山长是自尽。”如果都是被人所杀,或许对方是想阻挠簪花宴的进行,可蒋山长的自尽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乔苒想了想,问,“十年前的簪花宴上可发生过什么事?”
簪花宴十年一回,除了蒋筱是金陵当地人之外,其余几位都是自长安、燕京、洛阳这些地方而来,若十年前的簪花宴上当真发生过什么事,要等这几位再次齐聚,也只有这个时候了。
乔苒说罢这一句话,便觉周围一静,顿了顿,她看向众人:“怎么了?我这话可是有何不妥?”
“不,不是。”还是裴曦之率先回过神来,他脸色有些微的古怪,“不是不妥,而是乔小姐这说法虽然新鲜,但细一想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的想法新鲜?乔苒愣了一愣,恍然:这里是大楚,而不是她曾经的时代。通讯发达的时代,即便她在那里不过呆了二十年,可那二十年的所见所闻便是如今不少常年浸淫此道的老手也未必有她见过的多,听过的多。
“若十年前的簪花宴上发生了什么事,使得有人憎恨几位先生想要借机寻仇的话,要等到几人重聚,便也只有如今这十年后的簪花宴了。”乔苒说着顿了顿,看向甄仕远,“甄大人既然要查簪花宴,不妨将十年前那一回的同如今的一道查起。”
甄仕远点头:“倒是有些道理。”
一时半刻也只能知道这些,冯远的尸首自然不可能留在这座画舫上,天气炎热,放不了多久便会尸变,发出腐臭之味,只能先运去府衙,借冰窟保存一番。
妆面娘子的事一时半刻未必就会来消息,在画舫里呆了片刻,乔仁和裴曦之便先告辞退了出来。等走下画舫,乔苒直直走向唐中元。
也算是熟人了,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向自己走来,唐中元咳了一声,开门见山:“乔小姐,可有什么事?”
“我想见一见那个赵文。”乔苒道。
“为什么要见赵文?”去往府衙的途中,裴曦之有些不解,他记得这赵文就是那个乔大老爷的“便宜大舅”,那个焦娘子死后,这赵文就被关在府衙的牢里,虽然下毒害人这种事没有证据表明他知晓此事,但要说没关系,显然也不可能。其间乔大老爷又使了银子,疏通了一番关系,若是没有什么意外,这赵文要在牢里关上一辈子了。
焦娘子出事之后,乔苒也找唐中元打听过赵文的消息:据说这个赵文不吵不闹,日日只是念着诗看着风景发呆,倒让牢头松了一口气。这样不吵不闹的犯人总比乱折腾的犯人要好得多。
“因为那句诗词。”乔苒也没有瞒裴曦之,将自己知道的尽数说了出来,“那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是赵文一直在念叨的诗,左右眼下我等什么也做不了,不妨去看看。”
“这诗委实太过常见,”裴曦之沉默了片刻,道,“这赵文应当同山长他们没什么关系吧!”
乔苒想了想,道:“也不算没有。”
对上裴曦之震惊的神色,她又笑了:“赵文请教过蒋山长他的画作,被蒋山长批了一个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可整个江南府也不知多少人向蒋山长请教过画作,这也不足为奇。这种灵气不足的文人更是多的是。
“都同画有关,问一问吧!”乔苒道。
裴曦之点头。
临近府衙大牢时,见前头几个留守府衙的官差行色匆匆,乔苒蓦地生出了一股不妙之感。
待到他们赶过去,还未开口发问,便见守牢门的老周头急急的赶过来向唐中元禀报:“出事了,牢里有个嫌犯被人劫走了。”
乔苒脸色顿变,不等唐中元开口,便先一步开了口:“哪个犯人?”
老周头也认出了乔苒,当即就道:“乔小姐应当也知晓,就是整日里吟诗那什么‘天上人间’疯疯癫癫的那个。”
是赵文!
裴曦之脸色大变:才说这个赵文或许同此事没什么关系,下一刻赵文就被人劫走了。早不劫晚不劫,偏偏这等时候劫,若说赵文与此事无关那才有鬼了。
没成想线索一早便出现在了他们身边,此时却被极有可能是凶犯的人提前一步劫走了。
“我这就回去请祖父帮忙,”裴曦之道,“我裴家在江南府也算有些门道,要寻个人应当不在话下。”
“赵文……或许不必劳烦裴家了,”乔苒却叫住了他,目光掠过他看向身后,“有人比我们更急。”
一顶金轿子在前头停了下来,乔大老爷沉着一张脸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那姓赵的被人劫走了?”乔大老爷带着家仆赶了过来。
这副来势汹汹的模样,让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差脸色微变:仿佛又记起了那一日乔家、方家互相领着家仆险些在府衙门口聚众斗殴的场景。
“一定还有同伙!”乔大老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这些年供那贱人花钱如流水,也不知费了多少银子。难怪到现在数目都不对,这里不是府衙吗?我要告官,告那赵文贪了我家的钱财!”
我去!裴曦之气的险些没一个趔趄栽将了下去:大家眼下忙的焦头烂额,这乔大老爷又跑来凑什么热闹?
第92章 不对劲
“看什么看?看我作甚?”乔大老爷摸着腰间的玉石腰带,瞥了乔苒一眼,冷笑,“你以为只有你会告官吗?我乔正元难道就不会?”
正被此事烦的焦头烂额,还有人跑出来横插一脚,裴曦之就算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正要发作,却被人拽了拽衣袖,回头一见,却是乔小姐。
乔苒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后上前一步:“是吗?告官?乔大老爷也想告官?”女孩子笑了笑,声音忽地变得尖锐了起来,“先将你头上那顶帽子看好了再说吧!”
又来!乔大老爷气的脸色一僵,因为那件事,他一连好些时日未曾出门,就是怕旁人拿他头上那顶帽子说事,近日好不容易因为簪花宴的事,将他的事压了下去,这臭丫头居然再一次跑到他面前旧事重提!这丫头生来就是克他的天敌吧!
“你……你好得很!”乔大老爷狠狠的撂下了一句狠话,“给我等着!不就是告官吗?我就不信了,这整个江南府黑白两路要寻个人难道还是什么难事不成?”
留下这句狠话,乔大老爷便坐着金轿子走了。
“乔小姐,”待到乔大老爷走后,裴曦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让乔大老爷横插一脚做什么?”
“让乔大老爷插手不是更好?”乔苒反问他,“上一回的事情听闻不止金陵城,就是临近的姑苏、余杭等地都听说了,这样的大仇,有几个男子放得下的?赵文人被劫走了,由乔大老爷出面寻人不是更好?也免得裴家出手打草惊蛇。”
这倒是。裴曦之听了乔苒这一席话也冷静了下来。自山长出事之后,他脑中便是一团乱麻,竟连这点事都没想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曦之急了,多谢乔小姐这一番提醒。”裴曦之抬了抬手,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乔苒摇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裴公子只是在为山长着急罢了。”
赵文就让乔大老爷来找,至于他们,就等甄大人那边查出来的消息便是。
等出了府衙,裴曦之又要将乔苒送回去:毕竟是他将人从玄真观带了出来,自然也要万无一失的将人带回去。
乔苒看了眼裴曦之满目疲态的样子,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唐中元:“我与唐中元也算熟人了,便让唐中元送我回去吧!裴公子,真相重要,可你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若是你倒了下来,怕是我也没有那个资格来写这个讼状了。”她能插手,是因为裴曦之。
乔苒可以理解裴曦之一时情急,但人总该有冷静下来的时候,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让裴曦之冷静冷静。免得头脑一热,做了什么蠢事。
裴曦之脸上的神情微微凝滞,缓缓的点了点头,待看着她踏上唐中元的马车悠悠的消失在视野之中后,他才收回了目光。转身的那一刻,一丝异色从目光中闪过,一个想法就这般在脑中形成了。
……
夜深风重,才从牢房回来的几个人越过那道垂帘的拱门走入院中,而后脚下便是一滞。
“曦之?”徐和修诧异的喊了一声。
裴曦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明月:“你等也辛苦了,日日皆披星戴月而归。”
“我等无妨,倒是你。”想到昨日裴曦之被人送回来的样子,徐和修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听说他昨晚一夜未眠,今儿一大早又不见了踪影,想也知道是在为蒋山长的事奔波。
“我没事了,山长的死我会查出真相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同解之说。”裴曦之道。
张解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压下了目中一闪而过的讶然,问他:“什么事?”
谢承泽在一旁道:“可要我等回避?”
“不必。”裴曦之摇了摇头,道,“我想说说乔小姐的事。”
乔小姐吗?这两日并未听阿生过来禀报,可见乔小姐那里应当没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