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脆桃卡里
上面有一页,画着一朵花,旁边地字形容它是:富贵妍丽,倾国倾城。
那种花叫牡丹。
他默默地念了几遍,学会了,就跑到楼云屏面前去,告诉她,她和牡丹很像。
那时楼云屏笑了,好像是在嘲笑他说这话的傻气,但是,这嘲笑并不叫晋珐感到羞愤。
因为楼云屏又接着说,“晋珐,你好像梅花。”
小水乡也有梅花。
总在寒冬时开,树枝蜿蜒,花香清幽,覆雪时最为好看,夏盛时却反而收敛。
晋珐很高兴,他知道楼云屏是在夸他。
去找楼云屏的路上,晋珐看到了一树白梅。
他忍不住摘了一枝,拿在手上。
他只敢从后山绕路去楼云屏的住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马车无法行到终点,车辙印在积雪里压得很深。
晋珐下了马车,一步步走过去。
他隐隐听见前面平地里传来的说话笑闹声,脚步放得越来越轻。
他躲在篱笆后,终于看见了云屏。
楼云屏在和樊肆打雪仗。
周围还有好几个孩子,看模样年纪,应当是附近住着的人家的孩子。
他们似乎也并不介意和这两个大人一起玩,反而都十分来劲,还争着要与楼云屏站同一边,要保护樊小娘子。
最后云屏和其余所有人携手,打樊肆一个。
樊肆虽然身量比他们高,力气比他们大,但打雪仗这种事,终究寡不敌众。
樊肆败下阵来,躺倒在雪地里假装受伤,几个嚷嚷着要保护楼云屏的小孩儿见势不妙,纷纷逃开散去,将这个烂摊子留给楼云屏收拾。
楼云屏气得发笑,走过去,在樊肆膝弯处轻轻踢了一脚。
“喂,起来啦。”
樊肆笑着一跃而起,用力甩了甩头,抖落身上的雪花,走近楼云屏,让她抬起袖口,检查衣袖里有没有进雪。
楼云屏低头去看,樊肆忽然趁她不备,作势要将手上藏着的最后一个雪球扔到楼云屏头上。
楼云屏反应还算快,立刻往后躲,只是脚步配合得不大协调,踉跄着倒在积雪里。
樊肆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扯起来,动作自然地弯下腰,让楼云屏趴到他背上。
有懒可偷,楼云屏不客气地爬上去,指挥着樊肆往家门口走。
瓦房门前,一小片积雪上,插着一枝洁净的白梅。
“咦,这哪里来的一枝梅花。”
楼云屏从樊肆背上跳下来,捡起那枝梅花捻在手上。
“还有个花瓶空着,刚好插起来吧。对了,樊大厨,今天中午吃什么?吃了十几日的鱼,吃腻了,今天不许再煮鱼……”
那一冬,她有人陪着玩雪、肆意大笑,他来去匆匆、只敢在她门前留下一枝梅花。
第79章 代价
木窗外,天边不知不觉渐渐染上鱼肚白,晋珐将视线幽幽收回,深吸一口气,含在胸臆间,半晌不得抒发。
得知云屏死讯的那日,他溺死在梦中。
如今他重活一次,世上却再也没有了云屏。
上辈子失去云屏后的六年漫长时光,足够让晋珐学会如何处理自己的权势和地位,这一世,他没花多长时间,便取代了永昌伯夫妇,成了晋府的掌权人。
晋玉祁是他从族姐膝下接过来的外甥。
他无意再娶婚生子,对于这多余的一世,他不知如何打发,便干脆从亲族中找一个人来继承。
那位族姐所嫁的夫家地位不高,只在一个偏远地方任职,家中又有多位妾侍,并不看重这位族姐所生下的子嗣。
听说晋珐在族中寻找合适少年做继承人,那人简直是巴不得将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送过来。
晋玉祁算是族中适龄孩子里聪明伶俐的,晋珐在数个少年中选中他,却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伶俐。
而是因为,在晋玉祁的聪慧之外,晋珐还从他眼中看到了与他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情绪。
紧张,怯弱,想要掌控命运的自负,以及无法遮掩的贪婪。
晋珐一眼就挑中了他。
晋珐用上辈子晋府对待自己的方式,一模一样地对待晋玉祁。
他看着晋玉祁在他眼皮底下,一天天地野心膨胀,花尽心思挤入京城的社交圈,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很能干,甚至最后在他的有意纵容下,变得越来越嚣张跋扈。
晋珐像观赏着一个作品那样观赏着他。
明知道这是一棵长歪了的树,却并没有修剪枝叶,也没有加以阻止。
他看着晋玉祁,就像看着上辈子的自己。
如此的愚蠢,丑陋,捧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紧紧不放,便骄矜自傲,从没考虑过背后的代价。
晋珐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晋玉祁付出代价。
他想看到晋玉祁狠狠地跌落,摔得头破血流,最后连后悔的机会都没资格争取。
就像看着自己上辈子的命运重演一次。
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不起晋玉祁。
毕竟,晋珐会给晋玉祁供给他所有想要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晋珐永远不会告诉晋玉祁,无论获得多少财富,他都永远没有资格获得幸福。
晋珐对人生早已感到索然无味,也只有这样近乎自虐的娱乐,能带给他些许快感。
晋玉祁以为,他的荣华富贵是舅父给予他的,舅父是他的大恩人,他大约永远不会知道,这位舅父才是他命运背后真正的恶魔。
晋玉祁怎么可能知道呢?
晋珐是他崇敬的舅父,是他生命里的光源啊,舅父待他就像对待自己一样,几乎同他平等地共享府中的荣华富贵,没有一丝一毫地吝啬苛刻。
明日,晋珐还要带着晋玉祁殷切的愿望,去谢府替晋玉祁说和。
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晋珐低声愉悦地笑了笑。
确实,他当然会好好地对待晋玉祁的,就像对待自己那般,绝不会有丝毫的不同。
-
谢菱早上经过回廊时,听见转角有人在说话,而且,她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谢菱走过去,却看见父亲谢兆寅身前站着管家,正低声报告着什么。
看见谢菱过来,谢兆寅立刻抬起手,叫管家噤声。
谢菱狐疑地在两人身上看了看,说:“父亲,你们在说什么?与我有关?”
“我们谈论公务,与你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干系。”谢兆寅摇头道,“花菱,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说到这个,谢菱倦倦地眨了眨眼。
养了布丁之后,她原本赖床的习惯都被治好了不少。
她睡得稍微久点,布丁就会跳到床上来,在她身上蹦来蹦去,除非是睡成了死尸,否则一定会被闹醒。
偏偏环生说,晚上要把布丁的笼子挪到卧房外面去,谢菱又有些不愿意,便只好一日比一日起得早。
今日,谢兆寅是正要去上朝的样子。
既然跟她无关,谢菱就没多在意,支吾两句,辞别了父亲,回到自己院里。
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大对劲,把院里的小六子叫过来,问:“最近府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怎么老觉得怪怪的。”
这几天老有人打量她,好像瞒着她什么。
小六子是不大会瞒事儿的,不问他还好,一问起,他便抹了抹额头,说:“回姑娘的话,是花舞节那日,晋少爷来过府上,说是要找姑娘。”
谢菱蹙了蹙眉。
若是小六子不说,她都快把晋玉祁这事儿给忘了。
那日她不在府上,谢兆寅也不在,府里只剩管家和一群仆婢,她回来后也没多问。
那个扬言要上门的晋玉祁,原来果真找了过来,看样子,似乎还闹了事。
谢菱语气有些沉:“他做什么了?”
“都是些不合规矩的事。”小六子没细说,“不过,被管家拦在门外了,大门都没让进。后来老爷知道这事儿,便让我们都瞒着,说是不要告诉姑娘,免得姑娘为了这些混账公子爷不高兴。”
谢菱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谢兆寅会这样维护她。
若是早知道如此,她何必费那个工夫,去当什么神女。
不过,谢兆寅心血来潮护她一次,也不见得次次都会替她讲话,谢菱还是觉得,靠自己最稳妥。
谢菱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把小六子放走。
她独自一人时,系统在她脑中问:“宿主,你在当楼云屏时,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与家人商量,为何当谢菱时,做法截然不同?”
苏杳镜这几个身份里,大多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只有楼云屏和谢菱这两世是在一个大家族中。
系统常常会问她一些问题,据说,这是为了采集宿主的人类情绪和自然反应,以便更好地提升系统功能。
谢菱简略答道:“身在什么环境,自然便是做什么事。谢家与楼家不同,这里的父兄姐妹,不是能交心的关系。”
系统又问:“那宿主更喜欢哪一种?”
谢菱顿住。
默了一会儿,谢菱说:“我没有什么偏向。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任务世界而已,任务结束后,所有故事都烟消云散,我不会讨厌,也不会喜欢,只是配合角色进行她们的故事而已。”
“可是宿主,你在楼父面前,为什么会流眼泪?”系统反驳,“宿主,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扮演过的角色都还就在你的记忆里,她们是你的一部分,你也有喜好,也有厌恶,你并不只是一个过客。”
谢菱眉心紧蹙:“系统,为什么你最近老是问我这些问题。我说过,任务世界结束,相应角色也随之消失,人死如灯灭,明白吗?至于你说的流泪……那只是余温。灯有余温,但不可能再亮起,这就是死亡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