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都
从眉眼上看非常熟悉。
阮觅指尖轻轻从那头顶的发髻摸到小小的下巴,终于明白过来这个木偶像谁了。
就是缩小般的她啊!
谁会不留姓名,在中秋夜里送这样的小玩意儿过来,阮觅心里已经有数。
清水巷那边仅有阮大学士与谢氏带着两姐妹过中秋,鳞京中也没有听到那人从明华寺下来的消息,估计是遣了身边人送过来的。
她想笑,又止住了。
然后挺矜持地把木偶放进盒子里,准备盖上放好。但还没盖上,她就顿住手,拧着眉头纠结一瞬,下一秒又将木偶拿出来左看右看,像是上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翠莺还以为另有玄机,稍稍屏住呼吸,等阮觅打量那木偶好一会儿后才问:“看出什么问题了?”
阮觅抬起头,茫然看她。
“啊?”
然后又挠挠头,笑起来,“还别说,刻得挺好看的,难道我长得也同这木偶一样,这般可爱?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说完,还捂着嘴一副害羞的样子,连动作都故意扭捏起来。
翠莺:……
翠莺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有些人,真的不要浪费感情。
等翠莺走了,阮觅得逞一般弯了弯眸子,稍后便恢复正经打量这个木偶。她刚才捧着木偶不撒手,确实是觉得这木偶雕得很用心,很可爱,但看久了之后又觉得最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不过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
这一日。
依旧是从阮大学士那里领了作业,然后马不停蹄跑去了魏驿蔺家中。
每回来这儿听魏驿蔺讲课,简直是顶级服务。
他不会因为你没听懂而发脾气,只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每回讲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阮姑娘觉得方才讲得如何?”
这样逐渐养成了阮觅在某方面的“得寸进尺”。
像是之前,若阮觅哪个地方没有听懂,身体里学渣的自卑心理就会开始作祟。
一边想,听不懂肯定是自己的问题。一边在那儿叹气,觉得听不懂也是正常毕竟自己基础这么差。于是到最后连再次问魏驿蔺这个问题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都不好意思大声问,头也抬不起来。
现在可不一样了,在魏驿蔺一次又一次的耐心讲解下。阮觅说自己不懂的时候,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不会,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听不懂就再问,直到听懂了为止,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从一个有羞耻心的学渣,蜕变成一个无所畏惧的学渣,啪的一下,很快很容易的。
至于上回的事,魏驿蔺没有再提起过,像是完全忘记了一样。阮觅还真没什么愧疚之心,见他不提,也很自然,自然得想似乎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她这会儿正捏着毛笔写“龙”字。现代的“龙”字笔画简洁,阮觅写习惯后完全忘记了繁体的“龙”字怎么写,下面随意画了几横又觉得不对劲。
魏驿蔺本是支着头看她,见她写了好几遍都写错了,便食指轻点,在纸上描画了大概的笔顺。
“是这样的。”
但奈何笔画实在太多了,阮觅睁大眼努力记住,最后还是一眨眼就忘了。她面无表情实则懵逼地盯着魏驿蔺,模样有些懵懂。
魏驿蔺脸微侧,手握拳挡住脸上的笑意。
然后伸手想写出来示范给阮觅看,但手离着毛笔还有一指的距离时,他又停住了。
原因无他,只是阮觅的手还捏着笔罢了。
他稍微顿了一下,眨了眨眼,鼻腔里轻轻发出个带着疑问的轻音,像是在问阮觅怎么了?
阮觅脑子里现在还在想“龙”字的繁体到底是多少画?想着刚才魏驿蔺在纸上用手指描绘出来的字又是什么样子的?想着想着,脑子不免慢了一步,等魏驿蔺看着她的时候,她也歪着头不明所以看过去。
悬在半空中的毛笔因为长时间的悬空,毛尖处已经凝聚起了一颗硕大的墨珠,眼看着就要滴在纸上。魏驿蔺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心里的不适感顿然猛增,也顾不上想别的了,当即包裹住阮觅的手,就借着那颗墨珠在纸上写了个起势锋利收脚圆润的“龍”。
强迫症的危机解除,但停下来的时候,魏驿蔺不免觉得手心开始发热。
他面色自然地收回手,身体也自然而然地往旁边移开。
“龍字下面三横,阮姑娘刚才写得很不错。”
看到这个写得完美的龍字,阮觅顿时豁然开朗,再也不用绞尽脑汁从本就匮乏的回忆里找寻知识,“原来是这样写啊。”
她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照着魏驿蔺的字连写了七八遍才停,还有些意犹未尽。
而魏驿蔺,笑着坐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看起来泰然自若。一只手却以握成拳头的姿势背在身后,眼帘垂下,叫人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不消一会儿,在魏驿蔺的指导下,阮觅今日的功课就做完了。
她走出门,拍了拍一沓的纸,非常之有成就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现在的她,是有文化的阮·钮钴禄·觅!
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文采斐然,这才是真正的她。以前的她,哎,都是被埋没了。
这一刻,阮觅觉着自己呼吸的空气都是由知识组成的,连上马车时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文雅起来。
这回她没有让冬叔掉转头假装出去,然后再悄摸摸回来去找柳十令。毕竟依着魏驿蔺的智商,稍微想想,就能想明白她上回为什么会从那个地方回来。
在魏驿蔺已经知晓的情况下,再做这种伪装就有些可笑了。
于是她准备看看魏驿蔺的底线。
马车随着冬叔的动作开始往前,魏驿蔺站在马车下没有离开,而是轻轻喊了声,“阮姑娘。”
阮觅心想:来了。
也很快掀开帘子探出头,“怎么了?”
马车下的人眼帘垂着,有些难过,“阮姑娘是厌倦我了吗?”
连声音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阮觅明白,自己表演的时候到了。
于是很快就心疼道:“我怎么会厌倦你呢?”
当对方开始不安的时候,要给予他充分的安全感。适当的肢体接触,也可以缓解一定程度的焦躁。
阮觅困难地从窗牖处探出一只手,准备来个肢体接触,但是发现这个位置太不对劲了。可手都伸出来了,哪儿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于是阮觅很聪明地找准位置,指尖落在魏驿蔺眉尾处,轻轻点了点,像是宠溺地点了点有些不听话孩子。
因着视线盲区,阮觅没有发现魏驿蔺突然颤动起来的睫羽,也没有看到他骤然攥紧的五指。
“我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她略忧愁地看着魏驿蔺,别的话也不多说,只等着魏驿蔺用他这个聪明的大脑自己去补充。
“你要相信,我永远不会厌倦你。”
阮觅刻意将声音压低,显得有些缱绻。
魏驿蔺刚松开的拳头,又因为这句话慢慢蜷缩起来。所有无措都掩盖在阮觅看不见的地方,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浅笑着。
“……我相信阮姑娘的。”说完,似不好意思一样垂下头,不再说话。
阮觅一直知道,魏驿蔺是个很不错的演员,光从某些话语和神色上并不能看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她还没有确定自己获得足够的好感度的时候,就让他发现了自己“三心二意”,这其实是个很尴尬的局面。但现在已经这样了,只能顺其自然,等时机到了再趁机解决魏驿蔺心里这个疙瘩。
相处这么久了,总不会一点情分都没有吧?
阮觅心中唏嘘,男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呢?
一路唏嘘着到了柳十令家,再下车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她刚从魏驿蔺家中走出来,又来到了这儿。
柳十令今日正巧不在家,给她开门的是柳十敦。
柳十敦见到阮觅倒是很开心,嘴甜地喊个不停,还搬出个干净的小凳让阮觅坐着。
温氏在自己房中,听到外面有动静便问了句:“十敦,你又在干什么?让你做的事可做完了?”
她的声音是独属于汴州的温软,并不难听。可柳十敦一听到这话,脸色就有些尴尬了。他瞅了瞅阮觅,又看了看丢在门外的扫帚,轻声道:“阮姐姐,我先去把地扫了,等会儿再来陪你说话好不好啊?”
压根没有提让温氏出来陪阮觅说话。
虽然年纪不大,但很多事情他已经能看得很明白了。
阮觅倒是没有说同他一起去扫院子的话,坐在那儿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不急的。”
柳十敦笑了,出去扫院子去了。
而阮觅则好整以暇坐在这儿,等着另一个人出场。
坐了一会儿,温氏果然推开门过来。
她的房间与客厅处有一道门是通着的,所以能避开柳十敦。刚才问柳十敦有没有把事情做完,也是为了支开他。
温氏眉目生得清浅,看人的时候也有几分楚楚可怜。她笑了笑,生疏朝阮觅打了个招呼,“阮姑娘。”
阮觅点点头,算是应了,也喊了声“柳夫人”。
“阮姑娘一个姑娘家的,整日往这边跑,也该注意着些自己的名声。”温氏软软说道,听起来倒是很为阮觅着想,但言外之意就是觉得阮觅往这边跑得太勤快了。
这语调,像极了当初阮珍珍刚从南泱回来的时候,声音都是细细软软的,好像经不起一点儿风浪,别人大声一点,似乎都是冒犯了她。
见此,阮觅没忍住有了应激反应,一时嘴快回道:“没关系,想必柳公子会对我负责的。”
温氏僵住了,她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但精心准备的话没能让阮觅羞愧离开,她本身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这会儿不免开始焦躁起来,不停地抠着指甲上的缺口。
若是这个阮觅嫁给十令的话,那以后岂不是日日都要顶撞她?
自己这做婆婆的脸面往哪里放?
想这些事情,温氏冷了脸,直接摆出送客的架势,“希望阮姑娘放尊重些,我已经给十令定好他未来的妻子了,你若是还有些姑娘家的羞耻心,就不该再追着我家十令,省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回去吧。”
“伯母你怎么能这样?”阮觅演起劲了,捂着脸哭,“十令他明明说过,最喜欢的人是我,他绝对不娶别人的。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你——”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柳十令站在门口,脸上还有着听到阮觅那句过于孟浪的话的茫然与警惕,手中提着的药在空中尴尬地晃了几晃。
他沉默一会儿,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朝阮觅点了点头,“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