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都
颜色浅淡的秀眉都拧得缠在一起。
缓了一会儿后,阮觅表情奇怪地用舌尖抵了抵那颗无情痛击她的牙齿,于是很快,又遭到了反噬。
一阵钻心的痛让她拿着糖葫芦的手忍不住颤抖。
嘶——
牙疼,人类一生之敌!
疼痛让阮觅终于停止了作死的行为,不再随意去碰那颗开始发炎的牙。但是现在她嘴里还含着一颗糖葫芦,吐又舍不得,直接吞也吞不下去。
纠结片刻后,阮觅还是小心避开牙疼的地方,艰难嚼完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
柳十令默默看着这段人类遇难自救行为,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阮觅好不容易解决完嘴里的糖葫芦,又开始对着签子上最后一颗发呆。
她向来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吃了东西就一定得吃完。于是咽了咽口水,想像刚才那样再努力一回。可刚张开嘴,腮帮子处那颗牙就疼得更厉害了,直接让阮觅生理性地泛起泪花。
呜……
天要害我。
阮觅含着热泪指了指柳十令手中的糖葫芦,像是将什么重大的任务交给他了。
“不要浪费,你帮我吃完这根吧。”
柳十令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不过倒是盯着手里的糖葫芦看了许久。
他自小就和身边的同龄人不一样。
旁人哭哭笑笑的时候,他只会板着脸坐在那儿,哪儿也不去。
旁人为了能吃一口街角卖的小东西而哭天喊地的时候,他连看都没有看那些东西一眼。
这是在柳十令开始记事后,他父亲偶尔同他说的。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他的父母从未在元宵佳节的时候带他出去看过花灯,也从来没有在中秋夜里抱着他同他讲那月宫上嫦娥与月兔的故事,更不用说街巷里的这样小小一串糖葫芦了。
他们从未给他买过。
其实柳十令曾经也是好奇过的,但有些人天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期待落空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渐渐的不再想这些事。
等到年纪稍大些的时候,他可以自己去元宵赏灯,街市买糖,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必要了。
像今日这样在街市上逛一圈,于柳十令而言还是头一回。
于是在阮觅捂着自己腮帮子长哀短叹的时候,柳十令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刚开口又发现自己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只能默默跟在后面,再次垂眸看着手里的糖葫芦。
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咬了一颗,学着阮觅刚才的样子将顶端那颗整个咬下来吞进嘴里。腮帮子瞬间鼓起来,像是只正在储藏食物的仓鼠,严肃中透着点儿小心翼翼。
听到后面传来的熟悉的咯吱声,阮觅吸气的动作一顿,很快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夸张地捂着脸叹息。
疼也是真的疼,只不过远没有阮觅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就是了。
她并不嗜甜,买两根糖葫芦,其中一根本来就是给柳十令的。牙疼来的突然,不过正好是个理由让柳十令接受那根糖葫芦。
想象了下柳十令一本正经嚼糖葫芦的样子,阮觅就没忍住鬼鬼祟祟往后看。
余光里,柳十令动作有些腼腆,很认真地一颗一颗吃着糖葫芦。除去糖衣破裂时避免不了的咯吱声,他吃得很安静。
莫名有点……可爱……
阮觅赶紧收回视线,生怕被柳十令发现,不然等会儿他可能又要那样默默看着她看个几时辰了。
那真的有点恐怖……
想到这个,阮觅就不由得觉得自己牙更疼了。
原来前几天隐隐约约感觉到的牙疼并不是臆想出来的,而是她可怜的牙发出的求救信号。只不过那时候阮觅忙着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没有在意,现在就不得不叹气了。
哎……
还好牙疼这种事情,忍一忍也是能忍过去的。
阮觅缓了一路,那股钻心的疼痛终于暂时消失了。她长长呼出口气,将一直捏在手上的那最后一颗糖葫芦吞吃入腹,颇有气吞山河之势。
这时候柳十令正巧也吃完了糖葫芦,他在阮觅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平静看回去,眼尾微微下垂,表情是一贯的模样。只是嘴角残留的一点红色糖渣,同手里老实捏着的那支签子,一下子就将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有些稚气了。
阮觅连忙转过头,假装自己很忙,实则掩盖笑意。
这一带是夜间卖些零碎物品的集市,路两旁没有摆摊子,只是摊开几块简陋的布块,再将自己要卖的东西摆上去就行了。
阮觅来时本就不早,后来拉着柳十令逛一圈,天色便渐渐暗沉下来。
阮觅瞄准个空位,一把将自己一直带着的小包袱放过去。
这个时候夜间集市还没有完全热闹起来,不少人都趁着还有点天光整理即将要售卖的东西。
阮觅前阵子豪气资助了十来个鳞京本地的学子,扬言愿意帮助他们从现在支撑到来年八月乡试。一番大出血后自然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那几个受到阮觅资助的书生品性都不错,所结识的人也都是正直上进者,他们听同伴讲述阮觅慷慨资助的事迹,不由得心中对阮觅有了几分敬佩。
一传十,十传百。
于是在有些小圈子里,阮觅也算是个常被谈起的大善人。
那边用的是金钱,这边的重点对象就得自己亲自上场了。不过趁着这个机会赚点外快,一举两得也不错,毕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想到这里,阮觅收拾东西的动作更快了。
这回带出来的都是些别致的小玩意儿,放到当铺换不来几个钱,反倒是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说不定还有可能遇见几个有缘人,略赚一点。
阮觅旁边是个四十左右的阿婶,她东西早就摆好了,这会儿正斜着眼瞧阮觅那些东西,撇了下嘴又哼了一声,声音响亮得完全不遮掩。
阮觅回以一个虚伪到极致的笑,转头就没再理她,自顾自摆弄着自己的东西。
柳十令看着这两人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旋即抿着嘴角,忍着尴尬坐在两人中间,强作闭目养神状,颇有老僧入定的神韵。
那阿婶本还想呛几句,可柳十令往中间一坐,她就不方便越过他说什么了,只能愤愤止住想说的话。
华灯初上,夜间集市的人也越来越多。
柳十令闭着眼,却也能感受到面前人群走动时顺势带起来的气流。
声音细细碎碎,听不太清楚,掩盖在更多人的闲谈中。
鳞京晚风携了楚澴河旁的草木芬芳,绕到了这儿,暖意颇浓,熏得人直犯困。
再近一些,便是阮觅在身边捣鼓东西的嘀咕声,听不太真切,只能猜出是些怎么把这些东西卖出去的念叨。
这儿没有谁强逼着他去做什么,也没有谁将他当作撑起天的支柱。
身心在不知不觉间放松,连日来觉得困乏的身体都轻快起来。盘腿坐在这儿,耳边尽是些杂音,却突然有了睡意。
“我这儿东西好,来我这儿看看!便宜又实惠。你想要点什么?不管什么东西我保管能给你找来,快来看看快来看看。”隔壁阿婶惊天一嗓子,不仅把柳十令惊得睁开眼,也把正停在阮觅摊子前的客人给惊住了。
那是个模样有些老实的年轻人,听到阿婶那声热情的招呼,过意不去,便很快就脚下一拐走到她摊子前面去了。
“我想找些价格低些的笔筒。”年轻人期待问道。
“好嘞,我这就给你找找啊,有了,就这个吧,你看怎么样?颜色好,模样也不错,在别家你可买不到这种货色的。”
“确、确实是不错。”年轻人被她这种架势震住,连忙顺着说好。
“那没什么问题了吧?一口价,十五文钱。”
年轻人不敢还价,直接掏出钱拿了笔筒就走了。那阿婶收了钱,还放在掌心往上抛了抛,显然是弄给阮觅看的。
柳十令转头去看阮觅,果真见她咬牙切齿,手里的东西都快被她捏坏了。便提醒一句,“阮姑娘,你的东西。”
声音清浅,不像阮觅那样怒火中烧。
阮觅看起来确实是气得不行了,可实际上,她还真的没看起来这么生气。只是她这人夸张惯了,兴致起来的时候就爱将一分的情绪演成八分。故而此时在旁人眼里,她真像是被气急了。
把手里的东西放好后,阮觅倾过身探出头,隔着柳十令开始和隔壁的阿婶进行商业排挤。
“我这儿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价格虽然贵了些,但买回去绝对物超所值!”
“呵呵,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物超所值?我看啊,不过是些空架子的东西罢了。”
“哎,不说我这儿的东西是不是空架子,但起码比您那里的那些看起来……嗯……朴实到了极致的东西要好看上数倍吧?”
“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
阿婶被激得伸出手就要去扯阮觅的袖子,阮觅连忙坐直身体往柳十令身后躲。
于是那阿婶见抓不着人,便直接站起身越过柳十令想去抓阮觅的头发。
阮觅见她站起来了,连忙扯柳十令的袖子,“快快快!快拦住她!”
这会儿阮觅是真的不情愿了,就算她力气大不会输。但她是真的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和人扯头花啊?她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的。
柳十令本就在那阿婶朝阮觅伸手的时候挡在了她面前,这会儿被阮觅牵着袖子哀求,身体又是一僵,不习惯得很。
“你这小后生快些让开,我今日就要教教你身后这姑娘好好说话!”
“柳十令,快点快点,救命之恩!挡住她!”
“过来了过来了!”
“左边左边!”
阿婶身宽体胖,而柳十令身形颀长,也近乎是成年男子的体型,完全让那阿婶无可趁之机。
只是柳十令碍于男女有别,行动之间多有顾及,那阿婶却是没有。在发现柳十令有诸多顾忌之后,就更是整个人往前面压了,直逼得柳十令受到惊吓瞳孔微缩,连连后退。
阮觅抓着他的衣服躲在他后面,一边探出头来观察战况,一边嘴上给他打气加油。
她说话语速很快,声音是这个年纪姑娘家的清脆灵动,一口气说个不停便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颗颗滚动。
噼里啪啦的,在柳十令耳边响个不停。
柳十令与那阿婶斗智斗勇,好歹没让对方碰到阮觅,事后才发现自己额间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阿婶也累得不轻,眼神复杂看了眼柳十令,气喘吁吁一屁股坐下来拿袖子擦汗,“不就是仗着有人护着你吗?有本事出来,看我不抓得你哭出来。”
阮觅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从柳十令身后探出头,气死人不偿命地假笑一下,“嘻嘻。”
柳十令那双平静的眼,忽然有了些波动,嘴角微微往上翘,但很快就恢复原样。
“阮姑娘不是想把这些东西卖出去吗?”他指指面前这些东西,提醒阮觅回归正事。
“也是。”
阮觅觉得有道理。
于是她警惕地看了眼那位阿婶,见她没有再开战的准备,便很是干脆地离开柳十令身边,往自己的小摊前面一坐。
柳十令站在她身后,微垂着眼看她。
从背后看去,很清瘦,侧脸却显得很是正经。在摊子前面坐着,用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话开始叫卖:“上好的公子帽核桃,两个大小几乎一致,颜色深红,走过路过看一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