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小兰
“公子,还要喝茶么?我再去斟一杯来?”
“嗯。”
周妙起身,接过他递出来的白玉茶盏。
他的手掌白皙,骨节分明,可是离得近了,周妙便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浪。
她立刻又倒了一杯凉茶,半撩开纱帐,将茶杯递给了他。
李佑白抬眼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周妙只觉那一眼格外令人心惊,令她无端想到暗夜里匍匐的兽,随时等待伏击掉以轻心的猎物。
她手上不由一抖,茶水便溅了他满手。
“啊……公子见谅。”周妙慌忙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正欲回身去寻一方手绢,却被李佑白忽然拽住了右臂。
他的手掌烫得吓人,牢牢地捏住了她的手臂,掌心的滚烫隔着薄薄一层布衣也随之传到了她的手臂上。
周妙吓了一跳:“公子?”
李佑白不对劲,今夜的李佑白很不对劲。
她脸上憋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我再去倒一杯茶来。”
李佑白察觉到手掌下周妙的手臂在微微发颤,她身上的布衣凉幽幽地贴着他的掌心。
她身上隐约隐约地拂来一阵芬芳的果香,又像是月夜下馥郁的桂花香气。
李佑白耳中嗡鸣,脑中思绪翻涌。
周妙。
她不是不想回衮州么?
她不是想留在京中,侍奉左右么?
即便,即便他真收下她。
于她而言,不也是一个好归宿?
“公子?”
李佑白耳畔听得周妙的声音,抬眼仔仔细细地又看了她一眼。
月色不知何时变得极为明亮,她的衣领上绣着一两株青梅,衬得她的面目愈发雪白,可她看上去茫然无措,迎着他的目光,只目不转睛地也在打量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瞧出个究竟来。
荒唐。
今夜实在荒唐,李佑白忽觉他唤周妙来见他,是一个彻头彻尾荒唐无比的念头。
他的手掌忽而一松,周妙一时不查,随着他卸力,人猛地向后栽倒。
她险险站稳脚跟,才不至于摔倒。
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知道李佑白是个翻脸如翻书,喜怒无常的性子,但眼前的李佑白实在过于古怪。
难道真是腿疾发了,心绪不定?
她走回桌边又倒了一杯茶,转身打算递给李佑白,却听他冷声道:“不必了,你坐下。”
周妙只得放下茶盏,又坐回了榻前的月牙凳。
榻上李佑白的呼吸变得又轻又缓,垂下的纱帐似乎也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摇动。
周妙强打起精神,等了一阵,却不见他有任何吩咐。
她正欲开口,却听李佑白道:“不必出声,静坐便是。”
周妙满头问号,只得继续坐在月牙凳上。
好在月牙凳足够宽敞,座处略有弧度,她坐下后倒也不难受。
过了不知多久,周妙坐着坐着便困了,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眼皮越来越重。
李佑白周身如经烈火焚烧,热意游走全身。
他闭着眼睛,屏息凝神,直到他耳畔听到了小小的呼吸声。
他睁开眼睛,隔着一重青纱,见到周妙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胸腔缓缓起伏,似乎是睡着了。
她的轮廓隔着青纱,仿佛也变得比平日柔和许多,她的后背靠着木榻,头微微后仰,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是上面还留着一个浅浅的疤,若非月色照人,他兴许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浅浅的疤痕。
他的目光停留了一瞬,身体内乱窜的邪火恍若平息了稍许。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细致地逡巡过她的脸颊,不及下落,李佑白复又闭上了眼睛。
第27章
周妙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
她的背很痛,腰很痛,脖子也僵硬得很。
睁开眼睛,见到陌生的房间,她才想了起来,对了,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她昨夜就在榻前的月牙凳上坐着睡了一夜,浑身不疼才怪!
周妙从凳上起身,回身去看榻上,却不见了李佑白的踪影。
人呢?
周妙捏着发僵的脖子,绕过了屋中的屏风,见到一个人影正立在桌旁饮茶。
他身上披着宝蓝色大氅,赤足立在地上,披头散发,清晨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正是李佑白。
“公子醒了?”
问完之后,周妙才慢半拍地反映过来。
李佑白是站着的!他怎么是站着的?
“你腿好了!”周妙惊道。
难怪昨夜那么奇怪!估计是解毒前的副作用!
李佑白放下茶盏,回身看了周妙一眼。他的腿确实有了知觉,昨夜热意过后,他的双腿便渐渐有了知觉。
虽然久无知觉,到桌旁的这几步走得犹为艰难,但他确确实实地有了知觉。
周妙见李佑白只望了她一眼,便转开了视线,道:“你回去罢,唤蒋冲进来。”
周妙见他神情虽冷淡,但解了腿毒,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她脸上立刻露出微笑道:“恭喜公子,我这就告退了。”
周妙出了房门,却没见到蒋冲,直到她转上游廊,才见蒋冲立在一个稍远一些的廊柱旁。
“你为何立在此处?公子唤你进去呢。”周妙觉得蒋冲也有些古怪,平日里他大多寸步不离,今日却像是处处回避。
蒋冲低应了一声,看也不看她,目不斜视地往屋中折返。
周妙一头雾水地回到了房间,倒头睡了个回笼觉。
午后,简青竹匆匆来寻了周妙,语含兴奋道:“周姐姐,公子的腿毒解了,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常。”
周妙摇着扇子,笑着附和道:“多亏了简大夫。”
简青竹脸上红了红:“今日公子还欲赏我五百两银。”
“嗯?”
竟有这事?
周妙再坐不住了,自躺椅上直起身来,耳边却又听简青竹道,“不过我既已求了公子寻人,银子便不能再收了,我便推辞了那银两。”
“什么?”周妙感到切切实实地痛心疾首。
五百两银!说不要了就不要了,换作是她,绝对千恩万谢地收下。
整整五百两银啊!
简青竹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下说道:“不过,公子说了,腿疾既已有起色,他便不能长居于此,得搬回自己的府邸,他还说……”说到这里,简青竹脸色更红,“还说,为了就近医治,便要将我和周姐姐一同接去新的府邸。”
周妙一愣,的确,李佑白腿毒解后,要重新露面于人前。
简青竹自然要跟着去,是为医腿,而周妙其实并不觉得李佑白会带她走,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她借住固远侯府,好歹也是故人所托。周妙先前的打算,是继续苟在固远侯府,静待大结局。
“他真这么说?”周妙将信将疑道。
简青竹露齿一笑:“是我求的公子,我不愿只我一人搬去,周姐姐陪我。”
当时,她将此事说出口后,李佑白沉默了好一会儿,简青竹原以为他是避嫌,即便二人是远房表亲,周妙不是医女,他不会答应,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还是答应了她。
“周姐姐陪我去嘛!”她拉住周妙的袖子摇了摇。
原来如此,是因为简青竹的缘故。
周妙心道,能住到别处,也不是没有好处。李融和周父算作旧识,若周仲安铁了心地要周妙回衮州嫁人,连发书信来,刘眉自也为难。
可住到李佑白府中,便不同了。
周仲安即便真想找她,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当然,能与你在一处,我再高兴不过。”周妙笑眯眯道。
*
三日过后,久在豫州,杳无音讯的李佑白忽然上书回京,称已过锦州,不日便可归京,又写下罪己文,称自己捉拿盐贩不力,有负皇恩,特来请罪。
皇帝闻之大怒,李佑白的车架将入京城,便被李元盛召到了御前。
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御前的李佑白坐于木轮车上,双腿不良于行。
朝野鸦雀无声,而高坐王台的李元盛收敛起先前上朝时,漫不经心的惫懒神情,直起身来,开口问道:“你这又是演得哪出啊?”
李佑白头竖玉冠,脸色发白,拱手拜道:“陛下恕罪,儿臣无能,未能剿尽盐匪,反倒中了毒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语含颤音,道,“儿臣,儿臣昏迷了数日,醒来之后,双腿已再无知觉,不能行了。”
李元盛忽地起身,数步迈下玉阶,居高临下地立于李佑白身前。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过李佑白,眉心越蹙越紧,两旁站着的百官无不屏息垂首,不敢多看。
“宣太医!”他扬声道。
午时正,与宝安殿隔了数重飞檐反宇的坤仪殿中,响起了轻而疾的脚步声。
柳嬷嬷撩开垂帘,匆匆进入内殿。
她是伺候皇后的老人了,高榻前的宫娥见到她,忙躬身而退,让出了榻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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