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放英
可舒瑾城哪里相信,刚要放声大喊救命,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
王景将她放在了人工湖旁的木长椅上,倾身过来,盯住她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扮成赤松,不是问我有什么目的吗?我告诉你。”
“你若想听,就点点头。”
舒瑾城望着他,点了点头。
荷翻叶滚小池塘
荷翻叶滚小池塘
“嘶——” 王景刚想放开手, 就被某人牙齿攻击, 他面色复杂的看着手掌上小巧的牙印。
舒瑾城眉毛一挑,毫不示弱地看着他:“没有你随便抱人捂人,别人还不能还击的道理吧?”
王景沉默片刻,指着舒瑾城身边的空位道:“我可以坐在这吗?”
舒瑾城往左边挪了挪, 没说话,王景当她默认了, 坐在她身边。
一阵风从人工湖卷来, 吹翻了一池荷叶, 也吹得舒瑾城身上的亮片、钉珠上下翻飞。一件温暖的大衣又一次披在舒瑾城身上, 这次她没有拒绝。
“说吧, 别浪费时间了。” 舒瑾城道。
两人肩并着肩坐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 这是他们近半年后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同坐。
“你还记得1912年游西山的事吗。那年邱大州仍妄想称帝, 于是邀请了一众社会名流在西山赏景。” 王景道。
舒瑾城仔细回想了一下,1912年,她才八岁, 那时候每天都有许多好玩的事等着她做, 这件事隐约记得, 却并不十分清晰。
“那一年我生父在洋人和邱大州的要求下,将原来的西征军总司令押送上京, 顺便从木喀接回了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带着我一起来到了北平。”
王景薄唇微勾:“那时候我一句汉语也不会说, 骤然被带到这么远的地方,便经常一整天沉着脸一言不发,是一个所有人都厌恶的孩子,包括王群铮。”
“游西山那天他嫌我丢人,踢了我一脚,让我滚开,于是我滚开了。结果又被我那好弟弟的奶妈和丫环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别的我都不记得了,唯记得她说了‘土匪堆里长大的瘸畜生’和‘串了秧的苗子’两句话。”
“知道为什么我记得这两句当时并不懂的汉话吗?” 王景看着舒瑾城,发出轻笑声:“因为那时候你恰好出来了,还只是头上扎两个小包的小丫头,就板起脸来装凶,把坏人都赶跑了。”
“我好像记起来一点了……” 舒瑾城睁大眼睛说。久远的事情仿佛拼图,在王景的叙述下一点点拼合起来。那天她似乎是拉着一个大哥哥的手,带着他看了西山的红叶,还到一个山崖边的亭子玩。别的都不记得了,就记得那哥哥的手有些粗,和拉小丫环叠翠还有自己大哥的感觉都不一样。
“你蹲在我身旁问我:‘你真是土匪堆里长大的?什么是串了秧的苗子?’”
“还有这回事?”舒瑾城有些吃惊,又抱歉地道:“对不起,我那时候小,并不知道这些话的轻重。”
“你那时候也跟我说了对不起,还低下头摸了摸我的伤口。” 王景笑了,回望着她,目光很温柔:“然后你躲开自己家的下人,带着我到外面玩了很久,还把自己最舍不得吃的糖给我了。”
两个人一个多小时后才被急得半死的下人找到,那天王景差点被王群铮打死。但这都并不需要说出来。
王景收回视线,将目光放在那幽暗的荷塘中:“你还说,你叫舒瑾城,瑾是怀瑜握瑾的瑾,城是攻城略地的城。我都记得。我知道这很可笑,一件你早就忘记的事情,我却牢牢记住,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忘记。”
“不,这不可笑。” 舒瑾城心里蓦然一酸,她张了张口,末了也只是再重复了一次:“这一点也不可笑。”
“我同你说过的小时候马帮的事情,都是真的,没有骗你。赤松,也确实是我阿妈给我起的名字。” 王景道:“如果没有王群铮,我便不会离开果诺马帮,或许现在真就是登家锅庄一个最普通的翻译赤松,但是这样,你就不会再需要我了。”
“我承认,为了见你我用了心机,编造了身份,但我想帮你实现梦想这句话,从未作假。” 赤松望着舒瑾城,认真地说。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在见到你之前,我手上确是沾满血腥。但遇见你以后,下手的每一次我都掌握着分寸。许多人说我弑父杀弟……呵,我是很想杀了这两个无尽折磨我的人。但躺在床上的王群铮其实是被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亲手毒死的,就因为他害怕我成为西川都督以后,他不会有好下场。这样的人,我杀了他,也并不冤枉他。”
舒瑾城看着王景俊美却阴鹜的侧脸,这样一个人就坐在那里,一点点的剖析着自己,仿佛是要把所有的一切剥开,把一颗鲜血淋漓的真心捧到她面前。
心里很酸,很胀。她不是不想接住这颗心,可是经过两世的风雨,这样的感情,她还没有做好承受的准备。
“你为什么不澄清这些流言呢?” 舒瑾城轻声问。
“这本来也不是秘密,只是人都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罢了。” 王景无所谓地一笑:“除了你,我也不会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讲给别人听。”
我只是不想你真的以为,我是个没有人性的魔鬼罢了。王景在心中道。
原来事情一旦说开了,接下去也很容易,王景低头看着舒瑾城:“瑾城,和你一起经历一切的是我,赤松也是我,但我现在以王景的身份问你,你能够和我——”
“不必说了。” 舒瑾城忽然开口,她扭头不看王景,语气却恢复冷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这一生早已经立志将事业放在感情之前,对于感情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很感激你把这些话告诉我,我也,我也不讨厌你。但我想我们还是……” 还是什么?舒瑾城又说不下去,只是从板凳上起身道:“算了罢,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宿舍。”
“瑾城。” 王景突然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舒瑾城挡住。舒瑾城抬头,他脸上没有被拒绝的恼怒,只是道:“我理解你的决定,但也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给我一个试着打开你的心的机会。
舒瑾城抬头望他,不知该怎样回复。他不是张泽园,他也不是别的任何人,他是不同的。“我同你一起回宿舍看看,你宿舍才刚遭了贼,现在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王景道。
舒瑾城想到自己宿舍里还锁着要还给王景的羟刀,便点点头。王景让两个卫兵等在外面,随舒瑾城来到了宿舍外。
果然,宿舍的门锁已经被完全撬坏了,走进去一看,衣柜门大开,床也被翻得一塌糊涂。看来沃亚士本来想伪装成谋财的样子,没想到被舒瑾城撞破了。
好在重要的资料早就被转移了。舒瑾城皱着眉打开抽屉,果然里面放着的十块大洋已经消失了。沃亚士做戏做全套,明明不缺钱,还是把大洋拿走了,舒瑾城暗暗咬牙。
好在要还给王景的东西因为危险系数高,又价值许多银钱,被舒瑾城锁在铁箱里放在了床底下,并没有被沃亚士发现。
她将那铁箱打开,将羟刀与手枪拿出来递给王景:“我后来才知道你的羟刀有多贵重。我没那么多钱,只配了个普通的刀身,希望你别嫌弃。还有这把枪,我暂时是用不到了,就一起还给你吧。”
王景只接过那把羟刀,将刀身抽出来反复观看,又插回去,缓声道:“你做的刀很趁手,我很喜欢。从今天起我会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这话说得就像那刀是什么定情信物一样。舒瑾城脸有些发热,王景又道:“至于这把枪你还是留着,它是我送给你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木喀的,等到那时候,这枪会有大用处。”
舒瑾城见王景坚决不收枪,也不便和他拉扯,就将枪原样锁回了铁箱。
赤松随即环顾四周,似乎对舒瑾城住的地方颇感兴趣。就在舒瑾城都被他看得有些恼了,想阻止他的时候,他道:“你就睡在这样的屋子里?”
“怎么了?我觉得很好。” 舒瑾城顶回去。
“我也没说不好。只是这宿舍不能再睡了。” 奇怪,王景被舒瑾城拒绝了之后却并不恼,态度竟还更自然了些,仿佛是因为他表达了心意,就没必要隐藏自己了一样。
“糟了!” 舒瑾城忽然轻呼出声。
“怎么了?” 王景问。
“我直接从舞会离开,都没有给大哥打一声招呼,他和大嫂肯定急坏了。都怪你!” 舒瑾城瞪了一眼王景,看在王景的眼睛里,却别有一种生动的可爱。
“别担心,我和你大哥说过了,就说你身体不适,提前回宿舍休息了。” 王景微笑道。
“他相信了?” 舒瑾城不可置信地问。
“我说我已经派了卫兵送令妹回去,而旁边的人都能做证。我还对他说,你让我转告他,明天早上会回老宅归还衣物,让他不必担心。”
“我哪里说过这话?” 舒瑾城问。
“你明早会回去吗?” 王景道。
舒瑾城停顿了两秒,还真会,算你赢了。
王景道:“除了我的房间,中央饭店的顶层全部是空的,你可以带上行李,随便选一间屋子,这段时间先到那里休息。”
“???” 舒瑾城用一种“你在说什么,是在梦游吗”的表情看王景。
“你这里门锁已经坏了,床也被翻乱,非常不安全。而且那个洋鬼子被打了一拳,随时可能回来报复,宿舍是不能住了。这么晚去你大哥那里,与我对他所说的话相悖,只会徒增他的担忧。而且你庶妹将要与张鹤轩结婚,舒敬鸿再过几日也要来到金陵暂住。你并不想和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吧?”
还有那个如同苍蝇一样的张泽园,王景心里加了一句。
“……” 舒瑾城竟无言以对。
“中央饭店离你的大学不远,顶层有我的卫兵把守,不会有人知道你进出的。” 王景道:“你可以放心,在木喀时我们已经多少次同处一室,我并未对你做出过任何过分的事情。”
舒瑾城不可置信的抬头,用眼神告诉王景,最后一天睡大通铺,你明明有偷亲我!
王景咳了一声,道:“反正,你自己数数,我在木喀我救过你多少次,这条命你自己不珍惜还要替我珍惜着。况且——你刚刚已经拒绝了我,难道现在又要拒绝我一次吗?”
这一贯强势的男人竟然做出了有些可怜的模样来,舒瑾城心忽然软了。他刚才说的也对,舒瑾城告诉自己。而且她对王景,或者说赤松的人品还是了解的,他不会做出任何强迫她的事情。毕竟他不近女色的事情连木喀人都知道了嘛。
这样想着,舒瑾城莫名有了一点笑意,终于同意和王景一起离开宿舍了。
作者有话要说: jj突然评论系统整改,留言不会显示了orz,但我后台还是看得到哒!所以还是请小天使们多多留言,撒花的小天使我也都记得的,你们的支持是我的动力。鞠躬~
因何故万种思量
因何故万种思量
王景就坐在她的旁边, 而她坐在王景的车里——那是一辆凯迪拉克轿车, 十分宽敞舒适。舒瑾城拉紧了仍披在她身上的大衣没说话。
她在想,自己怎么就真和王景回酒店了呢?
仿佛是被蛊惑了,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
但现在要下车,一是有些来不及, 都快到了,二是也太矫情了, 不是她的性格。就是车越靠近酒店, 她越有些说不上来的焦虑, 葱根一般白净的手指因此下意识的抓紧了披在身上的王景的大衣。
她的一举一动全落入王景的眼睛里, 他低笑道:“怕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 换来了舒瑾城的一记白眼。
车里有司机还好些,当两人站在狭小的电梯里, 就更无所适从了。
舒瑾城低头研究地毯, 视线里却偏偏是自己没有遮盖的胸-脯和一双露在外面的腿。过于宽大的呢制军装垂在腿侧,衬着雪白,无端令人脸热。
而她身边, 就站着一个身着衬衣, 将第一颗扣子解开, 浑身都散着热量与张扬的男子。这人的目光还总若有若无地围绕着她。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像小说里那些在百乐门跳完舞又到旅馆寻一夜之欢的摩登男女。唯一不需要担心的是, 第二天清晨她不会如同那些侦探小说里一样变成一具尸体。
舒瑾城尽力收住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将大衣脱下来递给王景,道:“这里不热了, 还给你。”
她的动作带动了宽松的礼服,舒瑾城及时扶住了略微下滑的肩带。
王景收回变暗的眼神,将大衣搭在臂弯处,另一只手还替她提着行李,越发显得人高大挺拔。
混血虽然不被大众接受,但在外貌上还是很有优势,不知道王景如果穿西装会是什么样子?舒瑾城看着王景又开始发散思维。
“别这样看着我。” 王景沉声道。在狭小的空间里,这样的目光很容易出事。
“嗯?” 舒瑾城沉迷于自己的思路,没有听清。
“电梯到了。” 王景没有重复,只是道。果然,电梯门朝一侧打开,王景请舒瑾城先出去,自己则跟在她身后。
电梯两侧站着两个卫兵,走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兵把守,他们看到大帅,齐刷刷地行了一个军礼。
舒瑾城道:“亭帅好威风啊。”
王景听出舒瑾城话里暗含的嘲讽之意,知道她对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些疙瘩,只是不动声色地道:“承让。”
见此情景,舒瑾城想到自己曾经当着王景的面问唐处元关于王景的事情,真是蠢透了,不禁脸一热,恨不得回到当初把自己的嘴给堵上。
“你的脸怎么红了?” 王景问。
“什么?没有的事!你不要瞎胡说!” 舒瑾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下意识地反驳,看到王景眼睛里略有惊讶与玩味的意思,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估计又丢了一脸。
“……” 舒瑾城决定自己还是保持沉默。
“你住这间房吧。地方宽敞,起坐间有书桌,方便你写字读书。” 王景让手下打开走廊一间门,对舒瑾城道。
“你住哪里?” 舒瑾城目光往房间里一扫,又问。
“放心,我住走廊尽头那间,离你有距离。” 王景指着另一边道。
他扶着门让她进去,将她的行李递给她,自己却站在酒店房门外道:“房间里有淋浴热水和暖气,你今晚在外面吹了一夜凉风,别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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