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空
泊瑟芬忍不住回头,所有壁画上的人们立刻冻住,活似刚才的开心都是想象,他们只是一副完美的画作。
她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身侧站着个黑脸魔王,这群家伙早已经一拥而上,将她淹没起来。
“你不是说我们只是在迷宫里呆了一天?”泊瑟芬终于想起来,要事后算账,“他们都说很久没有看过我。”
都以为她死了,她是失踪了多久?
哈迪斯扭头看向走廊的大片彩绘长图,那阴森眼神比任何冰冷的剑都好使,刚才还在表演木头人的所有画中人,吓到连忙在墙上直接就给趴在了下去,将头藏入芦苇丛里。
恐吓,明目张胆毫无掩饰的恐吓。
泊瑟芬连忙拉着这尊大神往前快走,一条金色的小蛇从哈迪斯的颈部缓滑到手臂上,曲卷成臂环,红色的眼睛也带着威胁地看着那些壁画。
因为爱意比欲望深,用来装哈迪斯各种痴狂情感的容器,不会轻易全面失控,也就从神像的脚踝处解脱出来,重新回到自己的主人手臂上。
“迷宫确实只过去了一天。”哈迪斯毫无反省之心,他甚至还脸皮厚实地继续辩解,“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我们的详细过程,就知道时间并没有流逝多少。”
泊瑟芬立刻毫不犹豫地拒绝,“一天,就一天。”
他的一天漫长到她以为是一世纪,要不是看在他痛苦时的自我折磨实在太吓人了,她怎么可能那么放纵他的胡作非为。
那些蛇尾神血酒水黑雾,打住打住再想下去她就也要牲口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第一次能玩那么开那么重口。
当走过中央庭园的时候,她就看到那棵高耸不见顶的石榴石。红色的石榴藏在绿色的叶子里,亡灵侍从端着水盆,用亚麻布轻轻擦拭石榴的表面。
直到石榴壳在照明中反射出漂亮的瓷光。
空旷的得可怕的巨大庭院,被无处不在的植物丛,花卉与膨胀了几十倍大的巨型石榴树占据了空间。
她抬头看到,浑浊黑暗的上空,不知道何时被某种更干净透亮的气体取代,无数半透明的动物亡魂在上面飞翔嬉戏。
一只亡灵燕雀飞到她的肩头上,亲昵地用绒毛蹭着她的脸颊。
泊瑟芬痒得一缩,才发现她竟然能碰触到鸟,先前这些亡灵更像单薄的影子。虽然也能活动,可是真要触碰,时常能感受那种虚无穿透感。
哈迪斯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弹开那只死透了,还想再死一次的鸟。然后他擦了擦她的脸,活似那鸟有毒,得弄干净才行。
突然他的动作顿了下,半缕头发被他的手指勾到。泊瑟芬觉得头发一紧,她刚要说话,却余光看到什么也跟着安静起来。
卷长攀花的头发颜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转深,最终每一丝长发都化为深浓的棕。
虽然习惯了头发动不动就如玛丽苏那样变来变去,可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到看到它的转换,而且颜色直接跨越好几个度。
她抓住一捧深棕色的头发,在暗淡的阴影下,头发的颜色有一刻甚至像哈迪斯那样黑,当然火光又让头发看起来比纯粹的黑色更浅淡些。
“这是我们结合带来的变化吗?”她陷入记忆海回来后,时常闪过一些关于神的碎片常识,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接近哈迪斯,被他的力量传染了才导致自己变得不像人。
现在却才意识到,哈迪斯自身的神力是开不了花的。
哈迪斯松开了手指上的发丝,他的目光没有移开,而是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人类的血液长久在她脸颊上停留,泛着健康可爱的红晕。
“你喜爱我,你的生机力量也会眷顾我统治的国土。而我的神力,则会纠缠于你。”
可是死亡并无法真的哺育出生命,除了一片他拨给泊瑟芬有阳光的土地,生机的力量远不如在大地之上发挥得那么强大。
她的头发的颜色改变,代表越来越接近冥府的神权。特别是他们结合后,他的力量明显要更有攻击性。
她的神权才会被「污染」,或者再经过一段岁月,她就能彻底摆脱生机之神的权责,手持黑暗的权柄坐上冥府的王座。
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就这样与他更加紧密地互拥在一起,彻底与他待在黑暗永伴的冥府里。
明明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
可是当泊瑟芬满脸茫然捧着自己变色的头发,他依旧能感同身受她的不安。
“这是好事吗?”她看着冥府的空气都变好了,隐约知道是挂在自己身上的生机,让这片土地改善了环境。
对的,她不觉得生机这力量是她自己的。
而是好心的卡俄斯为了让她的灵魂能活到回家的时间,才将这份力量交给她保管。
等到她回家后,这份力量估计就会自动落到别的神手里,继续维持着这个世界的运转……要是能她能选择哪个神来掌管……
想到哈迪斯去一趟大地都被撵着跑,连大地上最公平的时间,看到他都安静如鸡地停顿住,恨不得他快点滚别碍着祂纯净的运转之路。
不能细想,一想就是大写的惨。
如果他能掌握生机的力量,是不是就能受到大地的欢迎了?
而且也不会再惧怕阳光照射眼睛的痛苦。
泊瑟芬愣愣看了身侧的神一会,才牵住他的手,颇有种同情怜悯的意味。
哈迪斯已经做好她质问的准备,毕竟他强留住她的事情,她得到了部分神的记忆肯定是知道的,特别她现在依旧住在人类的身体里。
只要是意识正常的神明,都不愿意将自己放在会生老病死,随时会如叶子般枯萎的人类躯壳里。
他将她的灵魂困在死亡的身体内,已经有了她愤怒嫌弃他的准备。感受到她内心柔软的怜悯,这是……原谅他了吗?
哈迪斯温柔地弯起手指,将滚烫的温度泄到黑雾里,力图让自己的温度能让人类的皮肤感到舒适。
“对冥府来说,你带来了和顺的平静。对我来说,你带给我的是比永生更远的幸福。”
泊瑟芬先是无法自控地感动得小鹿乱撞,又清醒过来失语了好一会,才小心试探着说:“你的幸福就是我一直在你身边?”
哈迪斯理所当然到接近本能地回应,“一直,加上永生的时间。”
好嘛,他是真彻底瘫平着享受永生燃烧不变的爱了。
别的不说,哈迪斯在告白这方面的直球,总能让她脑子负责理智方面的部位彻底离家出走。
可是缺失也只能缺失一时,没法真的笑嘻嘻得就跟个二傻子一样,等到自动离开后,任由他变成一条被抛弃的咸鱼,倒吊在无人理会横梁上风干到永远。
他这德行看着就像是要死要活的模样,期限还加上个永生就更惨烈了。
她喜欢他,变成他最大的灾难是她没想到的。
“你就没想过……”停了停,泊瑟芬发现哈迪斯像是察觉到她要出口的话,刚才算软柔温和的眼神,冰冷起来。
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眉头微皱,眸色阴沉下去整个神那种恐怖的气势就出来了。
照张像,直接拎出去就能教育熊孩子。
「我要是离开了怎么办」这种话,还是在他要吓哭人的眼神下,来回转悠着不肯说出来。
哈迪斯感受到她的心情,夹杂着太多情绪,融合在一起很难猜测她真实的想法,能确定的是她在摇摆,在纠结。
犹豫什么呢……
哈迪斯看着她在火光照耀下,显得颜色浓郁的头发,这是彻底染上他气息的发色,也是她抛弃德墨忒尔不断朝着他走来的象征。
所以为什么还要有退缩的心情?
哈迪斯漠然的表情,因为茫然而多了几丝呆愣感。难道她还有别的选择,或者她依旧怀念着大地之上的生活?
所有的疑问挤成一团名为嫉妒的烈火,烧得满脸阴沉的冥王唇舌干苦,从初遇到如今的一路追逐的挫折全化为名为「不安」的铜枪,将刚获得的蜜罐都扎成碎片。
这是他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这么清晰感受到爱情的所有负面情绪,他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你想去大地生活吗?”
泊瑟芬还在思考自己离开后,哈迪斯的寡夫生活,这成为了她最焦躁,最急于解决的大问题。
听到哈迪斯的话,她也没有多想就回答:“能到大地上吗?”
他不是被大地排斥?
话语刚落,手指骤然被抓到发疼。泊瑟芬发散的思维立刻被拉回来,意识到不对地抬起头,就看到哈迪斯沉默地看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竟然让她看出阴郁的哀怨。
他冷声说:“我不允许你去往大地之上。”
泊瑟芬一脸迷惑,“?”她什么时候要去大地了,她忙着给他找为爱降温的方法都来不及。
哈迪斯将自己最阴暗的想法说出来后,终于无所顾忌地展露出一直藏匿在心底的疯狂不安。
“如果你要去,我将会追随上你的脚步,将你去往的每一寸土地都污染成毒气的泥沼,砸毁你每个信徒为你建造的新庙,将不是我捧上的贡品全部都捏碎,你将无法得到除了我外,其余信徒给的香火,也不能为无关紧要的任何神与人实现他们的祈愿。”
特别是德墨忒尔,他没有污染她为泊瑟芬建造的神像,那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一旦让德墨忒尔重新得到泊瑟芬,她就能用那个神像储藏的所有神力,重现胁迫泊瑟芬实现各种不可理喻的愿望。
泊瑟芬本来想解释的话,转为简单利索的单音,“啊?”
这是威胁吧,这是恐吓吧,这是他大爷的在谈恋爱吗?
被嫉妒折磨得两眼黑沉可怖的冥王,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派恶毒反派的模样,“我让你无法离开死亡的人类身体,就是为了你的神魂逃脱不出冥府的追捕与我的跟随,也是将你与充满生命的大地隔绝开的最好拘束。”
出来了,出来了,黑暗的阴谋它来了,还自带变态的心理剥析。追捕跟拘束这词适合甜蜜的初恋,或者刚告白的亲亲的美好气氛吗?
泊瑟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宛如看着一个大傻子,这是什么情商才能说出的话呢?
至少多谈几天恋爱,给人点心理准备再说你是个变态这种大实话吧(不是)。
哈迪斯还想张牙舞爪地将自己的阴狠冷酷全部暴露出来,泊瑟芬已经伸出手对他招了招,他反应迅速地低头,下一瞬间,一只手已经掐住他的脸颊肉,用力捏着。
刚才还阴森得吓哭小孩跟亡灵的神明,因为变形的脸而显得滑稽起来。
泊瑟芬一脸冷漠的平静,“好了,知道你没谈过恋爱,也知道你病得不清,我不计较。”
其实不管他后来的爱慕转为怎么样的狂犬病,更多也是在内心深处自己发疯。她压根没有忘记他们初遇那段时期,他才叫吓死人。
那个扯着她的手,去摸他心脏的花的名场面还挂在她脑子里。
而且时不时就拿出来各种鞭尸,好警醒自己,哈迪斯不是一个正常神智的神,他是一个被爱神之箭折磨疯了,只能拖着她一起沉沦入深渊污泥里的恶神。
她从来就没有觉得他是一个大好神,先前以为能拔箭,她心里除了各种出逃离开的计划外,还有一个如果他恼羞成怒要将她打死,该怎么办的担忧。
他凶得要杀人——这就是她对他的初期印象。
“我知道爱情会让你很痛苦,求而不得的欲望也会一直伴随着你。”
爱情之箭的负面力量,能无限放大中箭者的糟糕情绪。
所以关于爱情的自私占有欲与钻心挠肺的焦虑,都会疯狂地袭击他。
被爱神之箭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哈迪斯,她在迷宫里看过太多次。那种比分尸挖心还惨绝人寰的场景,让她只能一次一次无能为力地去主动抱他。
他像是中了毒的晚期患者,而她成了他唯一能缓解疼痛的解毒剂。
哪怕这个解毒剂不是他愿意吃的,也无法真正治愈他。但是能得到哪怕一刻的安宁,他也心甘情愿地伏趴在她的膝头,一次又一次地要献出自己的一切,来换回她一个温柔的眼神。
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泊瑟芬盯着他一会,才松开自己的手指,她捏的力气很大。
可是却没法在哈迪斯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神的皮真厚实。
她无奈地笑了下,才抬头吻了吻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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