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穿之东坡妻 第87章

作者:奚月宴 标签: 种田文 甜文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哦?苏夫人打算在泉州开办书籍铺吗?长久以来,此地的书籍刊刻生意都被张家一手把控,外人根本无法插手,恐怕——”

  王弗正好从内间出来,连忙向蔡襄行了一礼,道:“奴家苏王氏,久仰蔡公大名。”

  蔡襄说的张家垄断福建路印刷生意,王弗早就知道了,因为《和乐小报》的特殊性,赵家书籍铺已经开遍全国各地,偏偏在福建路受了挫,皆因本地有一户姓张的富商巨贾从中阻挠。自唐代以来,张家都是做书籍刊刻生意的,他们家底蕴深厚,与当地官场盘根错节,势力极大,仅靠成本差就挤走了不少竞争者,更别说他们的主事嚣张霸道,不许旁人分割当地市场,但凡有贸然前来开辟市场的,都被他们弄得血本无归。

  蔡襄朝她笑了笑,王弗见他和蔼可亲,便直接说:“蔡公不必担忧,我们家也是做惯了书籍贩卖生意的,与张家曾有过交涉,知道他们如今有了些困难,恐怕周转不开,借此机会,应该能顺利开办书籍铺,让福建路的百姓,也来看看北地的话本传奇。”

  “那倒是极好的。”

  “对了,方才我替蔡夫人把过脉,发现蔡夫人痹症已入膏肓,每日疼痛难以忍受,因此郁郁寡欢,若蔡公不嫌弃,我有一个学生对此颇有研究,可以让她前来,为蔡夫人诊治,虽不能彻底根除痹症,却能够稍稍缓解夫人的病痛。”

  蔡襄十分惊喜,猛地站起来,问王弗:“苏夫人难道会医?实不相瞒,十多年前内人的病症没有这么严重,只是福建路缺少良医,她又随我操劳奔波,这才……唉,我也曾寻访过本地巫医,但听她们的诊疗之法,实在令人害

  怕,不敢让内子冒险尝试。”

  “此病积年日久,我不敢欺骗蔡公,谎称可治,如能为夫人减轻痛苦,也算是一件好事,待他日或有良医可治,蔡公不必过于担忧。”

  “今日见贤侄、侄媳,不胜欢喜,不如贤侄和侄媳就在家里用饭,待我去吩咐厨房,将那两只海蟹蒸了,这可是本地最好吃的一种海蟹,味道鲜美至极,你们一定没吃过。”

  “多谢蔡公盛情。”王弗和苏轼相视一笑。

  午饭很简单,都是些新鲜海产,虽然清淡,却有一种别样的滋味,苏轼和王弗也很佩服蔡襄,他既吃得珍馐佳肴,也能吃得粗茶淡饭,安贫乐道,不改其志,很值得苏轼学习。

  饭后,蔡襄带着苏轼和王弗到处转了转,他们看到了整洁干净的街道,还有路旁种植的成行松木,茵茵绿意,到了十月底仍是生机勃勃,这也是蔡襄的功绩之一,从福州起沿途栽植树至泉州、漳州,全长七百余里,既可以保持水土,又能够为来往客商提供荫蔽。

  蔡襄年长,对着两个后辈也不拘束,侃侃而谈,说了很多当地的风土人情,讲了不少自己为官时的有趣经历。

  王弗和苏轼认真倾听着,不时应和,蔡襄觉得这对夫妇也是极有情致的,说话做事都让人欢喜,更觉得他们难得了。

  晚间回去,王弗让人送信到邸店叫来的医学生赵悠也来了,她因祖父母皆患风痹之症而亡,发誓毕生以攻破痹症为目标,是学堂里以“优秀”成绩毕业的医学生之一。但因为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很多人便有些轻看她,不肯让她诊治,这一次王弗南下,她听说南方风气较为开放,巫医盛行,女子治病是常事,便想着跟过来,多积累一些临床经验,也好过在北地蹉跎。

  赵悠温柔稳重,一张圆脸未说话便带了三分笑意,她衣着干净朴素,一上来就切中要题,说中了蔡夫人的所有症状。初时,蔡夫人听说她是女子,还怀疑她是巫医,心中害怕,一见面便打消了疑虑,很是信任她,拉着她的手多说了好几句话。

  经过详细的检查和诊断,蔡夫人的具体情况赵悠已经牢记在心,根据病症拿出了对症的药物,又写了调理的方子和注意事项,将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更让蔡夫人佩服不已。

  苏轼和王弗在蔡家住了几天,回程的时候便装了一堆东西,其中有一幅字,写的是蔡襄名作《万安桥记》。

第175章 耍孩儿

  两人回到泉州, 已是十一月中旬, 听说阿弃在家哭了好几次,闹着要王弗回家,可等王弗和苏轼进门,却发现阿弃并不在家中。

  “阿弃和陈留去万安渡玩了,估计晚上才会回来,娘子不必担忧,阿弃鬼灵精怪的,又有巡街衙役做伴,不会出事的。”

  “我自然知道他有本事, 能哄得最是谨慎严苛的七喜放他出去胡闹,”王弗笑着打趣七喜, 不过话音一转,还是略带了些担忧, “但这泉州府的情况我们都还没摸清楚, 王家的势力在此处也是一块短板,兼之渡口鱼龙混杂, 他一个孩子,就算再机灵,恐怕也有限。”

  七喜一拍手,略有些自责地说:“娘子说得是,我这就去把他们找回来。”

  “不用太着急,你也说了,衙役们都跟着他们呢, 不会有事的。”王弗嘴上说着没事,却有一瞬间眼皮子跳了一跳,心口也紧了紧。

  七喜还是出去找人了,王弗想找点事做,就去了厨房,打算给阿弃做一个蛋糕,作为赔礼。

  苏轼难得有时间,也陪着她一起做,其实阿弃出生以来,真的很少占据两人的精力,他超乎常人的聪敏,又讨人喜欢,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不依着他的,就算是这样的宠溺,阿弃也没有娇纵,反而十分懂事,最依赖父母的年纪,却常常失去父母的陪伴,独自一人默默成长。作为父母,王弗和苏轼其实并不合格,他们的生活也并没有因为迁就阿弃而发生改变,因为大多数时候,是阿弃迁就他们。

  王弗手中打着奶油,有些累了,换了苏轼来打,苏轼接过盆子的时候,她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手上一软,半盆快打好了的奶油“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娘,你怎么了?”苏轼连忙来扶她坐下,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

  王弗渐渐缓过来,眼前有了光亮,心里仍是慌乱的,她摇摇头:“我想到阿弃了,恐怕他有危险。”

  两人都不太信“母子连心”一说,但王弗的表现让他们不得不相信,或许真是阿弃出了事。

  此时的阿弃,确实出了事。

  巡街衙役见天色渐晚,追上了在路上跑得欢快的阿弃,气喘吁吁地问:“小衙内,天色已晚,再逛下去,恐怕七喜娘子要恼,咱们还是回去吧!”

  陈留正望着一个手里拿着海螺雕琢的手艺人,满眼好奇与不舍,阿弃则蹲在了猜谜赢花灯的摊子前,刚要打开一条谜语,听见衙役的话,都有些犹豫。

  难得爹爹和阿娘不在家,七喜姨姨忙碌,放他们出来随意玩耍,听说爹爹和阿娘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说不定明天开始,他们就只能待在家里描红背书了。

  陈留非常听王弗的话,拍了拍衣袖打算跟着衙役回去,阿弃却拉住了他,悄悄对他说:“留哥,说不定明天就不能出来玩了,咱们一次玩个够,谁让他们出门不肯带我们,如何?”

  “十娘子会恼,罚抄书怎么办?”陈留眉目纠结成了一团,挠了挠后脑勺。

  “放心吧,她还没回来呢!只要你不说,衙役大哥不说,七喜姨姨不说,谁知道我们在外过了夜?”

  “你还想在外过夜?!”陈留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的!”

  “我们都是大孩子了,那些渔夫家的孩子,像我们这么大的,都可以自己出海捕鱼了!你不去,那我一个人去!我知道一个好玩的地方,可以看见海上的日出,还能捡到好多大螃蟹。”

  陈留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爱玩的本性占了上风,同意了阿弃的提议,由他把衙役的视线吸引住,帮阿弃脱身。

  阿弃下定决心要跑,对他的习性不怎么熟悉的衙役自然不知道如何捉住他,被他和陈留

  耍得团团转,在拥挤的长街上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两人从一家酒楼的后厨跑出来,高兴得两颊通红,蹦起来击了掌,笑道:“早知道这么容易脱身,我们还浪费那么多时间做什么?”

  阿弃看了看陈留与自己的装扮,十足的富家公子哥,光是腰上挂着的玉佩荷包,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身上的衣服,若有那识货的,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麻衣,而是十贯钱才能购得一匹的混合布料。他们把身上值钱和打眼的东西都藏了起来,抓乱了头发,还挖了几块污泥弄脏了衣服和脸,这才走出暗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一开始,街道上的所有人确实把他们当做小乞丐,呼喝着赶他们离开,但阿弃在富贵堆里养出来的教养和体态,还是骗不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大哥,你看那个小孩,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好奇怪,他还说官话,咱们泉州,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小乞丐?”

  “我早就看见了,恐怕是哪家的小公子乔装打扮,跑出来了,看他那脸蛋,长得真不错,比我们所有的货都好!兄弟们,咱们再干最后一票,等把这批货都送到远岛上,也能到春风楼去逍遥几天!”

  一个嘴角长着黑痦子的瘦小男人跟在一个半边头发被剃光,头上有一道歪歪扭扭的刀疤壮汉身后,两人目露精光,看着远处正在尝试蛎房的阿弃与陈留。他们所到之处,人群都自动躲开,恐怕是早就知道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拉着自己的孩子,避开再说。

  原来这两人,竟然是泉州府有名的拐子,苟五和巴三,因着形象特殊,人人都识得他们两个,但他们丝毫不怕,依旧在市集上寻着落了单的小孩子下手,尤其喜欢拐那种眉清目秀、看起来家境教养都很好的孩子。他们与泉州府海域中一座中型岛屿上隐藏的海盗有关系,专为他们拐卖妇女儿童,这群远岛海盗,有一部分是倭人,有一部分来自东南亚他国,实力凶悍,懂得海上风浪变化,地形地势,沿海诸州府都无力围剿,只能勉强抵御,海边有的村庄,甚至定期上贡,以求免受侵扰。

  卖蛎房的老伯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略带些怜悯地提醒阿弃:“孩子,你家人呢?天色晚了,早点回家吧!”

  阿弃还听不太懂本地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老伯一脸忧愁,以为他在抱怨自己的东西卖不出去,难以维持生计,于是悄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金豆子,放在老伯手里,道:“老伯莫要忧愁,你卖的东西好吃,我和哥哥都很喜欢,这是我们的饭费,谢谢你!”

  他又怕老伯不肯接受,连忙拉着陈留起身,一溜烟跑了,那苟五和巴三叫他们突然跑起来,以为老伯泄了密,飞身一脚,踹在老伯心窝上,把他的摊子全都掀翻了。

  老伯哀叫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握着手心的金豆子,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多好的孩子!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孩子被那群强盗掳走?!这市集上混的人,都知道要是惹了远岛强盗,必会落个抄家灭门的下场,所以从来不敢多说什么。十几年来,从他面前被掳走的妇人孩童,不说上千,也有几百了,起初他也想去阻止,后来看了“多管闲事”的人的下场,便吓得不敢说话了。相较于这群远岛强盗,他们也是助纣为虐的恶人!他们也该死啊!

  老伯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管理市集治安的地方去了。

  阿弃拉着陈留跑了一会儿,体力不支,便停了下来,正巧到了万安桥附近,便在桥边坐了下来,两只脚垂在桥边,看海浪翻涌,猜测它什么时候能够沾到自己的鞋子。

  陈留默默站在他身后,因为长期生活在狼群中,他也有异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此时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

  “几个?”

  “两个。”

  阿弃眼珠子一转,心想爹爹和阿娘自己逍遥快活去了,却不带他一起,便有些孩子气上头,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留哥,我们来做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吧,也叫阿娘看看,我长大了,能帮她惩奸除恶了!”

  陈留没听出他的真正意思,但习惯性点了头,说:“你做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好,够兄弟,你现在开始装头痛昏倒。”

  陈留听了他的话,捂着脑袋,装出头痛的样子,哀嚎起来:“小弟!我头疼!我头好疼啊!”叫着叫着便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阿弃眼睛一挤,泪水汪汪,手足无措地摸着陈留的脑袋,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喊:“大哥你别死啊!大哥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苟五和巴三远远看着他们,心道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立刻冲到阿弃身边,一个人把陈留牢牢抱在手里,另一人揽住阿弃的腰,把他困在怀里,装出一副担心的模样,道:“两位小兄弟,你们这是怎么了?我们俩是附近有名的善心人,见你们形单影只,你兄长又突发恶疾,特意前来帮忙。”

  阿弃一把鼻涕一把泪,断断续续地说:“大哥他……从小就有头痛的毛病,痛起来会死人的,你们……你们能带……带我们去看大夫吗?”

  “这是当然!走走走,我认识一个好大夫,就在不远的地方。”两人半拖半拽地就把阿弃和陈留往自己的地盘带去。

  阿弃忍着巴三腋下传来的恶臭,仍在认认真真地做戏,哭得肝肠寸断。陈留则被苟五扛在了肩上,头朝下青筋迸发,呼吸有些困难,但为了阿弃的大计,还是忍辱负重,坚持了下来。

  此时海上已经苍茫一片,天上星子点点,路旁灯火点点,阵阵海风吹过,吹散了阿弃的哭声。

第176章 四犯令

  阿弃与陈留再次醒来, 已经被关进了一个小小的仓房里, 这里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阿弃蹬了蹬腿, 忽然听见“唉哟”一声。

  “有人在吗?”阿弃用官话问, 不出意料的, 没有人回答他。

  幸好王弗勒令阿弃半年内学会本地土话,阿弃通过与衙役公人们日常的交流,已经会了一些短句,此时也顾不得标不标准, 脱口而出, 又问了一遍。

  墙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挪动, 陈留把阿弃护在身后, 一双锐利如狼的眼睛在黑暗中逡巡搜索。

  “又来了两个。”阿弃身后传来人声, 听起来像个半大少年,“本来已经没地方睡了,又来了两个。”

  阿弃虽然听不太懂, 却也明白这人话里话外的嫌弃之意, 他正想说点什么, 却见正前方猛然出现一道亮光, 方方的,看起来像仓房被挖了个洞。他的眼睛本已适应黑暗,突如其来的亮光倒让他眼前一花, 接着仓房一晃,他和陈留都摔倒在地,可地上却是软软的人的身体。

  “唉哟!”两道不同的声音传来,一道较高亢,一道较稚嫩,“压死我了,快起来,船要开了!”

  阿弃听懂了“船”这个字,有些错愕,难道这群人竟然是海盗?会把他们拐到海上去?!他的脸瞬时煞白,不由得拽紧了陈留的袖角,他还是太大意了,没想到竟然有这种可能!在陆地上,他的小机灵或许有用,在陌生的海面上,他的智慧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阿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妄自尊大了,我害了留哥——”阿弃心中只有无限的悔恨,他不该因为一时赌气,赔上了自己和陈留的性命。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阿弃绝望之余,还是不肯放弃希望,顺着亮光爬到那道亮光处,通过狭小的窗口看见了外面的情形。

  皎白的月光洒在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海岸线上的灯火越来越遥远,他已经确信,这条船正在驶离滨海。

  “留哥,咱们闯祸了……”阿弃的声音有些颤抖。

  陈留还没弄清楚情况,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可能是晕船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两人终于看清了舱房内的情形——十来个衣衫褴褛,不辨男女的少年挤在一起,头发都很凌乱,遮住了各自的脸,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瞪着他们俩。

  船舱里各种气味混杂,让人有些喘不过气,阿弃观察着船舱里的“原住民”,这些“原住民”也在观察他。

  “他的年纪好小,苟五怎么会抓年纪这么小的孩子?”

  “说不定有什么来头。”

  “林老大,他刚刚说了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就你懂官话。”

  被称作“林老大”的孩子,正是角落里个子最大的那个,他已有十三岁,不是本地人氏,他原籍山东,父亲受命到福州某地做县令,自己先行,让妻子带着独子随后赶到。没想到,妻子坐的官船半路上遭了海盗洗劫,她受到海盗侮辱,悲愤之下,投海自尽,只留下独子林振玉被困船上。因这群海盗去远岛上贡的时候未到,一直被囚禁在这个船舱里,已有半年光阴。

  在这半年时间内,他见惯了海盗杀戮劫掠,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开朗少年,变得阴沉不定起来,有时控制不住戾气,一拳头砸在舱房的墙上,便是血迹淋淋。

  林振玉跟着母亲从山东上船,沿路都在学习南方土话,又被困半年,在这牢笼里什么都做不了,一口南方土话倒是说得顺溜,因他个子最大,又读过书,众人都唯他马首是瞻,来了新人,都让他前去交涉,也好了解一点外面的情况。

  时日已久,林振玉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说官话的小孩被抓上船,按理

  说北地来的,父亲不是朝廷官员就是富商巨贾,怎会如此轻易被人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