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娘娘成为国母,不是更有权柄推行未竟之事?”
因着皇后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笑着说起往事,清懿安静听到此处,不由得问了一句。
“那时陛下登基不久,根基尚浅,左右群狼环伺,本宫不敢在这个时候留下把柄。学堂没有继续开设,商道却还在延续,你外祖用这条商道也为陛下解决了不少麻烦。”皇后神情渐渐复杂,“本宫原以为等陛下根基稳固,事情便会有转机,可惜世事易变。”
“娘娘。”赵锦瑟突然轻声打断,这也是提醒皇后慎言。
沉默半晌,皇后却突然轻笑:“锦瑟,细数数,本宫做皇后的日子,竟比在闺中做女儿的时日还长。本宫啊,端庄持重了大半辈子,这会子还真不想再说半句留半句留。”
世事易变,位置变了,人心也跟着变。
扪心自问,皇帝是个很好的丈夫,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君王。
他们是少年夫妻,白头偕老,膝下儿女和睦孝顺,若是在寻常人家,实在是再美满不过的姻缘。
可生在帝王家,生活的大半篇章都在书写尔虞我诈,权衡利弊。她除了是妻子,还是皇后。她的一举一动不仅关系到君王,还代表了国公府这个强有力的外戚。
她努力了很久,几乎是用了十数年的时间做一个移山的愚公。
那所成立在昔日好友程国公府上的女学,世上只道是赵女官提议开办,无人知晓这是皇后最初的夙愿。
“起初,我们没有合适的师长,甚至连学生也招不到,听到最多的话是,女子为何要上学?”皇后摇头笑道,“不怪她们如此疑问,倘若我娘亲没有教我后宅之外的见识,兴许我也不懂何为文以载道。”
“陛下并不支持女学创办,女人学经世之道,在他看来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虽不曾言明,可我看得出他的心思。所以我退了一步,只让学堂教习女子本该学的那些书,这才被默许。”皇后道,“学堂的一应开销,都是你外祖出的,如果没有你外祖,便没有女学。所以我方才说,你外祖该是我的贵人才对。”
前些年,他们偶尔有书信往来,信中提及近况。
譬如他娶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妻子,就是有点孩子气;某年,他喜得闺女,取名叫妗秋;又是某一年,他在信中问有没有赘婿的好苗子,替他物色物色,惹得她啼笑皆非。
相比之下,她在信中极少提及近况,因为皇城生活实在寂寥。
年轻时候的壮志凌云,到中年所谓的大权在握,却反而活得像个傀儡。
女学渐渐步入正轨,这已经是她力所能及的全部。就在这时,阮成恩逐渐退出商道的经营。
她没有问为什么。
皇帝知道商道的存在,也感受过商道的好处。卧榻之侧,帝王不允许这条商道为旁人所占,哪怕是自己的妻子。
阮成恩最是个通透智慧的人,选在最恰当的时机激流勇退,将权柄移交到曲元德德手上。
曲元德以为是自己寻得皇帝作靠山,殊不知,是皇帝先选中了他。
权力博弈成为她生活的全部,即便是在最亲近的人的身边,她也不能做到坦诚相待。
而至于年轻时的志向,随着岁月蹉跎,渐渐失去色彩,定格成树梢上泛黄的枫叶,风一吹,就落了。
直到今天,看到姑娘眼底的神采,皇后才回忆起许多年的自己。
她不是皇后,是镇国公幺女岑扶摇,文武双全,名满京城。
父亲为她赐名扶摇,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扶摇。
“清懿。”皇后突然唤她的名字,“你做得比我好。”
清懿怔住,忽而跪拜叩首,缓缓道:“臣女听我们学堂的裴老师讲过一堂课,她为学生讲了一个叠罗汉的故事,臣女今日再将这个故事讲给您听。”
“劝学中有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所谓青出于蓝,冰寒于水,是有前人造化在先。长阶非一日筑成,若无娘娘当年的女学,便没有赵女官培养出的老师,没有裴萱卓这样的老师,臣女便做不成今日的学堂。所谓薪火相传,未有火种,何来传承?”
清懿眼尾泛红,眸光郑重:“娘娘,倘若没有您,便也没有今日的我,世间因果从来如此。”
皇后怔愣良久。
炉上茶已煮沸,庐山云雾的香气缭绕,窗外夕阳彻底熄灭,余留浅淡的昏黄。
她像寻常人家的祖母一般,慈祥地拍了拍姑娘的头。
“去罢,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从此,有本宫做你的贵人。”
第151章 困龙
◎姐姐出来啦◎
从泰华殿出来时, 太阳已彻底落山。
赵锦瑟派人将清懿送出宫,内城之外,她甫一下车, 便被送上熟悉的拥抱。
“姐姐!”
清懿进去多久,清殊就等了多久。
见到清懿平安出来, 身后的碧儿、翠烟、裴萱卓等人, 俱都彻底放松下来。
众人齐心协力度过了难关, 劫后余生的滋味令人百感交集。
“都回去休息罢。”清懿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 忽然郑重鞠躬行礼,“今日之恩, 清懿没齿难忘,多谢诸位。”
“姑娘, 快莫要再说这种话, 折煞我们了。”翠烟眼圈泛红,“从前你为我们筹谋的种种, 虽只字不提,可我们都不是没心肝的人,早就铭记在心。”
“有句话我们都想同姑娘说, 从前你凡事都自个儿扛着, 收回商道也罢,把我们都送走也罢,把我们安顿得好好的, 全然不顾自己,此后万万不可如此。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没有你, 就没有诸位姐妹的今天, 姑娘凡事当以自身为先。”
清懿沉默良久, 眸光温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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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流风院,许是因为连日疲倦,清懿额头有些发烫,喝完清殊端来的药,昏沉睡过去后才觉舒服。
清殊悄悄关上房门,回头道:“好了,姐姐睡下了,你要同我说什么?”
丫鬟青萝面色有些挣扎,跟着清殊走到院中的凉亭里,犹豫许久才道:“四姑娘,奴婢想起关于项府大小姐的一些事情,要同您说。”
青萝是数年前清懿出事那次被随手救下的项府丫鬟,可那时她受刺激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肯说,众人只好作罢,由赵鸳领到工坊过活。如今将养这么多年,总算恢复了常人的模样。前不久还自告奋勇参与了营救清殊的事情。
清殊对她有印象,思索片刻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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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因为皇后颁布懿旨宣告此案审理完毕,遂将曲家一干人等无罪释放,曲府门前的封条也被揭下。袁兆远远瞧着人群里的清懿正在和姐妹们说话,于是并不上前打扰,只默默去将曲元德和曲思行接回去。
曲思行数日内了解到自家父亲和妹妹背地里一个比一个厉害,简直被这些惊雷砸得昏头。见到袁兆后他还没回神,随口邀请对方留宿,结果人家一口答应下来。
曲思行:“?”
“袁兄不回去,长公主岂不担心?”曲思行想了一个理由试图挽回。
“哦,无妨,知道我活着就行。”袁兆已经溜达去挑房间,“我看这间不错,坐北朝南,甚好。”
曲思行:“……”
好在两个光棍生活简单,并不讲究,既择定房间,曲思行也由得他去。
袁兆四处散歩,远远眺望了一眼流风院的屋檐便打算歇下。这时,院门突然被敲响,响声还略急切。
打开门,正对上清殊严肃的神情。
“袁先生,我有话要问你。”清殊利落道,“你是不是知道项连伊有系统?”
袁兆倏然抬眸,目光带着些许锐利,沉默片刻才道:“进来说罢。”
就在一刻钟前,青萝说曾听过项连伊和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对话,此后才被她找了由头搓磨,现在想来就是杀人灭口。
作为现代人,清殊也算阅网文无数,她很清楚“系统”是什么。这代表项连伊掌握了更高维度的力量,由此推断,多年前姐姐莫名出事且找不出蛛丝马迹,未尝不是系统的功劳。
“袁先生,我不想绕弯子,之所以想开门见山地说,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一样都在关心着姐姐。”清殊道,“项连伊有系统,我怀疑姐姐那次马车出事和这次商道案发,都与她脱不开关系。如果她掌握着这种超然的力量,那就必须找出应对的方法,否则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袁兆顿了片刻,道:“我并不知系统为何物,但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项家女,确实有玄妙之处。”
清殊皱眉,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的?姐姐出事那次是你出手相助,倘若你早有预料,又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她身上的异处?还有,亭离山遇到的老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你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一连串的问题直指关键。
袁兆这才正眼看向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他也算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只记得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如今才知她原也有冷静睿智的一面,和她姐姐如出一辙。
前世,清懿的身边并没有这个妹妹,这一世,兴许是清懿改变了她早夭的命运,才让妹妹得以长大。但是清殊方才口中的“系统”,让他不由得心生疑窦。
这个妹妹,真的是原本就早夭的那个吗?
“回答你之前,还请四姑娘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袁兆道。
清殊:“你问。”
袁兆目光藏着探究,缓缓道:“你来自何方?”
倘若是寻常人问,清殊一定会回答浔阳。
可她心里清楚,袁兆问的不是这个。
清殊怔愣数息,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平静道:“另一个世界。你可以理解为数千年后的未来。”
袁兆果真沉默了很久,可清殊却没有在他眼中看到质疑和震惊,反倒显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到你了,你究竟知道多少秘密?”清殊问,“我姐姐重生了一次,那袁先生你是否也是如此?”
袁兆这回没有迟疑,直接道:“是。”
“项连伊的能力,究竟是今生才有,还是前世便存在?”
袁兆垂眸,迎着少女注目的视线,他像是想到什么,眼底闪过晦暗。
“前世便有。”
短短瞬间,清殊如醍醐灌顶。
在清殊已知的信息里,姐姐前世在后宅备受折磨,经历许多苦难,那些找不出痕迹的陷害,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一时间,她压抑不住愤怒,“那你既知道是项家女的手段,又为何眼睁睁看着我姐姐受苦?你既然薄情寡恩,如今又何必作出这副模样?”
袁兆眼睫低垂,无人知晓他眸中的沉暗。
随着少女一声声的指责,前世的记忆如雪花纷飞,一片一片钻入脑海。
是新婚夜莫名突然降下的长公主旨意,原本的娶妻变成纳妾,他去宗祠亲手改谱牒,手指被利刃割得鲜血淋漓,她的名字却怎么也刻不上。
从那夜陡然诡异的情形开始,他发现背后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所有人走向既定的命运。
可他不信怪力乱神,更不信所谓命运安排。
两年时间里,他几乎是拼命地筹谋,完成老师遗愿后,力求在朝廷漩涡里脱身。
但是项天川似乎能料到他的每一步棋,直到变法失败,袁兆也找不出谁是叛徒。
直到某天,对方突然找上门,想要以婚约为筹码展开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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