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这些话也不必再提。”曲雁华淡淡道,“那些敦促你们的小气话我也不说,你们本就是懂事的孩子,在念书一途也最为用心,只不要因着功课劳累身子才好。也需得时时如现下这般,一同玩闹玩闹,才有个孩子模样。”
这话温和里带了几分怜惜,却教展素昭一时红了眼眶。
她原也是殷实富户人家的小姐,只因家中一时遭了难,才沦落到以浆洗缝补为生。
幸运的是,那会子她正巧听闻国公府的二奶奶善心大发,要资助寒门女读书,有意向的可前往府上供她择优挑选。
那是底层的女孩子吃饭都艰难的世道,哪里敢肖想读书的事。
可巧,展素昭从前在家里当姑娘时,肚子里也装了几本书,知道有学问的好处。如今见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哪里肯错过?
不过,她也存着几分谨慎。
那些高门主母为表善心,施粥赐饭的倒是多,却并不曾听闻资助女子读书的。
国公府里的那个女学,在全武朝也是有名的。
可那是甚么样的人才能去的地方?
连不够显达的小官小吏子女尚且够不到门槛,她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女孩子,何德何能竟有这体面,去女学里读书?
因此,她便是抱着几分期待,几分忐忑的心情,前往国公府里的。
后来,她与十数名出挑的女孩子,被挑选进来读书。
当时,曲艳华也是如现下这般,眼底带着温和笑意,说道:“我不过帮你们一把,日后如何,端看你们各人的造化。我也不必你们当牛做马地感恩。只要心里记着我的好,逢年过节来探望我,也就罢了。”
心思单纯的姑娘们,并不懂甚么叫攻心之计。
也辨不出一番情真意切的话里,究竟掺了几句真,几句假。
她们只知道曲雁华是无望命运里的救命稻草,只看得清眼前实实在在的好处。
眼前突然掉落一道通天的梯子,放下梯子的人或许别有用心,又或许是真心实意。对于身陷泥泞的姑娘们而言,这条青云梯,是她们唯一能改变命运的路径。
不管前路有甚么等着她们,也好过错失良机,困在原地庸碌一世。
既然敢于踏进国公府应召,这些姑娘都是心里存着志向的,她们最能分清自己想要的是甚么。
曲雁华的目光,落在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裴萱卓身上。
她笑道:“萱丫头好似清减了些。”
“我那侄女儿清殊,好似就在你教习的兰三院里?”她顿了顿,又道,“她们这些孩子都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娇纵些也难免,比不得你们懂事,倒让你劳心了。”
听了这话,展素昭倒有满腹怨言要吐,“正是呢……”
她才开口,却教裴萱卓冷淡地截了话头,“清殊很好,如今习字也大有进益,是个很好教的孩子。”
见她竟难得维护旁人,展素昭气闷地愣在原地,也不再多言。
曲雁华眸光微动,淡笑道:“如此倒是甚好。”
闲话半晌,日头眼看要西沉,场子也快散了。
曲雁华看向裴萱卓,正想示意她留步片刻,就见赵妈妈匆匆穿过游廊而来。
“奶奶,不好了!”
她直直奔向曲雁华,面色惶急,才一出口,便被曲雁华厉声打断。
“有话好好说,妈妈慌甚么?没得吓着孩子们。”
赵妈妈这才发觉还有姑娘们在场,老脸上满是羞愧,讷讷不敢言。
习真颇有眼色,带着姑娘们告辞了。
裴萱卓也跟着众人离去。
“说罢,发生甚么事了?”
屏退了左右,曲雁华脸上没了笑意。
赵妈妈神色凝重,凑上前耳语道:“那边传来消息,盐市的货,砸在手里了。”
曲雁华微眯双目,好半晌才追问道:“说清楚,是砸了一部分,还是……全部?!”
赵妈妈心底苦涩难言,“回奶奶,是全部。”
“咱们将铺子卖出去得来的银钱,全砸进盐市了……如今,血本无归!”
“前儿不知来了哪一路同行,悄摸着压价售卖,主顾哪里肯再买咱们的。这事咱家老爷和大老爷那边还不知道呢,我压着消息,并不曾吐露半分。奶奶可要告知他们?”
空气里弥漫着难言的沉默。
赵妈妈连大气都不敢喘,只低着头等回复,
良久,才听得一声短促的笑,并一道怒极后重归平静的声音。
“货在手里便是钱,端看后头运作便是。暂且压着消息罢。”她美目微挑,“妈妈别说风就是雨,还没到绝路呢。”
“倒不知,这后头的人,是来对付我的,还是钓他们这群大鱼的。”
赵妈妈讷讷称是。
心里头的不安却不敢说出口。
天色说变就变,方才晴空万里,好似又有暴雨的迹象。
第55章 火苗
◎妹妹出主意啦◎
雨天持续了许久, 起初是绵绵细雨,凉爽宜人,热恼了的京城百姓只说是菩萨显灵, 这才降下甘霖浇灭暑气。
连日来,京郊亭离寺的门槛都要被冒雨赶来的虔诚信徒们踏破, 可众人淋雨庆贺的景象并未维持多久。渐渐的, 雨势越发可怖, 不知从几时起, 街道上的积水已能淹没小腿肚,百姓才惊觉, 这是闹水灾了。
高门皆有余粮,便是关门闭户数月也不打紧。对于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而言, 这水灾不过是断了她们各类名目的赏花踏青宴, 左不过闷上几日罢了。
因着暴雨成灾,坊市关闭, 各行都歇了业。
为安全着想,学堂也停了课,只教学生们在家里温书。
早先也有类似情形, 譬如出现天狗食月的异象, 又或是有歹人窜逃入城,都有京兆尹颁布闭户居家的告示。因此,众人也并不十分慌乱, 依然吃好喝好。
直到一个惊雷般的消息传来,敏锐的官宦权贵们才察觉不对劲──圣人罢朝了。
十七岁登基的崇明帝,在位五十余年, 除年节丧制之外从不曾有一日辍朝, 其间更是经历过大灾大难, 现下这样的小雨灾,真是不够看的。
所以,罢朝之事不可谓不蹊跷。
耳边听着同僚们的低声议论,曲元德一言不发,顺着人流出了宫门。
时任翰林院编修的曲思行却颇有些忧虑,低声对父亲道:“圣人此番罢朝,不是身体有恙这么简单罢?早先听钦天监的史大人说,他接了一张批语……”
“慎言!”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曲元德淡淡道:“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雨才下几天,便有君主无德,引来天罚的谣言甚嚣尘上,而圣人又恰好在此时罢朝……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巧合。”曲元德撩开眼皮,瞥了他一眼,“可这又与咱们何干?”
二人并肩而行,端看外表,确然是父子的形容。
年长的穿着绯红官服,一派儒雅斯文。年轻的一身青绿官服,鹤骨松姿,俊逸出尘。却有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在他们之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曲思行皱着眉头,硬邦邦丢下这句话,“我只知道为人臣子,应担君之忧。”
曲元德漠然一笑:“是,所以你何必管哪个是君?”
曲思行一愣,旋即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至极的暗色。
自那日争端开始,他便发觉自家父亲实则是个冷情冷性之人,最善明哲保身之道,可他自己却是一柄宁折不弯的剑。父子二人连日来因政见不同,产生诸多龃龉。
这会子,更是触及曲思行的底线。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冷冷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青绿色身影渐行渐远,天边时有雷声轰鸣,将压抑的咳嗽声掩盖。
风急雨骤,加剧了曲元德的病势,他佝偻着身子,在原地缓了好一阵,才重新挺直了脊梁往前走去。
不动声色将染血的帕子藏于袖中,再抬头,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
回到曲府,曲元德竟破天荒地往流风院走去。
昔日的小厮李贵,因懂事能干又颇有眼力劲儿,十分看得清形势,现下得了高升,领了个小管事的差使。他虽是李管事的侄儿,却一心跟着流风院的新主子,见老爷来,生怕姐儿们吃亏,忙不迭跑去报信。
清懿虽有些意外,却并不将这桩事放在眼里。
如今她早已实权再握,自然不必忌惮曲元德这个空架子。
“请他进来罢。”
曲元德作为一家之主,竟被拦在院外等通报才能进。这事无论落在哪个男人头上都免不得动怒,可他却脸色如常,直到见了清懿的面,也不曾有异色。
“劳动曲大人驾临,不知有何要事?”清懿淡淡道。
曲元德不卖关子,也没有铺垫,直截了当道:“形势有变,别将摊子铺得太开,一旦变了天,今日的富贵便是明日的死局。”
清懿端茶的手一顿,“你知道甚么?”
曲元德站不住,随意寻了一张椅子便坐了,咳嗽两声才道:“圣人一向刚强,想是早就支撑不住,才挑了这个时机,找个由头罢朝。当今太子温和有余,魄力不足,加之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想也知道他不是个寿数长的。”
“皇太孙倒是文武双全,有明君之相,可太子妃却出身不显,被贵妾压一头。子凭母贵,倒平白让他庶弟有了与他相争的心思。”曲元德目光淡淡,“原先有圣人保驾护航,太孙倒也无碍。可现下圣人有恙……最后的赢家是谁,倒说不准了。”
清懿抿了一口茶,垂眸道:“ 你的意思是,只等着看鹿死谁手,再去找新赢家做靠山?”
曲元德不置可否,“将来的事,你自己去做主,只是现下需得明哲保身。否则,一旦新主上位,必不能放过你。”
清懿撇开茶沫子,良久才笑道:“曲大人真是上年纪了,倒也成了个鼠目寸光之人。”
“钱袋子到了哪里都是钱袋子,不过是让人随意拿捏的东西,只因里头装了金银,旁人便要高看你一眼吗?”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声音也冷了下来,“明哲保身这话我赞同,可却不是现下要用的法子。”
“如今正是风起云涌之时,我不仅不会收起摊子,我还要将商道铺得更广。”少女的脸上没甚么表情,却无端地让人读出了野心,“干做一个钱袋子,是重用还是抛弃,都是上位者说了算。”
她直直望向曲元德,“而我,绝不甘心于此。”
父女二人的眼神相遇,又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终于,曲元德长叹一口气,脸上隐隐透露着疲惫。
“罢了,由你去。”
他自诩老谋深算,从不喜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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