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长公主挑在一个天气不好,还满是难民的日子出城祈福,实在蹊跷。如若袁家小郎君单独出城也蹊跷。唯独如今日清殊所言,被一个着急的母亲诓骗来扯红线,方是不合理中的合乎情理,况且还有项连伊这个天然的人证。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节点,这个时候清懿还不认识袁兆。
御宴初见,远在五年后。
而现下,袁兆应当要出发去游历了。
这也是清懿十分想不通的地方。
上一世,清懿只是在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他游历的原因。大多数的说法是,袁家郎君寄情山水,要遍访天下名胜。
后来,忘了是哪一日,清懿偶然问起这桩渊源,彼时袁兆只是淡笑道:“甚么劳什子寄情山水,不过是丧家之犬逃离出京罢了。”
再追问,那人却不肯再说。
时过境迁,原本尘封的旧事,反倒成为了如今的未来要发生的事。
到底是甚么事情,可以让一个天之骄子吃这么大的亏?甚至让他形容自己是丧家之犬?他的家……可是普天之下的至高顶端。
这些日子,清懿闲下来便忍不住琢磨其中关节,一直想不通的点,此刻却在妹妹的闲话八卦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袁兆先前借程家的事敲打她,这也就意味着,他一定知道程家的底细。
程家背靠晏徽霖,袁兆若是他们的对立面,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她的半个潜在的队友。
最重要的是,他掌握着更为缜密广阔的信息渠道。
比如,他利用这样不惹人生疑的方式出城,一定是要获取十分要紧的讯息。
而这个讯息,是此时的她无法知晓的。
烛火忽明忽暗,清懿的目光幽深。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习惯操控一切,极其讨厌未知的感觉,这代表着超出掌控的不确定性。
打发了清殊去睡觉,清懿才唤来碧儿,问道:“国公府那头盯的如何了?”
“此番暴雨成灾,她的货压在手里出不去。”碧儿道,“不过,她到底是条老狐狸,颇为沉的住气,待日后路子松了,还真教她翻了身去。”
清懿沉吟片刻,缓缓道:“既如此,就不必留喘息的机会。她想留货,可她顶上的人,却未必能信任她。”
“离间计。”碧儿转瞬便明白了意思,踌躇片刻道:“姑娘急于拿下程家,是有甚么要紧的筹谋吗?”
清懿颔首,手指轻轻敲击桌沿,“若是想要拓宽消息来源,有甚么比拿下对家更快的办法呢?”
夜间的天空阴云密布,月亮被遮盖得严严实实,不透出一丝光亮,如缜密的人心。
—
天空放晴的第二天,各府的粥棚陆陆续续撤了。
平国公的摊子却不减反增,还在一旁增设了棚子,多供一顿餐食。
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这是程家二房奶奶曲雁华的主意。一时间,二奶奶活菩萨的美名传遍城郊。
这日,一顶软轿自山道尽头而来,一众丫鬟媳妇和护卫围随在侧。
众人定睛一看,正瞧见一个美貌妇人掀帘而出。
侍奉在一旁的赵妈妈上前道:“诸位辛苦了,我家奶奶心慈,特来恩令,打今儿起,咱们棚子里除开施粥外,一顿再加两个馒头。家里有老弱孩童的,可加领一份。”
此话一出,道谢声此起彼伏,难民们跪成一片,叠声叫菩萨。
美貌妇人缓缓开口,嗓音如三月春风般温暖,“不必拜我,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凡夫俗子,倘或有余力,略略搀扶贫弱也是应该的。”
众人瞧着她神仙妃子似的容貌,更是热泪盈眶,啼哭不止,“夫人是菩萨仙女托生!”
延绵的感激之意传出很远,美貌妇人笑容温婉地看着眼前一切,转身离开之际,眼底的笑意被漫不经心替代。
待到软轿离去很远,赵妈妈才凑上帘边,低声道:“奶奶,都打点好了,可以去了。”
轿内,曲雁华美目微垂,手里缓缓拨弄着佛珠。
她大张旗鼓出城,自然不全是为了扬名,更重要的是掩人耳目,去做旁的事。
“奶奶,您嘱咐我瞒着大爷他们,我可是一个字也不曾透露啊。我也不知他们如何知晓的,现下逼得咱们还要亲来见那群泥腿子。要是老奴能替代奶奶,也不必奶奶遭这份罪,您金尊玉贵的,绣鞋哪里沾过泥啊。”
轿子停在一座偏僻庄园外,丫鬟侍从停在原地,只有赵妈妈陪同在曲雁华身侧。
一路上,赵妈妈偷瞧着她的神色,生怕她怪罪,事先就絮叨了一堆,将罪责揽在自个儿身上。
曲雁华哪里看不出她的小把戏,只是懒得理。
见她不说话,赵妈妈越发慌了,急切道:“奶奶要是怪罪我,狠狠罚我就是,千万别气坏了贵体!”
眼看她又要啰嗦个没完,曲雁华冷淡道:“妈妈只管住嘴,跟着我就是。我不是甚么贵体,这双脚既沾过泥,也下过田,苦活累活都干过。”
赵妈妈讪讪闭嘴,不敢多言。
总算安静下来,半盏茶的功夫,管事所在的大厅近在眼前。
早有候在此处的一大批管事交上一大本账簿,乡野粗人只早早行个礼便请曲雁华上坐。
曲雁华细细翻看了账本,又问了管事几句话,就将情形知道的差不离。
又有人带她们去库房查看,这一环,曲雁华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
她一路边走边看,自始至终却甚么也没说,只有眼底暗沉的光昭示着她没有一刻不在思考。
直到离开庄子,赵妈妈按耐不住,再三询问,曲雁华才淡淡道:“一月之内卖完,绝无可能。”
赵妈妈:“可是……可是大爷给咱们的期限就是这么久……”
曲雁华脸上流露讽刺的笑:“程善均不过是个酒囊饭袋,满以为上下嘴皮子一碰,银钱就会落在他的肚子里,可笑。”
赵妈妈叹道:“说到底,咱们却也是借他的名头做事,他如今听信小人谗言,以为奶奶要独吞这笔钱,这才着急。他也不想想,您跟他一条绳上的蚂蚱,能怎么独吞?”
“独吞?”曲雁华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笑。
倘或是从前,她顺势压着货在手里,确然有独吞的心思。可是就现下情形看,这批货恐怕真成了拖垮她的累赘。
赵妈妈问道:“奶奶瞧出甚么名堂?”
“一则,因着暴雨,好几条运货的航路都断了。二则,咱们的盐庄,制盐的人比贩盐的要少许多。再者……”曲雁华顿了顿,“你瞧最后送咱们出门,跟咱们搭话的那几个油皮贩子,并不是专做贩盐生意的自己人,而是程善均原先不知从哪处招募来的二道贩子。一层一层剥削下来,咱们的盐价不知高出旁人多少倍去。”
“我先头吩咐定的价,想必他们阳奉阴违,私自抬高不少。于他们而言,慢慢地贩卖,总能获利,于是便做了假账簿来糊弄我,可做账目的人水平不到家,骗不过我去。”曲雁华的声音越发冷,“倘或没有暴雨成灾,还有程善均这头蠢驴,我未必回不了本,如今看来,倒真是难上加难了。”
赵妈妈一面心惊,一面又佩服,“奶奶真是女中诸葛,我竟都不晓得里头的门道,都是书上学的?”
提起这个,曲雁华眼神一顿,有些怔忪。
“是,我的老师是一位出身寒门,心怀天下的才子。”
那人有经世之才,本该是举世无双的实干能臣。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再不肯开口。
软轿复又前行,一方昏暗狭小的空间里,美貌的妇人闭目养神,手里的檀香木珠串不断发出有规律的拨弄声,好像一颗泛起波澜的心。
没有人生来就是所谓的女中诸葛。
曾几何时,她也曾趴在某人的桌前,听他念“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
简陋的院落里,只有一两株芭蕉平添几分碧色。
初春的日头并不十分暖和,间或吹来几许凉风。少女冷得打了个寒噤,也顽固地不愿关窗。
被训斥了只是笑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是你与我的第一个春天,我当然不愿关窗!”
一番话理直气壮,叫人辩驳不得。
那人执着书卷轻敲她额头,语气一贯的老成持重,“那就去加衣服。”
片刻后,少女穿着长出一截的宽大袍子,故意晃到他眼前,笑容胜似春光无限,“裴先生,盐铁论我没听明白,你再同我讲一遍罢。”
那少年冷淡地看她一眼,便极快地移开目光,“既如此,便好生听着。”
尘封许久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关于盐铁论的一字一句,关于书里的诗词曲赋,还有……少年那故作镇定,却暴露了情思的通红耳垂,恍如昨日般清晰。
“奶奶,回府了。”
赵妈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帘外,国公府的牌匾如巍峨高山,如这世间最让人贪恋的权势,教人心折,教人迷失,又教人厌恶。
曲雁华缓缓睁开眼,在众丫鬟媳妇的侍奉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那个愿得一枝春的少女,永远留在浔阳城、水源村、裴家私塾的那方小小院落里。
而眼角攀上细纹,美艳逼人如熟透的牡丹一般的国公府二奶奶,却只能顺着那条通天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绝不能回头。
第60章 初心
◎姐妹俩更新啦◎
暴雨季彻底结束, 已经是天气转凉的时节。
这日,停课许久的女学重新筹备开课,裴萱卓提前一天来了园里备课, 程习真得了信,也赶来作陪。
忙活了大半日, 正午的太阳透过窗棂投射在书房里, 晃眼得很。
程习真从书里抬头, 伸了个懒腰, 瞧着已经是午时,于是说道:“今儿个还没正式开课, 膳堂也没有厨子,你来我家里吃吧, 我吩咐小佩做几样你爱吃的。”
裴萱卓没什么意见, 头也未抬,手中的笔也未停, “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程习真也不介意,笑着上前抽出她手中的笔,嗔道:“甚么时候写不得, 还有大半长日呢, 用饭才是头等大事。”
“停课好些天,那群小家伙落了不少功课。”
“不急这一时,走走走。”
裴萱卓无奈摇头, 没法子,只能顺着她的意出了门。
她一贯不爱逢迎,程习真早就习惯她的性子, 倒也不介意, 还恰到好处的找话来闲聊。
“自上回小聚之后, 我母亲就不曾见到你,特特问了我好几回。今儿一大早,知道你要来,嘱咐我说要你今晚就在家里住。”
裴萱卓脸上神情淡淡的,“多谢夫人厚爱,我不便叨扰。”
程习真见她不咸不淡的,又殷切道:“这些时日因着城外施粥,我母亲忙得脚不沾地。即便是这样,她也特意叮嘱我好生招待你。看在这个份上,你好歹赏赏脸。”
“我又不是什么贵客,何至于夫人这般大费周章。”裴萱卓眼底虽有礼貌的笑意,说的话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夫人以往资助我的恩情也已经够多了,我如今也已经有了谋生的手段,不必再劳烦她了。”
程习真神色有些复杂,迟疑片刻才继续道:“罢了,只要你记得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至于旁的,由着你自己的心思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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