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江海潮摇头,说了家公爷爷的固执:“他说我们天天趟螺蛳卖,其他人就没螺蛳吃了,不能这么自私。”
卢艳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有这种说的?螺蛳又不是谁家的。”
江海潮无奈:“我也这么说呀,要这样想的话,天干的时候不要打水了,水就那么多,你打了人家田里就没水了。”
但是,没用。
卢奶奶乐呵呵地听几个丫头说话,笑道:“你家公爷爷不愿意趟,就表喊他趟是了。”
“我们家只有家公爷爷能趟啊,我们都拿不动趟网。”
趟网长什么样?一根又长又粗的竹竿,根部绑着连着篾片的渔网,网成三角形。别说放进水里面再拽回来了,就是扛在肩膀上,他们几个都够呛。
卢奶奶开始哎哟:“你买螺蛳就是了。你看我炸麻团,用糯米粉,用芝麻,用豆沙,天天炸,家里种也不够用啊。不够的怎么办?当然是买了。” 她还给小丫头分析,“螺蛳也不贵,我记得菜场上卖是一块钱5斤还是6斤来着。”
似乎便宜的不像话。
但事实上,挑出来的螺蛳肉也就一块钱一斤。别看老话说一担螺蛳三担壳听着好像已经很夸张了,实际情况是一斤螺蛳只能挑出二两肉。
这么一算,挑螺蛳肉卖,实在太亏了,白搭了那么多功夫,一点都没赚头。可买螺蛳肉的人多,直接买螺蛳的人少。还有人嫌螺蛳带壳卖,从家里挑来太累了,索性直接卖螺蛳肉。
江家姐妹两个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直接傻了。她们从来没想过卖东西还要花本钱。
比方说卖菜,那是自家菜地上长的,吃不完才拿出去卖,根本不要本钱。
再比方说卖卤虾,那是在水坑里钓的和套的,也是没本的买卖。而且如果不是因为生海虾卖不掉,她们也不会做成卤虾卖呀。
现在,她们要卖螺蛳了,想的都是家公爷爷趟了,同样没花本钱,拿出去就是卖不掉也不亏。
反正是没本的买卖。
至于这过程中花的佐料啊,柴火啊,已经被姐妹俩习惯性地忽略了。
卢奶奶看她俩不吭声,笑道:“先买一块钱的螺蛳试试呗,要是卖不好,也就是一块钱,带回去自家吃也行啊。”她又帮忙出主意,“要是卖的好啊,你们就跟卖螺蛳的打商量,让他便宜卖给你们,反正你们每天都要买。”
海音越听越心动,下意识地看姐姐。其实螺蛳便宜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她们自己买的话,就不用去找家公爷爷了。
海音一直有点怕家公爷爷。
江海潮下定了决心:“好,明天我们就买螺蛳。”
幸亏是放在镇上卖,在自己家斩螺蛳就好,不然家公爷爷和家婆奶奶看到了,估计又要有话说。
唉,她不像海音一样怕他们,可她不想浪费时间啊。现在他们每天最少也能挣10来块钱,像今天这种碰上江口有场的大日子,光是她和妹妹就进账20块。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说服家公爷爷上,不如赶紧想办法先挣钱。
姐妹俩回了杨家圩,偷偷找杨桃说买螺蛳的事。
本来江海潮还以为自己摆事实,讲道理,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他们。
结果没想到,不仅是杨桃,就连卖完了卤虾又被强行拉过来学习的虞凯都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就买螺蛳呗,又不贵。”
反倒是江海潮愣住了,一时间居然没接话。
杨桃奇怪:“大姐,我们有钱买啊。”
是啊,曾经花一毛钱都要想半天,买冰棍也舍不得,现在说要掏一块钱,居然也轻轻松松。
即便他们的目的还是挣钱,但到底也不一样了。
江海潮露出笑容:“好,明天我们就买螺蛳。”然后她又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强调,“别告诉家公爷爷家婆奶奶啊。”她指着虞凯警告,“尤其是你,嘴上别不把门。”
虞凯立刻捂嘴,拼命点头保证,他才不说呢。
江海潮又把海军和超超拎过来,耳提面命。
还想吃零嘴吗?还想吃肉吗?想的话就好好管住自己的嘴。
海军和超超立刻一跺脚,学着县电视台刚开始播的《刑事侦缉档案》上的样子,一跺脚举起手:“Yes, madam!”
谁知这两小子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就把他们卖了个底朝天。
礼拜五晚上,江海潮跟着丹萍妈妈回了杨家圩,一进院子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劲。
杨桃和海音还有虞凯都站在角落里,恨不得能躲得远远。海军和超超则站在饭桌边上,超超还在强调:“爷爷,我们没占人便宜,我们就是用螺蛳换的。”
江海潮一听螺蛳两个字,就想捂脸。超超这张嘴呀,简直就是笊篱,什么都能给你漏得一干二净。
事实真相果然如此。
今天杨桃跟海音在镇上菜场买螺蛳时,人家看他们老买,直接一块钱把剩下的全给他们包圆了。
结果螺蛳烧的太多,最后没卖光。他们就把剩下的送给龙龙家给晚饭加道菜了。
龙龙妈妈投桃报李,偷偷给海军和超超塞了娃哈哈,让他们带回家喝。
刚才都要吃晚饭了,超超没忍住馋,拿出娃哈哈喝了起来。家公爷爷看见了,就问他娃哈哈哪儿来的?
话到这里,要是机灵点,超超说是姐姐买的,那最多家公爷爷会骂他们一句乱花钱。
可他脑袋转不过来,实话实说,说是龙龙妈妈给的。
家公爷爷本来就觉得自家小孩老是麻烦人家很不像话,这下立刻板起脸来教训,好意思哦,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一点数都没有。怎么有脸老是吃人家喝人家的?这个样子,骨头轻,以后会被人看不起的。
超超当然不承认,扯着嗓子喊:“才不是呢,我们拿东西换了。”
杨桃当时就觉得完蛋了,赶紧抢话:“我们给了卤虾的。”
然而她还是手不够快,没能及时捂住弟弟的嘴。超超已经迫不及待地喊出来:“我们给了一大海碗螺蛳呢,很好吃的。”
熄火了呗,完蛋了呗,全军覆没了呗。
果不其然,家公爷爷立刻拉下脸:“哪儿来的螺蛳啊?”
虞凯还想负隅顽抗,说是他爸趟的。
可家公爷爷比他更清楚:“你爸爸一大早就去县城送货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他什么时候趟的螺蛳?”
杨桃赶紧改口:“不是二舅舅,是修远大大趟的,他家吃不完,给我们了。”
家公爷爷也没变脸:“那你怎么不带回来呢?怕吃不完吗?”
杨桃张嘴找不到话,海音偷偷拽她衣角。不要讲啦,她跟虞凯说的不一样,就已经露馅了。
家公爷爷看到江海潮进门,只眼睛扫一圈,然后开口:“先吃饭吧。”
江海潮赶紧讨好地拿出自己从江口带回来的卤菜:“豆腐丝,很好吃的,我多要了汤。”
杨桃又想捂脸,刚才她太笨了,她就该顺着爷爷的话往下说,确实怕吃不完啊,大姐早上说了会带吃的回来。
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家公爷爷直到大家大气不敢喘一声的扒完晚饭,才放下筷子:“现在你们老实交代,到底哪儿来的螺蛳?”
超超还想说话,被海军一把捂住嘴,拼命地拉着他低下头。
剩下杨桃、海音还有虞凯也缩着脑袋,不敢吱声。
江海潮莫名生气了。他们没偷没抢,他们想办法干活挣钱有什么错?干嘛还要偷偷摸摸的?
于是她一开口,语气就冲人的很:“买的,我们买螺蛳烧了卖。不是在杨家圩买的,不会让旁家吃不上螺蛳的。卢艳艳她奶奶都说了,卖东西的花本钱很正常,我们又没偷!”
院子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鸡笼里偶尔传来鸡的咕咕声。
虞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半晌才偷偷抬眼看姑爷爷。
现在天都黑了,院子里没灯,他整个人好像都泡在墨水里一样,什么都看不清。
隔了好久,虞凯感觉自己在憋下去会尿裤子的时候,姑奶奶终于开了口:“那你们买这么多干什么呢?钱不是钱啊,买多了卖不掉,还不是浪费钱吗?”
江海潮心里还有气,差点脱口而出:浪费的也是我们挣的钱!
不过最后时刻她还是咬住了嘴巴,什么都没说。
晚上睡觉时,杨桃和海音都忧心忡忡:“(家公)爷爷明天不让我们弄螺蛳怎么办?”
虽然他们才刚开始卖螺蛳,但就跟艳艳姐猜的一样,螺蛳竟然好卖的很。大概是因为便宜,味道又重好下饭,螺蛳卖起来快的很。而且只要是大人来买,基本上都会为了免费送的螺蛳,而要一笊篱的卤虾。
如果他们不卖螺蛳了,那好亏的。
“不管!”江海潮憋着气,“要是家公爷爷不让在菜场买螺蛳,我从江口带螺蛳回来。”
她说到做到,第二天还特地买了一块钱的螺蛳带在车上骑回家。
丹萍妈妈看了奇怪的不得了:“你们要吃螺蛳,你家公爷爷趟点不就行了吗?怎么还专门买啊?”
江海潮只好支支吾吾:“家里趟网坏了,螺蛳是人家换的。他买了卤虾,身上钱不够,就把剩下的螺蛳给我了。刚好海军跟超超昨天都讲想吃螺蛳。”
丹萍妈妈只是随口一问,听她叽里咕噜地解释一大通,还有点奇怪,笑笑没再说话。
江海潮偷偷松口气,再问下去,她可要穿帮了。
等推着自行车回家,她更是心惊胆战,心虚莫名。唯一庆幸的是螺蛳装在黑塑料袋里,现在天都要黑了,也不显眼,偷偷往角落一塞,明天再让海音和杨桃带到镇上去卖就没事了。
可惜她没能提防住两个弟弟。海军听到自行车的声音,就冲出来激动地喊:“大姐,婆奶奶喊洗手吃饭了,今天有和河歪歪烧豆腐汤。”
江海潮一愣:“哪来的河歪歪,二舅舅给的吗?”
这个暑假,二舅舅和二舅母经常以虞凯在她家吃饭为理由,给他们补贴各种吃的,像鱼呀,西瓜呀,都有。
海军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是,是家公爷爷趟的,趟了好多螺蛳呢。”
江海潮心里咯噔一下,本能感觉大事不妙,赶紧想藏起来那一塑料袋的螺蛳。
可是超超已经兴奋地冲过来,伸手翻塑料袋:“大姐,你给我们买了什么好吃的?”
江海潮徒劳地伸长胳膊,眼睁睁地看着表弟翻开了塑料袋,满脸疑惑:“大姐,你买螺蛳干什么?我还以为是猪肺。”
家公爷爷从自留地上浇完菜回来,挑着桶在他们身边走过,眼睛掸了下黑塑料袋,只丢下句:“赶紧倒桶里面放水养起来,天这么热。”
江海潮看家公爷爷脚步不停地往院子里走,神差鬼使地冒出句:“不是我买的,是人家抵给我的,他买卤虾身上钱不够。”
话说出口,她都想自己拍自己巴掌。她现在怎么张口就撒谎?
江海潮心虚地低下了头。
杨桃和海音从灶房端菜出来,看见江海潮就激动地冲过来,一个劲儿朝她使眼色。
趁着把螺蛳倒进桶里养的时候,两个妹妹眼睛闪闪发亮地强调:“大姐,看,桶里螺蛳都是(家公)爷爷趟的。哇!这么多螺蛳,我们能卖好两天了。”
江海潮下意识地泼冷水:“说不定不让我们卖了呢。”
杨桃和海音同时蔫吧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公爷爷年轻的时候挑担子出去卖东西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过,他好像在这方面有各种讲究。
三人收了脸上的笑,闷声不吭地回院子吃晚饭。家公爷爷已经坐在饭桌旁,看她们过来只招呼:“吃饭吧。”
三姐妹偷偷交换眼神,赶紧上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