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这些收完, 前院空了, 晒凳摆得满满当当, 红黄格纵横交错的高粱蔑上, 铺满金黄的谷粒。
姜青禾弯腰把?很明显的杂草,碎石子, 稻草杆子给挑走,到时候谷子还得过筛几?遍。
她还没学会用铲子扬稻子, 做不到一把?将稻子高高扬起,让杂草被风带走,碎石子落在地下。
只能先一点点挑,今年稻田出了一石三的稻子,这一石三还是?少了点,连前院都没晒满。
除去给宋大花那?半斗外?,剩下的稻子,姜青禾跟徐祯商量,出六斗的稻子换粗粮,其他留着自己吃 。
比往日不同,看着汗水浇灌过的稻子,她此时竟也期盼粮客的到来。
粮客一般都得等晒完谷后,才赶一群驮着粗粮口袋的毛驴,背上缠着升斗进湾。
他不收没晒或是?没晒好的稻子,因为没晒足日头的稻子含水较多,闷着就?容易霉变,还容易发芽,只有彻底晒透的稻子才好储藏。
等待粮客进湾前,姜青禾缠起头巾,拿上粪桶,拎着粪勺到荒地去给大白菜上肥。
头伏萝卜二伏菜,二伏天种下去的白菜从一株株幼苗,长到现在已经包心了,包心的白菜得追肥。
这荒地的土板结得厉害,不松不壤,实在不太适合种白菜,那?种大而卷叶子多的,姜青禾没种出来,这片地里全是?缩着长的白菜。
叫以前她就?会怀念后世的娃娃菜,又或者是?杆子少叶片多,吃着又甜又爽口的大白菜。
可现在她会想,能在这样贫瘠没有多少肥力的土上,长出白菜来已经不孬了,小就?小点吧。
她沿着根部一点点上肥,上完肥后还得浇透水,菜地里味道并不好闻。可望着荒地上,长出来一株株白绿的大白菜,此时也有了种奇异的满足感。
这是?她和徐祯忙里忙外?,一瓢水一泼肥不断种出来的。
她有点能在繁忙的农事里,找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富足感,可惜还有点少。
上完肥又挨株看看有没有虫眼后,姜青禾拎着两个桶往回?走,在离苞谷地不远的地方遇到了土长。
要是?以前,她只会点头或是?打个招呼,也不会多上去攀谈什么,可今天她犹豫再三后走上前。
“土长,你来看苞谷阿?”姜青禾说完,觉得自己像是?没话找话尬聊。
土长没有摆出一副死?羊脸,面部柔和点头说:“今年苞谷种下去晚,稻子收了它还没熟透,俺来瞧瞧。”
这还是?两人除开姜青禾到湾里来,第一次能聊几?句。
本来话到这就?该结束了,姜青禾应该走人,可她愣是?没走,落后土长一步,搓着手指头把?想说的话给说出来。
“这苞谷、谷子啥收了,是?不是?就?要农闲,”
“咋,”土长站定,“有啥话就?说。”
她语气没那?么强硬,“你进湾里来,户籍也上了,就?是?湾里的人。俺管着湾里大事小事,你住的又远,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别扭捏,想说就?说。”
“我想问问,湾里有啥活能给我做的不?”姜青禾放下桶,也像是?放下她自己的害臊说:“我识得字,也能写字,编绳纺线啥的也利索,做吃食也有一手,虽说油盐耗了点,不过要是?湾里有啥事要烧菜,我会省着点的。”
土长没说话,她想着这半年来姜青禾的举止。说实话,当初镇里要她去接人下来开荒,她是?很不情愿的,尤其那?一家三口长得细秀,跟湾里压根融不到一块去。
当时湾里空房也有不少,拾掇出来就?能住,可她还是?给人撵到最偏的东头。
那?时她满肚子考量,一怕这一家不安分,进湾里来把?淳朴的风气给带坏。南边阿,那?对湾里人来说,是?遍地稻子,顿顿白米,精良细货都不缺的地方。
南边来的人见识也高,说话间难免会透露出优越,而湾里人世代?生活在山洼子里,又没有见识,哪怕只是?描绘出来的富贵生活都会迷花人的眼,会增长不平衡的欲望。
二来,土长也知道,湾里好些婆姨懒汉嘴多犯贱,刚来啥不懂的人就?跟他们处在一块,日日被揪着说嘴,到最后谁也受不了。
还不如就?让他们过自己的小日子,只是?她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做对。
可这半年多瞧下来,她发现姜青禾一家是?真安分,半点不提她曾经在南边的日子。
“坐会儿,”土长用要跨马的架势撩起下摆,随意坐在干草团上,“其实有个活,俺想找人帮俺。”
“可王盛说让俺来找你,你帮西?头那?蒙人当过歇家?”
姜青禾把?粪桶拿远好些,才跑回?来坐在地上拢着腿,想了想王盛是?谁,脑中出现个小胡子小眼的人。
她阿了声说:“误打误撞,找我帮忙也就?去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可王盛那?人多会描补,在他的嘴下,姜青禾能说又会道,压得驼队只能乖乖照办,后头认不出人来记不了账还得请她帮忙。
虽然?土长知道王盛那?张嘴惯会添油加醋,时时念叨,她也有点动摇。
“粮客进湾收粮这事你晓得不?”
姜青禾点头,土长继续说:“那?帮孙子太细碎了。”
其实她更想骂嘴是?个蜜罐罐,心是?个蛆窝窝。
“一斗稻换两斗半的麦子,四斗给个尖的硬糜子,三斗的荞麦,”土长皱眉,“要是?正经换也就?算了,年年都吃他们的暗亏。”
啥新?粮里掺陈粮,装好的粮底下有一堆沙…
“那?就?另寻条路子,找别的粮客换,”姜青禾她想了想说。
土长说:“咋没找过,一听是?春山湾里头,以为俺们都没见识,压价压得更低。”
她说着看向姜青禾,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有着莫名的情绪,“俺想请你试试。”
“给湾里人找条新?的路子出来。”
“真能成的话,俺从湾里支百个麻钱给你,再出一斗稻子,一石麦子,其他有想要的,你可以说。”
姜青禾可耻地心动了,她现在心动的底线很低,并且第一反应是?答应,而不是?退缩。但她摇头,“这件事办成,湾里给我头驴要不骡子,成不?”
当然?要是?牛更好,可有一头驴或骡子也能省事不少,等秋分种麦前深耕土地,就?不需要再拉着厚重的犁头,磨得肩膀鲜血淋漓,最后换锄头一点点挖。
“成,只要你能找到个实诚的,但收粮的价要比俺说的高。”
两人起身?,姜青禾跟土长再三强调,她不一定能找到也保证不了,但她愿意去努力,就?算不为了更好的生活,也为了能替代?两人的那?头牲畜阿。
“不强求,反正还有个兜底的。”
能找个新?的最好,不能找就?拉倒。
等土长都快走到岔路口了,姜青禾又追上去问,“我们想开春起座木屋,山里的树能砍老些不?”
之前都是?砍几?棵,小打小闹湾里不管,可真要是?砍一大片,土长估计得抡起她硬得跟石头一样的拳头锤人。
“砍老些不成,之后还得往上头种树苗子,你们趁深秋冬闲走远一趟,去贺旗山那?里砍。”
说完土长就?走了,而姜青禾抬头看那?座伫立在远处,遥远而庞大的山脉,得穿过平西?草原才能到达。
而她现在就?得去一趟平西?草原,之前的驼队还没走,带来的羊肉都成风干肉好久了,他们还驻扎在草原上。
姜青禾回?去换衣裳,灶房里弥漫一股蒸菜干的香气,徐祯的梅干菜已经进行?到第三次复蒸,这次蒸完拿出去晾干,梅干菜就?好了。
她给对襟袄纽上扣子的时候,徐祯扒在门边说:“真不要我跟着去?”
“我自个儿去一趟,很快就?回?,”姜青禾给他身?上加担子,“你走了以后,这些谷谁收,蔓蔓谁看,还有你的干菜。”
徐祯学着蔓蔓那?样“噢”了声,蔓蔓跑过来说:“我去行?不?”
“不行?。”
父女?俩这一刻的表情如出一辙,垂头丧气。
姜青禾暂时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也不管两人了,拿过徐祯给她蒸的菜包子,她背上一小袋谷粒,摆手,“很快就?回?。”
正巧虎妮在外?头喊她,“禾姐,你快些。”
“来了来了,祯阿你晚上来接我,”姜青禾一屁股坐上车,又喊了一嗓子。
徐祯和蔓蔓站在柳条子目送她远去,他高高应一声,又跟蔓蔓说:“菜包子你吃不?”
“吃,”蔓蔓馋得直吸溜。
父女?俩难得的伤感,都没超过一分钟。
至于姜青禾,路上吃的那?两个菜包子,都要叫虎妮给她全颠下来吐干净。
到地方时,她趴在车板上,一脸菜色,下来揉着自个儿的屁股,一瘸一拐走过去。
虎妮嚼着菜包子,她喊:“晚点俺还来接你阿。”
“别——”,姜青禾差点没喊破音,“你让徐祯来接我。”
她的屁股暂时没那?么早想退休。
她话还没说话,虎妮赶的大轱辘车嗖得飞了出去,可谓是?风驰电掣。
姜青禾走到驼队扎的帐篷时,骆驼客在捆扎草料,除了草原上的牧草,他们还去了北海子收割碱蓬子,充满盐碱的碱蓬子是?冬季结冰,没办法让牲畜舔食盐碱土时的救济草料。
而那?批骆驼则被带到更远的地方吃草去了。
从夏末到秋中旬这段地上,骆驼得喂到膘肥,等它们全身?换完毛,长出一层新?绒毛后,晚秋才能起场运货。
不然?到冬季骆驼羸瘦,没有鲜草只能喂干草的日子,骆驼又要运货,那?时候很容易死?在路上。
骑马先生领姜青禾进帐篷时说:“草场的牧民也不会赶俺们走,就?留在这儿再多吃几?日。”
领头的对当时那?件事也看开了,他对姜青禾的到来,虽然?没有骑马先生的热情,可也表示欢迎。
欢迎的方式就?是?问姜青禾,“肉干吃不?”
“骆驼奶喝不?”
“那?酒呢?”
在姜青禾表示拒绝后,他自己嚼着肉干,喝一口骆驼奶,再抿一口马奶酒,才跟刚睡醒了一样问,“你说来这找俺们干啥?”
“人老了,记性不好。”
姜青禾怀疑他绝对是?报复,又耐着性子说:“你们驼队晚点起场往哪走?要换的货都选好了,稻子你们收不收,不要钱,要粗粮换。”
“你见过南边的稻子不,想来你”领头的右手将酒杯底磕在桌子上,准备来一番大吹特?吹。
姜青禾直接一记绝杀,“我就?是?南边来的。”
“阿,哈,你也真是?的,这也不早点说,”领头的干笑,他爹的又失策了。
骑马先生觉得不该放任这蠢货说话,他揽过话茬子,“贺旗镇种稻二十?几?年,稻谷肯定比不了南方百来年筛出来的粮种。”
“俺们从南方拿货会捎上粮食,可一进入塞北的关口,只会换皮货、羊肉干、水烟、羊毛这些,麦子也会收点,往南的路上有人会要。”
“稻子是?精白米,价贵,没哪几?户人家吃得起,边陲几?个镇也就?贺旗镇富庶些,更远的地方,种的是?麦子,可年年吃的是?黑面馍馍。”
“从这运去到南边,稻子淋雨会发芽,而且太重了,晚秋骆驼起场最好保存膘肥,这实在不划算。”
姜青禾捧着杯热茶缓缓点头,人家说得委婉,她也听出来了。
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锤子买卖,她把?拿来的稻子解开袋口放在桌上,“我是?不觉得这里的稻子,比起南边来就?差太多的。”
“不然?也不会被当做贡米,这些都是?贡米稻出来的粮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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