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秋簪花
最起码,他们没有傻乎乎的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只是看着看着,苏平真却敏锐的察觉到一旁的魏有任变得奇怪起来。
他都已经看完了两份考卷,这位魏主考却连一份都不曾看完,这合理吗?
殊不知,魏有任这会儿捏着纸张的手指都不由轻颤起来,只有出题人才知道自己的题目有多么刁钻。
仗着清北考生消息不灵通是其一,故布疑云让众考生先入为主是其二,即便有学子堪破这些,并且替圣上说些“正义之言”,魏有任也可以用顶撞冒犯,将其直接打下去。
有了这些准备,魏有任可以确定这一批乡试的考生,乃至他日会试、殿试中的清北考生都无法得到圣上的倚重。
可这名考生却不同,你说他未曾看破此题吧,他的文意已经大大偏移了魏有任想要的程度。
可你若说他偏题,可其句句不离垂拱而治,可垂拱而治的前提,乃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他身为主考,身为大周官员,岂能说这样的大前提是错误的?
届时也不用苏平真出言,只眼前的十位同考就可以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简直狡猾至极!
是的,狡猾!
这是魏有任给答题人的评价,可若是抛开自己的目的不谈,这份作答不但直接拨开云雾见真章,还能丝丝入扣摆事实、讲道理,连他这位出题人都不由得心服口服。
这哪里是一个普普通通,耳目闭塞的考生?
他,一定是大人特意叮嘱自己的那位徐韶华徐秀才!
魏有任这时哪里还不明白,大人此番遣自己来此的真实目的,可若这徐秀才如此优秀,也难怪大人对其这般看中了。
次卷的论题让魏有任整个人叹服不已,至于之后的题目,字字句句无一不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之言。
等到最后,就叫魏有任都不由得跟着文章走了,待看到最后那道被解答的十分精妙的数理题,魏有任一时也情难自禁的叫了一声好!
苏平真看着魏有任的眼神更加奇怪了,只看魏有任此番的出题,便知道他这一次来是没憋好屁,可这会儿他这幅昏了头,为人喝彩的模样,莫不是这场乡试又是右相搞的什么手段?
苏平真微微失神,他如今不说是圣上唯一的心腹,可也敢自称一句对圣上十分重要的臣子,可即便如此,在得知魏有任被派往清北省主考之事,圣上又派了自己出京,也是有任务交给他。
而这任务,也十分奇怪。
什么叫若有考生文章锦绣,字理通达者为魏主考针对,务必要自己全力保之?
自己入朝为官多年,也不知道圣上还认识什么清北学子啊。
苏平真一头雾水,而这会儿,魏有任终于将那份考卷放了下来,他缓了缓,直接道:
“此卷考生可为本次解元矣。”
苏平真一百个不信,可他不是什么冲动之人,并未直言自己的怀疑,待将考卷拿来一阅后,不过一刻,苏平真已经道了三个好字!
连主副考官都如此赞同,本届解元便已经在这一刻定了下来,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是以等魏、苏二人将十分考卷阅过、排名之后,已是黄昏暮色,苏平真等了一日也没有等到魏有任发难要将某位文章做的不错的学子贬下去。
这会儿,随着排名定下来后,外帘官立刻将考卷原卷搬过来,苏平真难得眸地闪过一抹茫然。
不会是圣上看中的那位学子连前十名都不曾考上来吧?
苏平真这会儿心里起了嘀咕,殊不知魏有任这会儿也奇怪的紧,苏平真好歹也是圣上的人,圣上能把他派出来,十有八九是打算在清北拉拢人心。
可这会儿在一众同考官面前,他怎么跟锯嘴儿葫芦似的,一个字也不说?
随后,二人彼此警惕的看了一眼对方,纷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
约莫过了两刻钟,所有去掉糊名的考卷被按照末场考试的顺序,放在托盘上,罗列整齐,一盘一盘放在公堂之上。
“解元为第十一号。”
魏有任如是宣布,随即,赵同考眼疾手快的将考卷寻了出来,随后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好俊的一手字!”
随后,这叠考卷被摆在了桌上,魏有任第一眼便瞧了名字,看到徐韶华三个字后,莫名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再观其字迹,哪怕是魏有任也不由赞道:
“丹青妙笔,不外如是。”
苏平真这会儿却停在那卷首的年龄之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解元竟才十五岁吗?徐韶华……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魏有任不由得看了一眼苏平真,阴阳怪气道:
“苏大人这是多久不曾回国子监了?亏你还将刘监正称一句棋师,你竟不知这位徐解元便是如今国子监四艺一试之首吗?”
苏平真直接懵了,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四,四艺一试之首?”
他自打许青云和陈舍礼双双落马后升了官,每日不是泡在衙门里办差,时不时还要出个公差,这两年自然没有寻刘监正下过棋了。
可,什么时候京中那些勋贵子弟竟连一个清北省的学子都比不过了?
文试比不过也是情有可原,可那可是自小得名师教导的君子六艺啊!
这世界玄幻了吧?
苏平真还在失神,魏有任已经吩咐人去取红纸,他亲自来写桂榜了。
本次清北省乡试入试者共计一千三百七十二人,而清北省的举人名额共六十名。
魏有任好书法,此刻随着他的笔落上去,一个黑字凝成,当得起一句挥毫势比风,泼墨凝笔意。
“九月初一,是个好日子,且在那日张榜吧。”
魏有任一气写完最后一个名字后,如是说着。
赵同考愣了一下,那不是两日后吗?
也就是两日后他们这些同考官便可以自由了?
一时间,自己等人点中的学子被选为解元,自由之身指日可待,双喜临门让这些素日稳重的同考官都不由得欢呼一声。
九月初一,随着一声炮响,清北省三年一试的乡试正式张榜!
原本便在城中焦急等候放榜的学子一时间蜂拥着朝发案台而去,省城的发案台建的颇有气势,因着桂榜要张贴足足十日,是以这会儿重檐三尺,碧瓦层叠,以护其不受风雨侵蚀。
张榜处两旁亦有文章,一旁刻着翠竹,此为节节高升,一旁雕着金桂,意在檀宫折桂。
端的是精妙无双,华美非常。
而这会儿,众人已经挨个挤在了发案台下,维持秩序的兵将都忍不住留下了一滴冷汗,这人实在是太多了!
徐韶华等人并未下场,安望飞已经提前安排了侍从前去看榜,这会儿众人皆坐在不远处的酒楼之中。
临窗而坐,远远的正好可以发案台下的光景。
此刻,一个头发散乱,衣衫满是污泥的中年男子直接扎进人群之中,他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许是自贡院出来后便一直未曾洗漱,让不少人避如蛇蝎,还真让他挤进了前列。
那男子瞪圆眼睛,不知不觉,呼吸已急促起来,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可一双眼睛却连眨都不眨的盯着红榜上的墨字,一字一字默念过去:
“……第五十九名,霖阳府胜安县李贤卫!中了!中了!我中了!”
李贤卫一面大笑着跌坐在地上,一面狠狠垂着自己胸膛,不消片刻已是泪流面满,整个人茫然四顾,仿若不知今昔何年。
可没过多久,便有两个健壮的仆人将他搀扶起来,亲亲热热的唤着:
“李老爷,地上凉,快起来!”
“李老爷,我家老爷生平最敬重读书人,家中已经备了宴席,您可否愿往?”
李贤卫还懵懵然的时候,便被二人掺着离开了发案台,围观的百姓这会儿才开始议论纷纷:
“这李老爷昨个还在医庐里啃窝窝头,今个立时便改个命,稀奇稀奇真稀奇!”
“谁说不是呢?那可是孙家的仆人,孙员外家财万贯,李老爷有福喽!”
李贤卫喜得失了智,而其余落榜的学子这会儿哭的哭,嚎的嚎,小小的发案台下,人间悲喜并不相通。
卫知徵最爱八卦,这会儿倚着窗,津津有味的看完了李贤卫的事儿,忍不住兴冲冲道:
“我瞧着孙家仆人站着的地方还有不少下人,若是方才是华弟在下面,那怕是要被众人哄抢了!”
卫知徵别的不好说,但就华弟这异于常人的答题能力,乃是国子监中一身压群雄的人物,一个小小乡试,手到擒来!
安望飞闻言也不由温声轻笑:
“明乐兄说的不错,我听易平哥说,华弟当初考童子试的时候可就被人惦记上了呢!”
徐韶华闻言不由扶额,随后幽幽道:
“我是诸君中年岁最小的,倒也不急,明乐兄和望飞兄如今也到了该娶亲的时候吧?”
卫知徵闻言身子一僵,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为何来此,安望飞这会儿也不由得被茶水呛了一口,随即道:
“我,我也不着急。”
只是,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心虚。
胡文锦这会儿难得没有笑话二人,毕竟他与二人,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众人一番笑闹,不多时,侍从噔噔噔踩着楼梯冲了上去:
“郎,郎君大喜!”
侍从一进门,气都没喘匀,便急急道:
“此番乡试郎君得中一十七名,大胡郎君为本次乡试经魁,小胡郎君为,为亚元!”
侍从咽了咽口水,看着临窗而坐的少年,他面上波澜不兴,可侍从的声音却不由得轻颤起来:
“徐,徐小郎君,得中解元!”
此话一出,酒楼其他厢房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解元?解元何在?!”
“乖乖,出门吃顿酒也能遇到解元老爷!合该我今日行好运!”
“愿从解元老爷处讨一吉物,以保我儿来年县试顺利……”
安望飞暗道不好,没想到这酒楼的隔音这么差,可下一刻,安望飞便觉得眼前一花,就见徐韶华抓着胡文绣直接翻窗悠然离去,撂下一句:
“既如此,我便先行一步,回别院等报喜人,三位慢坐!”
眨眼的功夫,徐韶华已经不知所踪,而屋内的三人直接傻了,胡文锦忍不住嘟囔道:
“徐同窗怎么也不带带我,我方才又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