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李曜挑灯看剑,漫不经心地用剑尖挑动着烛火,来回把玩。
小簇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底,微弱地跳动。
“我就要让他成为佛子,让他和她都爱而不得,要他与她永无可能。”
“唯有如此,她才会死心塌地跟着我。”
烛火微茫。被刀锋一捻,暗了下去,倏然湮灭。
***
接下来几日,梁军如约入局。北匈骑兵来去无踪,在高昌王城四面盘桓,只做佯攻,且战且退,不欲与梁军正面冲突,似是有所预谋。
李曜与诸将在中军帐沙盘点兵,帐外传来小兵通禀。
得到允准后,小兵进入帐内,递上一份绢帛,道:
“高昌来使,国师于安置城外流民入城,请殿下率兵护卫城门,以防北匈军突袭。”
李曜目光落在沙盘上,头也不抬,只皱了皱眉道:
“救那些流民有何用?”
“流民毫无战力,与此战毫无裨益。我何必要浪费兵力在废物身上。”
小兵得令,应声告退。
李曜的回复很快送入高昌王城中。
“我们殿下有令,请高昌军不可开城门放入流民。北匈军就在城外十里处徘徊,一旦开了城门,流民堵住城门,先锋骑兵就会冲入城中。”
传信的小兵将口谕传达至高昌王宫内,抬首看了一眼高昌王军簇拥在中间的一人。
那人身如玉山,容色冷峻,满面的黑疤令他心下一惊,禀告的声线都不由颤了颤:
“殿、殿下请国师顾全大局,勿,勿要因小失大……”
他传完口谕,擦把汗,默默退了下去。
洛襄静静听完,清俊的面容难掩赶回高昌王城,连夜指挥守城的倦色。他眉头微蹙,望向远处城楼的方向。
鼓声大作,硝烟四起。
“国师!”
一名甲兵奔来,朝他拱手,禀道:
“城门外又有一批的流民围上来,堵塞在城墙处,不断聚集,越来越密。”
若以兵法谋略定之,梁人此言不差。
城门乃是守城之关键。如果此时开了城门,流民纷涌而入,北匈军若是趁此机会进攻,城门必将失守,关口一开,接下来整座王城便难以为继,前功尽弃。
这些流民,没准就是北匈军诱使高昌大开城门的诡计。
洛襄负手而立,一言不发。
他想起回王城前在城墙外看到的景象。
潮水般的流民一波接着一波纷涌而至,老弱妇孺,男女老少,皆是衣衫褴褛,风尘仆仆,面黄肌瘦,隐隐可闻几声婴孩啼哭。
并非军队伪装,是真的流民,是无辜百姓,是战火下的牺牲品。
一旦十里外的北匈骑兵袭来,这些流民就会在铁蹄之下被碾作齑粉,血流成河。
梁军已打算作壁上观,不会相帮。难道真的要所谓“顾全大局”,任由这些无辜之人死在城下?
洛襄沉心定气,他的目光转向城内林立的佛塔。
遥遥望见一大片佛门信徒在高昌大寺前伏地叩拜,祈求神佛显灵,战乱平息。无休无止的诵经梵唱,在烽火中弥漫开去,凄迷如烟。
他悠远的目光最后落在身边那座浮屠塔上。塔顶高耸入云,直达天际,而诸天神佛却从未回应世人的祈祷。
“国师!北匈骑兵已在五里外,逼近城门!”
耳边,已经隐隐可以听到北匈骑兵的马蹄声,那些可以看到那新淬了火的铁蹄喷着热焰,有如地狱之火,即将焚烧一切。
洛襄从远处收回目光。
已来不及掩人耳目了。
西域之中,唯有一人,只身可抵千军万马。
他就是唯一那一人。
正如那日李曜所说,他在天下人面前,何曾有过退路?
大厦将倾之时,他从来没有退路。
洛襄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中明光如电。他令道:
“开城门。”
“可是北匈……”周围的高昌王军大惊失色。
洛襄不语,只淡淡瞥过去。
一眼震慑,竟无人再敢言一句。
洛襄再未迟疑,朝浮屠塔大步走去。
白玉阶前,守塔的武僧看到擅入的他,警惕地提起戒刀棍棒,转瞬间一个个却睁大了双眼,呆立不动。
一阵切切嘈嘈的声响,他们放下手中的刀棒,本是直立的身形如浪潮低伏下来,跪倒在地叩拜。
只因,洛襄掠过他们之时,修长如玉的手指覆在面上,已缓缓撕开了巨大的黑疤。
朗朗日光所照,霜雪的面容,清湛的目色,一股凛然之气如苍穹浩云一般笼下。
黑疤轻轻飘落在地。无法示人的杀戮和守护一道暴露在白日青天之下。
在众人惊涛骇浪般的目光中,洛襄平静地步入浮屠塔内。
佛像旁,香案前,沉寂已久的玉白袈裟落满灰尘,衣摆随风微微拂动。
洛襄一把扯下袈裟,扬手一挥,轻尘飞扬,消散得无影无踪。
玉白袈裟舒卷开去,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如同一片浩荡落雪,缓缓落在他尚带伤血的肩头,覆住他英气勃发的身姿。
昔日,地藏王菩萨甘愿堕入无间,镇守地狱,曾发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初时,他为救高昌,托生地狱恶鬼,成为国师;今日,为渡苍生,又披白净袈裟,再做佛子。
佛子国师,一体双魂,一个有多纯澈圣洁,一个就有多阴诡嗜杀。若是终年黑暗里的灵魂展于日光之下,势必要承受顶天灭地的后果。
此时此刻,洛襄没有去想那些后果。
他穿上袈裟,手持佛珠,从容地自浮屠塔中走出,纵身上马。
他的身后,所有人浑身僵直,全部怔在了原地。
领兵杀伐的国师,竟然就是浮屠塔内修行的佛子!
天际处,雷声轰鸣,霹雳而下,惊天动地。
浓云翻卷,暴雨将至。
高昌王军最先从大骇中回过神来,紧随他而去。大批绛袍武僧面面相觑,随之跟上。
城门口的沿街两侧,立满了佛门信众。眼见佛子突然出现,街旁人流如山峦起伏,跪倒在地朝他行礼。
自浮屠塔至城门口,绵延一路,乌泱泱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
今日有多少崇敬虔诚,来日便会有多少嫌恶厌憎。
洛襄没有停留,将浮屠塔和万千信众抛在身后,一骑绝尘,往城门去。
……
城楼脚下,一名怀抱婴孩的大婶仰望高阔的城楼,忧心忡忡,叹息道:
“唉,若是再不开门,北匈军可要追来了。”
“北匈人本就是要借我们攻城,我们就是炮灰啊。”
“是啊,北匈人这一来放箭,大家伙一口饭没吃上,都要死在这里了。”
一片哀叹声此起彼伏。
饿了数日的垂髫小儿和襁褓中的婴孩大哭不止。有耄耋老人弓着背,干脆倚在城墙上等死,满脸绝望。
“不会的。你们不会死在这里的。”
一道娇俏清泠的声音响起。
流民群中,身旁一名粗布裹发,头戴面纱的女子劝慰众人。她的面色有几分苍白,露出的一双明眸动人心魄,见之难忘。
旁人纷纷侧目,她轻轻一笑,眼尾微微翘起,胸有成竹地说道:
“他一定会想办法放我们进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曜:比白月光更可怕的是死去的白月光。这个道理我懂嗯!
朝露:我又回来啦!
洛襄不仅仅是为了朝露还俗的,他不想坐在神坛上,他想要躬亲入局,与他的众生在一道。格局打开~
第80章
北匈军攻城这一日,天空阴黑如万里泼墨。
趁着洛枭在阵前点兵,朝露换了一身粗布麻衣,以破烂的裹巾覆面,等人不备顺利地利用侍女离开帐子,躲在流民的人潮之中,被北匈军驱赶着,往高昌王城去。
城门迟迟不开,她柔声劝慰濒临崩溃的民众。
她心中万分笃信,洛襄不会见死不救。
“滴答滴答——”
细密的雨珠落下,转瞬成了瓢泼大雨。
雨声越来越大,几乎铺天盖地,加剧了躁动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