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我乃罪臣之女,需要在西域戴罪立功。我想留下来……他,是个好人……”
朝露轻轻一笑,看破不说破。前世在宫里见过太多矜持的贵女了。不必她这样的胡女,要让她们开口承认喜欢,太难了,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
可是她的眼神,怎么骗得了人呢。只要洛枭一出现,她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倒是像极了……
像极了从前,洛襄还是佛子的时候,他一出现,她的神容姿态,与此刻的李无忧别无二致。
朝露将她绑成发髻松下来,编织成一绺一绺的发辫,用璎珞串珠的红绳系紧,再以翠羽为翎。
也要她换下身上的汉服,李无忧面有难色,她没有穿过乌兹的服饰。朝露笑道:
“入乡随俗,你将来可是要做乌兹的王后的。首先要让三哥喜欢你,先要试着穿乌兹女子的装饰打扮呀。”
李无忧点点头,顺从地任由侍女褪去她的汉服,依次穿上腰衣,衫裙,敞露的香肩盖上一片绢丝披帛,端庄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
最后,再铜镜前点妆,朝露为她涂上嫣红的口脂,在上了妆,整个人明艳照堂起来。李无忧颇有不习惯,照花前后镜,反复问她好不好看。
朝露知道汉地女子向来羞涩,就故意道:
“我三哥喜欢勇敢的人,讨厌怯懦的人。你只要勇敢一些,就是最美的女子啦。”
闻言,李无忧忽然轻轻抓住她为她描眉的手,轻声道:
“朝露姑娘,你和佛子的事我近日都听说了。历经千险,终成眷侣。你真勇敢,我好羡慕你……”
朝露的手顿住,眼眸低垂。
她才不勇敢呢,好几回都想抛下洛襄独自离去,是他,无论修行还是还俗,都从未放弃过她。
朝露心中柔情涌动,眼眸流转,回握李无忧的手,眨了眨眼道:
“无忧,你告诉我,汉地女子怎么取悦夫君?”
李无忧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以袖掩面,笑道:
“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
洛襄独自落座,等前去内殿更衣的朝露回来。可直到等了许久,也不见人。
主座上的洛枭兴致颇高,他午后领人方猎了一头黑熊来,皮毛仍然光泽,熊目白睁,尖齿森森,矗立在帐外。
由是宴席的酒香中混杂着一股浓浓的腥血气。
洛襄兀自饮了一口酒,听到不远处的帐外,人群起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人流渐渐散开,由洛枭身边的侍官领着,从雪白的帐幕中走出一个的女子。
他从酒盏中撩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走来的女子,又将目光转向了主座上的洛枭。
劝酒声淡下去,众人屏息以观。洛枭掠过帐中喧嚣的宾客人潮,望着朝他不疾不徐走来的汉女。
他举在半空,将饮未饮的酒盏凝滞。
她褪去了繁冗的广袖汉服,穿着一身艳丽不失华贵的胡衫胡裙,显得人身姿纤细,腰肢不盈一握,玲珑有致。浓密的乌发梳成胡辫,行走间,环佩轻鸣,悦耳动听。
她一向素雅,扭捏却执拗,从未如此行装。他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她。
灯火宴宴之中,洛枭恍惚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沉了一沉,将酒盏缓缓放下。
身旁的众臣看到大梁公主穿起乌兹的服饰,一时连酒都忘了给他斟上,纷纷只顾着惊为天人。
谁人不知,数月前大梁公主来到乌兹是何安排,可他们的王上一声不吭,毫无表示,他们也只能将三缄其口,将思量往肚里咽。
众人正静候一向礼节严明的大梁公主先向王上行礼。可她言笑晏晏,被诸位乌兹大臣簇拥在前,向一旁围过来的青年才俊点头示意,言行有度,明眸善睐。
洛枭许久凝视,心头莫名有些发闷,豪饮一口酒。
这边厢,洛枭的目光还在定在艳妆华服的大梁公主身上,洛襄已收回目光,想要在人群中找到朝露的身影。
这一看就是她的手笔。她功德既成,又跑去了哪里。
环顾之间,一双素手从身后探出来,轻轻捂住了他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熟悉的娇声传来。
洛襄唇角轻轻一翘,抬臂与面上的手十指紧扣,将身后躲藏的人一下子拽入怀中。
一睁眼,看到她一身深领曲裾袍,外罩浅色纱衣。乌发全然梳成发髻,衣襟外敞,露出几寸雪肩,两侧各露出一条细带系在她的颈后,丝缕隐没入襟口,所至之处,隐约可见丰盈轮廓。
洛襄喉结上下一动,淡淡的酒气上涌,声色不见起伏,气息如常冷冽:
“怎么穿这一身?……”
今夜的主角是大梁的无忧公主,朝露不愿抢她的风头,是偷偷潜入的晚宴。一进来,特地先来洛襄这里,想要他看到李无忧为她装扮的汉女成果。
岂料见他面上看似无动于衷,她不由懊恼,低低道:
“不好看么?他们说,汉女都是这么取悦夫君的。”
他宽大的袍袖伸展开去,藏在袖中的手指摩挲她后颈,那一寸今日没有发丝遮掩,肌肤尤为柔腻。长指拂过,那本已系紧的细结微微松散了些许。
他微微俯首,唇齿带着极淡的酒气,若有若无抵在她耳垂,轻声道:
“只要是你,就足够取悦我了。”
朝露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感到颈后泛起的酥麻,绳结被他拨动得摇摇欲坠。若是在这里散了,就羞死人了。
她挪了挪身子,藏匿于案下的手勾了勾他的玉銙金带,顺势欺身贴紧过去,灵活的小手穿入衣袂之中。
从旁人的视线看来,不过是一对坐在一处,各自饮酒的男女。而案下灯火所不能照见之处,长袍和裙裾微微皱起,纠缠交叠,密不可分。
落到实处,洛襄闷哼一声。
凤鸣山距乌兹路途不少,大多高山峻岭,他舍不得她劳累,一路上同榻而眠都忍着不曾动她。
她倒好,先撩拨起来他来。
洛襄无奈,举杯饮酒,掩去眼中渐起的浓黑之色,身下揽着她的劲臂不断收紧,一手扣住她乱动的手腕。
真不知她胆大妄为,心底又对他打起了什么鬼主意。
朝露被他制住也并不恼,只莞尔一笑。
她便慢慢凑上去,下颚轻轻抵在他肩,呵气如兰,拂过他隐忍的面色。
“夫君,我有一事相求……”她轻佻的手指仍在案下打着圈,低吟道,“你答不答应我?”
作者有话要说:
洛襄:为所有情敌找好对象,真是操碎了心。
我想说,如果有朝露这样的老婆,我真想做个男的呜呜呜。
两人甜不甜?大家可还满意?
第103章
夜宴的大帐之中,火杖熊熊燃烧,灯火辉映阑珊。春日夜风仍带微寒,徐徐掠过草原尽头的千山万雪。
李无忧立在帐子中央,感到四面八方涌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比拂过的夜风更具威压。
她来到西域数月,一无所获。于内,无大梁有力的拥趸,只因西域初定,皇帝对她本就无甚期许。对外,她一介汉人,还未得到胡人的尊敬和认可,地位亦是岌岌可危。
她出身高贵,于大梁数代贤臣,簪缨世家,一夕之间举家落为罪臣。唯有她被封为公主,有那么一线生机可以戴罪立功,逃脱此生为奴为婢的命运。她必要牢牢把握。
已为高昌所拒,不可再失乌兹。她的生机,在此一搏。
此刻,见她身着乌兹传统服制,座上乌兹贵族那些或惊艳或戏谑的目光,并非皆是友善和睦。但她只知,她不能退,只能往前走。
李无忧袖中的手指攥紧了柔软的丝缎,贝齿咬了咬唇口的内壁,身姿凛然,即便一身轻盈且紧致的胡裙中,仍具名门贵女的淑仪。
她按照梳妆时洛朝露予她的指示,含笑扫视一圈无声睥睨她的乌兹贵族。落座后,便有人向她敬酒。她一一回礼,举止分毫不出错,静候朝露所说的时机。
宴上胡乐喑哑,酒色靡丽。
李无忧手握金樽杯盏,指腹渐渐沁出了微汗。人流在她案前熙攘交织,酒气一寸一寸入喉,涌起还有焦虑,苦涩,还有一丝不甘。
皇帝默许了她从和亲高昌转为和亲乌兹,只因乌兹地理位置重要,控弦之士十万有余,乃西域强国。可乌兹王不许她后位,她无可奈何。
她克制着不去看上首王座上的男人。
数月来,他对她若即若离,虽受朝露之托亲授她马术,但除此之外只字不提,令她在乌兹王庭地位悬浮,身份尴尬。
她实在捉摸不透那男人的心思。
今日虽有朝露鼎力相助,李无忧不知她的计策如何起效,胸口因紧张而起伏不定,一杯又一杯地饮酒。
果酒虽然甘甜可口,可到底是上好的陈年旧酿。她回应一众敬酒,已有几分微醺。
就在此时,一名贵族青年,脚步趔趄,身形摇晃,一手酒杯,一手酒瓶,“扑”地一声径直坐在她身旁,凑了上来,向她敬酒。
李无忧感到来者故意的贴近,挪开身子,以不适推拒。
那贵族青年目露不悦,道:
“公主既然来了我们乌兹,自当入乡随俗,今日穿了乌兹的服饰,不喝乌兹的葡萄酒,怎么成?”
虽知她是大梁来的公主,但听闻她被高昌国主拒婚,又被送来乌兹,许久都未得乌兹王首肯为王后。
又知她远离故土,侍官寥寥无几,连随行护卫都未过百,可见也不得大梁皇帝的重视。
众人见她,不由多了几分轻薄之意。
贵族青年面色酡红,已然酒醉,直将手中的酒盏朝她的唇抵去。
李无忧避开,几滴酒液溅落在她的衣衫,浸染一片艳红。贵族青年并不罢手,继续靠过来,目色迷离,朝她的笑意赤裸裸,毫不遮掩。
眼见四周都是位高权重的乌兹大臣,习以为常,只当是酒后调笑,旁观无人来解围救她。
李无忧孤立无援,踉跄着起身后退,无措后仰之时,纤弱的脊背抵上了一片坚硬的胸膛。
不知何时,在她未察觉之际,身后围观的人潮已为来人自觉地分开一条道来。男人一身玄衣,深纹袖口镶勾金边,有如金鳞伸展,稳稳扶住了她立定。
她仰头望去,正可见男人深邃的眉眼,一双琥珀眸映着帐中火烛的辉光,分外的亮。
李无忧还未反应过来,揽着她肩的手已放下,一片墨色从身侧拂过,遒劲的手臂一把钳住贵族青年拿着酒杯的手。
那人尚在怔忪,疼得嗷嗷直叫,哀鸣声中,只闻一声清脆的“咔嚓”。
杯盏落地,酒液倾洒,下垂的手腕骨断裂。
今任乌兹王本是北匈右贤王,以凶厉闻名,这便是小惩大诫了。众人屏息以观,目光不由从他身上转向一旁大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