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驿站中多走南闯北之人,见识多广,饶是被浓烟熏得头晕脑胀,见此场景,不过片刻,心?底便已经骤冷。
那分明是密密麻麻对着?他们的箭矢!
刚刚觉得自己死里逃生的喜悦如被冷水浇没,所有人都在发抖,情不自禁地向着?附近的人爬去,好?似这?样?便能?取一分暖。
“杀……”有人颤抖着?吐出一个字:“有人要、要杀我?们?!是我?们这?次压的镖有什么问题吗?”
“再贵重也被这?一把火烧没了。”另一人沙哑着?嗓子,狠狠道:“这?是得罪人了,招惹上仇家了吧?!什么仇家这?么有魄力,竟能?调动箭阵前来?”
另外那人怔忪片刻:“……你的意思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那我?们岂不是……”
被卷入了无妄之灾?
却听一道清冽悦耳的女声从一侧响起。
“是冲我?来的。”
凝辛夷轻轻叹了口?气,她越过所有人向前走去,路过瑟缩的人群,然?后站在了所有人最前面,持剑而立。
短短片刻,她已经明白过来。
这?一次与之前的每一次想要杀她的手笔,都不相同。
更暴戾,更肆虐,也更残忍。
对方对于?这?驿站中所有人的死活都浑不在意,也并不觉得这?火一定能?将她烧死。若是真?的死了也罢,若是没有,自有布置在外的万箭齐发等待她。若是她方才直接破墙而出,这?一驿站的人也不会?被放出来,那些门窗被符箓封得严实,凡体之人绝无打开的可能?,所有人都终将葬身于?火海之中,直至被烧成?冬夜的焦炭与骨灰。
只是为了她,便要这?么多人陪葬。
她想到了自己幼时与阿娘奔袭千里,有时也只是为了从妖祟手中救下三五人,甚至一两人。而现在,为了杀她,却眨眼间便要牺牲这?么多条性命。
这?世间最诡谲可怕的,真?的是妖祟吗?
有马蹄声响起。
冬日风寒,松垮坐在马背上的青年却着?一袭与春日无异的单薄绯红抱衫,却又在抱衫外罩了厚重黑毛领的大氅,端得一张眉眼细长的俊俏白面,眉宇间是含笑时也挥散不去的暴躁戾气,这?样?居高临下看来时,那一眼更是轻佻傲慢十足。
正是高平司空家的独子,司空不迟。
司空不迟抬手,赞赏不已地鼓了鼓掌,看着?凝辛夷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稀释珍宝,唯独不像是看到了一个人:“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凝辛夷微微挑眉。
“从入神都开始,我?便想要见见传说中的神都第一美人,没想到直到你嫁为人妇,才得以相见。”司空不迟看着凝辛夷的眼瞳如毒蛇吐信:“如你所见,有人要杀你,若是此刻未能?得手,你回神都这?一路,也会?有人前赴后继,如影随形,便是你到了神都,也昼夜难寐,危机四伏。不如小爷我来给?美人儿你提个建议,今日你便从了小爷我?,只要把小爷我伺候舒服了,小爷不嫌弃你嫁过人,为你改名换姓,金屋藏娇,保你不死,如何?”
凝辛夷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种话了。她自小便姿容太过出众,又是凝茂宏声名在外……或者说臭名彰著的庶出女,实在曾有太多纨绔子弟对她出言不逊,当然?后来那些人都在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骄纵跋扈面前悄悄闭了嘴,如今再听到这?种论调,竟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她心?底觉得好?笑,眼中却盛满疑惑,道:“你谁?”
“司空不迟。”马背上的青年扬起下巴,满脸倨傲。
高平司空家的长相太有特色,加上司空不迟的大氅下以金线绣了高平司空家的家徽,凝辛夷早就猜到了是谁,闻言却似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然?后在司空不迟得意洋洋的眼神里,继续道:“那你以为你是谁?”
司空不迟一愣。
初时,他还没反应过来,但旋即,他身形一顿,眉间的暴戾弥散到了全脸:“凝辛夷,你找死!”
他冷冷看着?凝辛夷,目光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分明上一刻还在怜香惜玉,话音落下时,他的手也向下一压——
于?是那对准凝辛夷的无数箭矢便脱弓而出!
驿站废墟中的众人眼瞳骤缩,蜷缩成?一团,只觉得躲无可躲,心?头恐惧之余,却是一片死里逃生后,却又要再次面对死亡的麻木。
只是等了又等,那凄厉的阵阵破空声,却好?似都被截断在了半空之中,戛然?。
有胆大之人悄悄睁开眼,便骇然?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却见那漫天?箭矢都停住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之后,不得寸进,也并未落地,而是就这?样?悬停,甚至没有卸力。再片刻后,那些箭矢悄然?转了一个方向。
竟是对准了司空不迟,将他包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司空不迟眼瞳骤缩,一手掐印,漆黑大氅无风自动,如一张虚芥影魅织就的大网般铺散开来,无数影子在夜色中鬼鬼祟祟,显然?若是那箭落下,所有这?些影子便会?成?为遮挡和保护司空不迟的盾。
弓箭手们一击不中,弯弓再搭箭,然?而这?一轮箭雨后,那箭矢竟是调转过来,齐齐对准了他们自己!
凝辛夷的周身有婆娑密纹环绕,三清大盛,她顶着?司空不迟似是想要将她千刀万剐般的目光,轻轻扬了扬下巴:“现在可以出来好?好?和我?谈一谈了吗?”
片刻,一道人影越过弓箭手向前走来,走到司空不迟身边时,还向着?司空不迟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在他的马前站定,向着?凝辛夷一礼:“过去便曾听闻三小姐足智多谋,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是什么需要动脑子的事情吗?”凝辛夷嘲讽道:“就算高平司空家如今想要立足神都,杀人也绝不会?用火,也不会?调动弓箭手——若是将这?些弓箭手换成?虚芥影魅,我?还能?多信几分。说吧,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到底是谁想要杀我??”
司空不迟只觉得受辱颇深,便要破口?大骂,才开口?,却感?到有什么东西蓦地封住了他的嘴。
他先是屈辱,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站在自己马前之人,旋即心?底蓦地泛起了冷意。
如凝辛夷所说,这?一场杀局,的确不是高平司空家的手笔,也正是因为她说得太对,所以他才会?恼羞成?怒。而他强硬地混进了这?一只队伍中来,目的也的确如他方才所说,想要来看看这?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究竟是不是浪得虚名,若真?有那么美,他也不介意自己的美人收藏里,再多一个人。
这?一路而来,他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对面前那人也是呼来喝去,他只当对方慑于?自己的身份和境界无从反抗,可倘若真?的如此,对方又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甚至连个诀都没有掐,就直接封住了他的嘴?!
“某乃贵人府上的幕僚,名字不足挂齿。”那人声音含笑,笑弯一双眼,却也难掩那双眼中的精光四射:“此行的确是为了取三小姐的性命。”
凝辛夷没有说话,却有一圈婆娑密纹神出鬼没般蓦地收缩!
幕僚施施然?伸出一根手指,只听一声嗡然?,那婆娑密纹竟是被他瞬息止住,在身外指外,再不得寸进!
他垂眸看着?自己被割开了一截的手套,和涌出来将手套染湿了的血珠,笑了一声:“婆娑密纹果然?锋利。三小姐……”
话音未落,剑声已起。
曳影剑气喷涌,游曳其上的金龙似是沸腾,凝辛夷抬步的瞬息便已经到了幕僚近前!
幕僚抬眼,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了剑锋剑芒,和他再难遮掩的愕色!
他极是艰难狼狈地在地上一滚,躲过这?一剑,大声道:“你就不好?奇我?身后是谁吗?”
凝辛夷平静笑道:“好?奇。但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你告诉我?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幕僚的手按在腰间的剑上,神色惊恐且阴晴不定。
这?和他计划的不一样?。
按照他的计划,既然?司空不迟这?种蠢货非要跟来,不如便将计就计。他不觉得凝辛夷会?相信这?一切是司空家的手笔,但至少可以模糊视线,在处理事后时,若是有人追查,也能?将平北候摘个干净。
而倘若凝辛夷不死,至少也要在她心?底埋下对凝家和皇室怀疑的种子。
可谁能?想到,她竟然?二话不说,上来抽剑就劈啊!
幕僚恍惚间,凝辛夷已经拖着?剑缓缓向前走来。
他还在想要怎么开口?,耳边倏而听到了一声极凄厉的惨叫!
那一声痛极却惧极,竟是将他设下的封口?印冲破开来!
便见那将司空不迟环绕的箭矢竟然?撤去了阻拦的那一层空气,带着?未卸的破甲之力,混着?足以将司空不迟护身之气破开的杀意,扎入了他的体内!
血色崩裂。
“你竟然?伤我?!凝辛夷,你他妈的竟然?伤我??!你知?道伤了小爷我?的后果吗?”司空不迟惨叫着?嘶吼道,那些箭矢没入他的体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血色的刺猬:“高平司空家与你不死不休——啊!!”
那箭矢竟是随着?他的声音,再向前一寸!
“谁想要杀我?,我?就杀谁。等到我?把想杀我?的人都杀光了,你身后的人,自然?也就会?出现。”凝辛夷淡淡道,手上已经再度起剑。
杀意弥漫。
幕僚明明听说过,不能?看她的眼睛,此时此刻却下意识抬眼,然?后对上了一双泛白的眸子,阴阳二色在她眼中流转不休。
幕僚蓦地意识到什么:“凝三小姐,留我?一命!我?对你还有用——”
凝辛夷如若未闻,启唇,吐出一个单音:“杀。”
入她瞳者,生杀予夺,皆听她意。
幕僚所有的话语都滞在唇边,眼中已然?失去了所有的神采,生机刹那便断绝。
他死得太快,太绝对,司空不迟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破口?大骂的威胁之语流畅地吐露出来一半,然?后戛然?而止。
凝辛夷抬眸,似是要看过来时,他终于?瑟缩地感?觉到了恐惧。
尤其当他看到,那幕僚明明都死绝了,凝辛夷竟然?还在他身上提剑捅了几个窟窿。
“都要不死不休地杀我?了,还要我?留你一命,我?在你们心?中是什么傻子吗?”凝辛夷抖了抖剑上的血,在司空不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还剑归鞘,一声铮然?。
然?后,她俯身,用剑在那幕僚的胸口?找了找,挑出来了一只钱袋子,打开看了眼银票的数额,再掂了掂其中的碎银,向着?瑟瑟发抖鸦雀无声的驿站扔去。
“里面有三千二百两银子,是这?些死人的赔礼。”
“至于?你。”凝辛夷看着?被戳成?了血窟窿般的司空不迟。
司空不迟猛地捂住眼睛:“不要看我?——!”
凝辛夷顿了一下,唇角有了一丝讥讽之意:“下来。”
司空不迟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
凝辛夷翻身上马,垂眸看他:“给?我?牵马。”
马蹄声平静却让人战栗,一片白纸蝴蝶从黑暗中悄然?振翅,落在驿站里饱受惊吓的众人身上,悄然?融化。
夜色中,凝辛夷蜷了蜷手指,收了白纸蝴蝶,平静地指挥失血过多而踉跄的司空不迟:“生火。”
她环顾山林,一手抚摸上腕间的三千婆娑铃,翻身下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你守夜。”
第165章 “世人皆知你所嫁之人……
司空不迟的血如泉涌,他抬手自己拔箭,自己艰难地补住一个个血窟窿,吃下保命的药丸,阴狠地透过火光看?向凝辛夷,却被?对方平静扫来的视线震慑,又低下头去。
他的双手与脖颈紧贴着皮肤的地方,都卡着一圈婆娑密纹,司空不迟知道,只要自己心?念一动,就会被?这圈奇异的东西杀死。
火焰的另一边,凝辛夷的手指抚在善渊的额头,之前的滚烫消下去了一些,随着东方的天幕将蓝,他虽依然没有醒来,脸色也已?经?变得好多了。
三千婆娑铃中可储一切物,但?也不能长久地将他困在其中。她留在他掌心?的传讯纸没有被?动过的迹象,显然历经?这些波折,他还没有醒来。
凝辛夷反而松了一口气。
善渊的气息平稳,她扯开他的衣衫看?了一眼,发觉之前所受的伤也已?经?在慢慢愈合,显然这样?的昏迷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休息。
司空不迟压根没有看?清楚凝辛夷是从?哪里?大变了一个活人出来,但?这不妨碍他心?中对凝辛夷的忌惮和杀意又再重?了一重?。
这个女人,比他知道和了解到的,手段还要更多,实力也分明?更强,强到他甚至不能一眼看?穿她。
司空不迟分不清究竟是她一直在藏拙,还是最近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际遇。
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位在神都绝大多数人心?中依然是跋扈骄纵的凝家之耻,对于在最上层的几位家主来说,已?是如心?中一根刺般的大患。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成了所有人都无法轻易杀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