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149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澜安。”谢澜安还没有走到暖阁,怀里的成蓉蓉扯住她的袖角。

  这脸庞失去血色的少妇人已经疼得目光涣散,连蹙眉的力气都没了,却努力地嗫嚅惨白的唇,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年少时的成蓉蓉,也如安城郡主、如这金陵城中无数闺阁小女一样,悄悄收集过谢澜安的锦绣诗文。那此逸荡在字里行间的高迈之气,念之刻骨,让她铭心多年。

  她很早就清楚,谢澜安是天地间自由的凤鸟,不会为凡间的梧桐而停留。之前宝兴隐约说起陛下对谢澜安的心意,成蓉蓉听了,只觉不安。她不是不安于有人与自己争宠,而是担心风骨清高的谢澜安遇上金丝打造的笼网,两下扞格不肯让步,会出什么乱子。

  然而她死活没有想到,陛下竟想用她腹中的孩子,来锁住谢澜安。

  这一刻,成蓉蓉甚至没有多想孩子能不能保住,而是拼命地喘气:“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你快、快出宫去……”

  于此性命垂危之际,她竟是在道歉。

  谢澜安眼眶酸胀,却不敢开口,怕这口气一泄就抱不动她了。从绾妃裙裳里渗出的血水塌湿了两人的衣布,仿佛不断从女子体内流逝的生命。谢澜安几乎跑得飞起来了。

  宫娥在前头惶惶地打帘,谢澜安将成蓉蓉安置在暖阁的须弥榻上,那里曾经,放过一幅少女成蓉蓉嫣笑寻梅的肖像画。

  放妥她后,谢澜安立即用麻得失去知觉的手,紧握住成蓉蓉的手心。

  “嘘,无碍,都无碍。蓉蓉别怕,你和孩子会没事的。”

  她蹲在榻前轻柔地说:“谢澜安在这儿陪你。”

  一滴清泪从成蓉蓉的眼角流入鬓中。

  “太医……快进去看看绾妃!”陈勍指挥着赶至的太医入内,他自己走到明纱橱前,却仓猝地停住脚步,不知是不敢面对里面两个女子中的哪一个。

  议政阁中已是兵荒马乱。成蓉蓉的胎之前一直养得很好,正是太医建议她临产之前可以适当散步,有益生产,她今日才会来给皇帝送汤食。可那一跌撞歪了胎位,加上绾妃心神被伤,这会儿精神头看着很不好。

  稳婆往绾妃舌底压参片,也有医妇拿着剪刀飞快地剪开娘娘的裙裾。

  谢澜安让至一旁,眼看着一盆盆热帕子淘下来的血水端走,听见有经验的老人窸窣地商量:“这,以娘娘现下力气生不下来呀……”

  太医隔帘诊过绾妃的脉,神色凝重,不得不问出那句话:“陛下恕罪,若实在难以两全……要保哪个?”

  谢澜安在满室血腥气中冷声道:“保大。”

  隔了一息,阁外传来皇帝沙哑的声音,“……保大。”

  像一个木偶重复谢澜安的回声。

  未嫁之女不适宜直面妇人分娩,但谁敢把规矩扣在谢澜安的头上?她是医道上的外行,并不轻率开口,但她在这里,便是一根定海神针。谢澜安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场,能镇住一切牛鬼蛇神,死伤灾殃。

  医丞与稳婆的配合渐渐默契起来,下针的下针,推拿的推拿。

  谢澜安看着稳婆将成蓉蓉硕大的肚皮使劲推转,哪怕是韧牛皮做的皮球也该破了,可成蓉蓉在这么大的力量下,也只是呻吟几声,没力气撑开眼皮。

  “娘娘,您别睡,坚持住……”宝兴跪在榻边泣不成声,“都怪奴婢不好,没有扶稳您。您不是做了好多孩童的小衫小鞋吗,您腹中的孩儿还要出来穿呢,奴婢求您、求您加把劲……”

  谢澜安问稳婆:“能生吗?”

  稳婆没有停下推拿的动作,保守地回答:“似有将胎儿回转胎位的迹象……但要看娘娘的体力能否撑住。”

  谢澜安又将目光移回成蓉蓉脸上,见她先是被稳婆推摩得失色,后勉力灌下一碗汤药,颊边红晕略回,也知道配合稳婆的号子用力了,方松开掌心,想了想,走出暖阁。

  陈勍正柱子似的直戳戳立在外头,耳听屋里的呻呼声,眉头痛苦地皱起。看见谢澜安走出来,他心跳如鼓,下意识解释:“含灵,朕、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对于失望透顶的人,谢澜安没有再费一点口舌。她目不斜视地走出殿门,才迈出去,侍卫首领牟逵却带兵挡在门边。

  长戟交错在谢澜安颈前。

  候在玉阶下的贺宝姿立刻扶刀登阶,警惕地逡巡着那一排御林军,判断此刻的形势,睇目向谢澜安请示:“娘子?”

  谢澜安侧眸凝着跟出来的陈勍,似讥似笑:“想拘禁我?”

  说罢不待陈勍辩解,谢澜安自顾自睥睨长阶御道,手抚玉带,冷声道:“陛下别会错意思,我答应绾妃要陪伴她,目下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只是须着人回家报声平安,毕竟。”

  她在重云堆积的天幕下转头,注视陈勍的眸光如睡醒山虎,择人而噬。“我家里人护短得紧,不如我那么好说话。听不到我的消息,做出闯宫的事也是说不准的。”

  贺宝姿见娘子说话时,手指轻敲腰带,那正是自己贴身放置立射营调牌的地方。

  贺宝姿眼神一动,顷刻领会了娘子之意。

  陈勍心神失守间却没留意到那些细节,只是惊疑不定:“含灵,走到这一步,朕是情非得已。你难道想学北尉的纥豆陵和吗?”

  纥豆陵和闯宫兵变,被尉庭诛于洛阳宫门,正是谢澜安一手策划的结果。谢澜安无动于衷地说:

  “汉高祖何以取项藉,离间君臣而已。今日之变,我有言在先,陛下不听,是想学霸王听听四面楚歌吗?”

  陈勍怔在原地。

  拿他比西楚霸王,都是抬举了他。谢澜安见贺宝姿会意地离去部署,不再多言,转回暖阁中。

  她回去时成蓉蓉犹未生产,稳婆高声说看见婴儿的头了,令她使力。成蓉蓉哀呼凄呜,发如水洗,顷刻湿透枕褥。

  后半晌,绾妃的母亲平北侯夫人得信入宫。成蓉蓉神智迷蒙间见了阿娘,方如娇生惯养的稚女一般,嚎啕两声,转瞬又没了力气。

  这一胎直从黄昏捱到黎明。成蓉蓉几度濒临昏厥,当所有人都以为那副柔婉的身子不成事了,成蓉蓉却从绝望中硬拼出一股坚韧,中间说的唯一一句整话是:“让我生下祂。”

  直到东方将亮,一声微弱却真切的婴儿啼哭响起。

  满室的医者不约而同脱力一般,双腿泥软地松懈下来。

  成蓉蓉倒在枕上,喘息细细,平北侯夫人心疼地抹去女儿鬓边汗水,又哭又笑地感谢满天神佛。稳婆用襁褓裹了婴孩,满面喜色地贺曰:“母子平安!绾妃娘娘为陛下诞下龙子!”

  她一扭头,却见站在榻外守了一夜的谢中丞,肤光胜雪的脸如同冷玉雕出的一般,与昨日一模一样,不见一点喜色,是个真冷情人。

  陈勍在阁门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谢澜安踩着曙光再次离开大殿时,陈勍无令,牟统领没敢再拦。

  她在西阁守了一夜,胤奚接令将事办妥后,又回到云龙门,亦等了半宿。他看见谢澜安走过来,第一眼就发觉女郎的神情不对。

  她的眼神静而疏远,宛如寻常地接受了一件令人失望透顶的事。有点像,当初得知他杀庾洛神时,看他的那个目光,可又更为淡漠。

  胤奚犹豫了一下,卸掉鸾君刀。

  谢澜安近前看清这人被风吹得寒青的脸,冷漠的眸光倒烁了烁,探出指尖试他手背的温度。

  就在襕襞展动间,胤奚眼尖地看见她身上干涸的暗褐血迹。

  胤奚瞳孔被激得一抖,反握住谢澜安,“怎么回事?”

  “别人的血。”谢澜安解释。胤奚却仍拧着眉,就要解下斗篷给她遮挡,被谢澜安拦了,“天冷,自己穿着。”

  二人一道出宫门,在建春门外看见黑压压的一片禁军,头前带队的是肖浪、王巍。

  胤奚看着谢澜安的脸,低声说:“我以‘宫嫔产子,谨防生乱’之名,令两营分兵守在宫城八门,又让立射营向积弩营借调全部箭支。也着人回乌衣巷通知了二爷,做个防备。”

  谢澜安眉头轻舒,说:“很好。”

  当时时间紧迫,难为胤奚能从贺宝姿一句话里想到这么多。他在不知底里的情况下,直觉出女郎要大调禁军,必是与皇帝生了分歧,必要时需用武力解决。

  而昨日皇帝的注意力还在说服谢澜安和绾妃的安危上,反应不及时。胤奚比他快了一步,控制住禁军的武库,就等于辖制住剩余的三大营。

  “每个宫门口都要有人守。”谢澜安揉了下手腕,向肖浪交代,“若遇向外传旨的宫人或出宫的御林军,一律扣住,消息先来报我。若与御林军起冲突——不用留手,我兜着。”

  这便是封锁宫城消息,里不出外不进的意思了。

  肖浪心下微凛,没犹豫地应是。

  自从谢澜安救他出牢狱之灾,肖浪便知这个女人心机不逊于庾太后,早已断了二心。他身边站着立射营主将薛赤霄,已然被贺校尉的武力降伏得服服帖帖。他闻音知变,揣测究竟出了何事,心想难道当初庾家在皇宫上演事的,谢家也要效仿?

  马车等在横街上。上了车后,胤奚还是解下斗篷罩在谢澜安身上。看不得她穿带血的衣裳。

  胤奚捏住谢澜安的指尖,眸底敛着一团清黑:“皇上对你不敬?”

  两个人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谢澜安说:“他想联合我除去褚啸崖。”

  然而单是这个原因,不足以闹得绾妃受惊早产,也不足以触怒谢澜安调来禁军。

  谢澜安还在掂量后面的话,忽然唇上一凉,胤奚俯身贴住了她。

  他是最善感知谢澜安细微情绪的人,这一夜风宵,胤奚心中不是没有猜测。

  皇帝惧北府与西府两相坐大,自古帝王收服强臣的手段,不是打压,便是联姻。何况元日宴上皇帝看女郎的眼神,决不清白。

  一想起那股幽湿的龙涎香气,胤奚就心如火烧。方才谢澜安那一顿,更坐实了他的猜想,使得他心底的怒焰一瞬冲了天。

  可是他的嘴唇很软,仅仅克制地点了一点,便抬起头,柔情地望着谢澜安:“女郎想做皇后吗?”

  谢澜安惊讶于胤奚看问题的一针见血,在他烁动的眼里捕捉到一丝癫狂。

  “不,你不想。”

  胤奚笑了声,发狠说:“我去杀了他。”

第112章

  “是个皇子, 倒不大好办了。”

  谢家二爷斜倚靠几,轻摇鹅扇,慢声道。

  谢澜安留在宫里这一夜, 除了百里娘子支撑不住小憩了一个时辰, 府上的当家人和幕属们就没怎么合过眼。谢澜安天明而归, 告知众人宫中发生种种, 包括皇帝的荒诞想法。

  文杏馆晨光微熹, 侧首披氅而坐的百里归月听了谢二爷之言, 眸光沉着,哑声开口:“下属之前的建议,女君可认真考虑一下了。”

  谢澜安换了身干净襕袍,坐在谢逸夏对面。

  她神色莫测地捏着把紫竹明光小扇,开开合合,一时没答腔。

  谢策和楚堂在下头迅速对视一眼。

  胤奚负手抱刀,倚在屏风边,身条清肃修长。仿佛怕眼里的狠色惊到谁,闻声未抬睫。

  屋里一时更静了。

  谢策不知百里娘子对阿澜提过什么建议, 但他听出了父亲话里隐含的意思。

  皇帝欲立澜安为后,莫说澜安不会屈就, 就是谢府上下也都不会答应。皇帝有心和谈在前, 痴心妄想在后, 已然显现出不德不智。

  澜安怕陛下越过她再发无脑诏令, 调骁骑营守宫门, 首为自保,次是把控,是与皇室撕破了颜面。

  路走到这一步,退是无法再退了, 端看“进”到何种地步。正逢皇子降世,谢家此时较为稳妥的选择,是舍弃辅佐这个不成熟的皇帝,转而扶立幼主,摄政南玄。

  父亲却说,陈氏江山后继有子反而难办。

  这个孩子所妨碍的,只能是……想要换立新朝之人。

  谢策一瞬肝胆俱张,长久以来盘踞在他心头的担忧,终如一道诡影浮出了水面。

  青年人沉眉思索少顷,忽向父亲郑重揖手:“阿父,谢氏心贯白日,岂能谋篡!此事要三思。”

  谢家大郎为人清脱温敦,骨子里还是信奉君臣礼乐秩序的。而今谢家调兵自保,可以说是被形势逼得不得已而为之,周公摄政,尚有可辩。可一旦谋朝,不止清名尽毁,还会被当成各路藩镇势力的活靶子,如何得以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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