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33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谢澜安看着这个孤孑孑的身影。

  才教过他不要将软肋暴露于人,他便犯了。

  可也一如他所说,他将自己的弱处都展给她看,毫不吝啬。

  谢澜安指头无声敲了敲膝盖,斟酌了一下,说:“奚,殷周方国,奚国之都,水从泾水,境在方浪。你不喜欢的这个字,在当时当地是一种特产的玉石。奚山有玉,如今你若是有一块奚玉,只怕还价值连城了。”

  胤衰奴低落着没动。

  谢澜安又道:“你如今也读书,理应知道奚也有“表疑”、“缘故”之义,并不一定是奴的意思。你父的本意是珍爱你,倘若为此伤怀,反而不通了。”

  胤衰奴还是不动。

  谢澜安忽然笑骂一声:“故意等着我搜肠刮肚拣好听的安慰你呢?见好就收罢,还装!”

  她笑了。

  胤衰奴莞尔,抬起唇红齿白的一张脸,眼底的明光将暗夜的昏沉都压倒。

  他没有否认,试探着问:“那我以后跟着女郎,便叫胤奚,好不好?”

  “心结开解了,叫什么都好。”谢澜安随口说,全然不知她对面之人,之所以从这尘封多年的苦涩中品出回甘,仅仅是因为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个音节,很好听。

  听不够。

  马车谨慎地绕道几个圈,最终停在荀祭酒的府前时,胤奚神色如常,眼眸深黑。

  第一条命是爹娘给的,现在他有第二条命了。

第24章

  荀府门前的杏子树在夜雨的滋养中沙沙作响, 如今枝头结的还是青杏,但至多一个月,便会鲜美可食。

  谢澜安下车后, 允霜将马车赶去了后巷, 胤奚撑开伞, 冷白的指根握住油青色的伞柄, 罩在女郎头顶。

  荀府的记室从角门接应, 谢澜安一路穿过熟悉的庭院, 披风融进夜色。

  胤奚没有那样轻车熟路,紧挨着女郎亦步亦趋,手臂却始终很稳,不让点滴雨水沾她的身。

  到了老师房门外,屋里点着灯,门扉却紧闭。

  谢澜安便在雨里等。

  屋里,随墙而起的博古架上书简琳琅,旁边竖挂着一张无弦琴,琴下则置着一张已经有些年头的织机, 脚踏处露出斑驳的木头原色,机杼上头, 还垂着半匹织到一半的绡布。

  卫淑坐在织机的凳上, 灯光映出她鬓间的银丝与眼角几道皱纹, 却无苍老气, 睨着老头子:“也不知是谁, 之前听说自己的得意门生遇刺,担心得一宿睡不着。现在人来了,又让人在外头淋雨。”

  荀尤敬跽在榻上,嘬那黄皮酒葫芦:“谁担心?谁担心?她一个正三品绣衣内卫, 骁骑营持符中领军,能耐没边了!用得着旁人担心?”

  “哦哟,”卫淑咧开嘴角,不留情面地挤兑,“自己一手教出来的,还不乐意了。”

  “这臭小子——”荀尤敬把酒葫芦往矮足案上一顿,溅了几点在手背上,低头嘬进嘴里,改口道,“不对……她,她瞒了老夫这么大的事,不该气吗?春日宴前不来请罪,被世家刁难时不敢来找我,这会攀上太后,纡朱拽紫了,便到老夫门下逞威风来,不能气吗!”

  卫淑气道:“胡搅蛮缠什么,不就是你最中意的关门弟子从郎君变成女娘了吗,怎么的,荀夫子瞧不起女人?”

  老妇人作势起身,上来夺他的酒葫芦,“好,那你也莫喝女人温的酒了。就含灵那单薄的身子,你不心疼,我这个做师母的心疼。”

  荀尤敬听着窗外越发密集的雨声,沉默一阵,招进记室,虎着脸问:“她还在雨里淋着?”

  华羽是荀尤敬名声未显时收下的学生,后来便一直留在老师府邸,做个记室兼管家,服侍师长。他闻言,犹豫了一下,如实说:

  “老师,小师妹她在亭子里避雨呢。”

  一点也没淋着。

  荀尤敬立即看向夫人:“你看她!你看她!”

  老两口在屋里斗嘴,谢澜安在亭中听雨。恩师便在咫尺之遥,说心里没几分紧张是假的。

  她侧了侧脸:“背书来听。”

  胤奚一愣后,点头开始背。

  他的嗓音琅琅清妙,有安神之效,听得出下过功夫,将那些圣贤书记得一字不差。

  他流利地背到一处,谢澜安忽然笑了声。

  胤奚停住,马上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

  是白天时,他拿着书打断女郎与那名何郎君说话,向她讨教的那一处。

  “这不是知道吗?”谢澜安语气轻恻恻的。

  胤奚乌溜溜的眼睛望向她。

  他的心情还沉浸在被冠了新名上头,颊边的浅粉晕迹尚未褪尽,只是在夜色下不显,神思难免不够用了。

  他很诚实:“我是故意的。”

  谢澜安儇佻眉梢,听着。她倒要听听。

  胤奚轻声说:“我见女郎对何郎君十分欣赏,纵容……我好羡慕。”

  “我纵的、是他吗?”谢澜安难得露出有点头疼且纳罕的表情,重音落在“他”字上,此刻在她身边说这些怪话的是谁?

  此时正房门开一隙,华羽打伞提灯走来,面上含笑:“小师妹,师母叫你进屋去避雨。”

  谢澜安收回心神,忙和师兄道谢一声,看向胤衰奴。

  胤奚说:“我在这等女郎。”

  她点点头,眼中短暂的玩色复归清冷,黑缎子披风灵巧地闪入夜色,迤逦而去。

  胤奚收回视线,看了眼雨帘,在心中默默温书。

  谢澜安进到屋中,明光映眼,先闻到一股浅浅的酒香。

  老师还是馋酒,师母还是喜欢织布,连那把无弦琴都还在墙上,一切都没有变。

  这久违的温馨催得她喉底发紧。她看见老师穿着件鸭壳青的长袍,背对她坐着,露出的背脊瘦削冷硬。

  谢澜安的称呼卡在喉咙,犹豫的功夫,卫淑招手,“好孩子,快来,让师母好生瞧瞧你。”

  谢澜安脱履,余光留意着老师,走到师母跟前,跽身正坐。

  “老师,师母,学生不敬,将身份大事欺瞒二老多年,愧对师长教诲。”

  卫淑在灯下细看她的面容。之前听说归听说,若非眼下亲见,她实也难以想象,从前那个有着冰清之姿的隽秀儿郎,会是这样一个娇娥。

  她轻抚谢澜安的头发,心中充满爱怜,“快和师母说说,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前尘往事,多说只怕老师生气,不提也罢。”一物降一物最是不假,谢澜安在外头的那点闲雅气,此刻全还给老师了,低眉顺眼地面向师母,不忘稍稍侧头,“今日含灵夜访,是怕老师担心前些日里的刺杀案,所以来报个平安。”

  她姿态温顺,目光镇定:“——那场刺杀是我设的局,老师不必忧心。”

  荀尤敬的背影蓦地一动。

  卫淑吃惊不小,替他问了出来:“你设的……这究竟是为何?”

  老师面前,谢澜安永远是坦诚的学生,她道:“我设局自入险地,一是为挑动太后的情绪,令她决心北伐;二是为取得太后信任,得到骁骑营的指挥权。老师教过,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不遗余力地依附太后,取得信任,自然是为了——

  “除外戚。”

  天边炸响一声雷,紫电一瞬映亮荀尤敬银白的须眉。

  胤奚从小亭的檐遮下抬起头,目光追逐着东方刺破乌云的那道闪电。

  ·

  室内,荀尤敬不再喝酒,神色庄严道:“细说。”

  谢澜安如得赦令,起身趋行至老师座榻对面,再揖手跽坐。

  她望着老师的脸。

  荀尤敬是典型的北人面相,骨架疏朗,只是随着年纪上来,眼角的皮褶松垮地耷拉下去,遮住一半瞳仁,便总显得严厉冷峻。

  谢澜安时隔经年又见记忆里的老师,只觉得无比亲切,却也无过多情绪外露,侃侃说道:

  “今日南朝之积弊,一在门阀世家把持朝政,皇权不振;二为九品官人法任官唯家世是举,选才失人;三为学政不兴,朝野风气重浮华而不务实;四为土地分籍混乱,士族吞田隐户严重,以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之事屡见不绝。四民无法各司其位,国力自然无法充实。”

  她抬起头,“在这些内忧之后,才是北胡的外患。所以要解内忧,须行改革,改革则需要‘政出一家’的稳定土壤,那么先平复朝中政出多门的党争,便是当务之急。”

  事以密成,这些话她对二叔都没有说过,但在老师面前,她没有避忌。

  荀尤敬沉沉看着她,她说的这些门道,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当年他联合清流儒师上书,力请太后归政于皇帝,便是看出国舅公暗囤兵马,户部贪腐严重,恐有一日庾氏终要凌于陈氏之上。

  ——以庾代陈,那对大玄来说就是一场改朝换代的浩劫。

  可那一次他输了,清流被太后一党强硬地打压下去,他也沦为一个清闲的国子祭酒,再未能回到朝堂。

  这些凶险的暗流,从前他碍于谢氏不涉党争的家训,都不曾与谢澜安细说。即使他心里一直认为,只有这个灵颖慧秀,最令他骄傲的学生,最适合继承他衣钵。

  但当时少年还年少,老头子也并非不解春风,他每每看着含灵神气清韶,灼然玉举的风姿,便不由觉得,若他两袖间有流云清风常伴,也是很美好的一生了。

  可这孩子隐忍得真狠哪,他没想过,风光之下会藏着渊深晦影。

  他也没想到从前只作风月文赋的谢玉树,说得出这样一番见解。

  “太后内用母家,外用司马,势力庞然,你能怎么动?”荀尤敬面无表情地问。

  “含灵近身出入内省,掌兵司事,便有机会乘隙而为。”谢澜安颔首,露出一截藕白的颈,目光含锋,“我在等,一个契机。”

  荀尤敬:“什么契机?”

  谢澜安微顿,那张弦搭箭的眸色又松泛下去,含糊地唔一声:“还在等。”

  荀尤敬从小把她调理出来,哪里看不出这是有主意了却不说,暗自运了运气,没有追问,只道:

  “那么你力主北伐,表面上是顺从太后之意,实则是为了将大司马调离太后身边,以免对付外戚时,太后召他来助力?”

  老师果然是老师,一语中的。谢澜安张了张嘴,荀尤敬不知不觉间改为正对着谢澜安而坐的姿态,倾身低喝:

  “太险了!”

  谢澜安眼神微动。

  “军战大事不是儿戏,内忧外患,怎么能同时出现,为求安稳,应当先革内弊,再动刀兵!”

  荀尤敬沉声道:“你固然将大司马的势力调远,但前线是真实地在与北朝硬碰硬打仗!一旦此间京城出现动荡,断了对北方战场的掌控与供应,便是内忧外患同时爆发,比外戚误国的影响更可怕。你想过没有?”

  “想到了。”谢澜安十分平静,“老师从前却想拨乱从缓,徐徐图之,结果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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