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淡樱
领主的语气里有了一丝笑意。
“其实你不怎么会夸人，但你够胆大，也够聪明。”
时隔多年, 柳航仍旧没有忘记那一年经历过的苦难。
她起初并不明白。
她只是谈了个恋爱，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谴责她。
她和包启明跟许多小情侣一样是在网络上认识的，两人相遇、相知、相恋，她最开始也担心过年纪的问题，包启明比她小太多了，都说三岁一个代沟，包启明足足有两个代沟，但很快的，包启明的体贴温柔细腻成熟令她忘却了这些，他总是能在细节上让她心花怒放，让她沉沦。
她总觉得在感情方面，在他面前自己才是年纪小的那一个。
和包启明谈恋爱的时候，她早已有了觉悟。
她知道他年纪小，也出生在普通家庭，经济上必然比不上她身边的同龄人。而他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所以每次涉及经济问题，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生怕因为这个引起两人之间的矛盾。
她有一份同龄人羡慕的工作和薪水，在认识包启明之前，不买奢侈品的话，她购物从不看价格。和包启明一起后，她总怕他有负担，两人吃饭她总要不动声色地计算着价格，超过她认为他可能会觉得贵的价格后，她总会想方设法抢先埋单，购物时也是如此，倘若他送了贵一些的东西，她也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加倍还回去。
闺蜜说她这是何苦，谈一场扶贫的恋爱有意思么？
见到包启明后，闺蜜说嗯，是挺有意思的，不过谈恋爱可以，结婚我反对。
她其实也没想到能跟包启明谈那么久的恋爱，她原本也是以为两人顶多谈一年就会分手的，可是没想到这一谈就是好几年，家里催婚，她也确实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家里人始终觉得包启明太小了。
她妈妈语重心长地说：“结婚不是有情情爱爱就可以的，是柴米油盐，是无数琐碎糅杂在一起的矛盾，没有钱，你们能撑多久？是，妈妈知道你能赚钱，你能当一家之主，可是以后还有那么多年呢，你能保证以后在某一个压力缠身的夜晚里，你不会后悔你当初没挑一个门当户对的能让你生活过得更好的对象吗？妈妈知道是假设，可是人就跟机器一起，用久了总会坏的，你现在年轻能跑能跳能工作，可是哪一天你累了身体也出毛病了，这个家谁来负担呢？”
她知道妈妈说得有道理。
可她也觉得包启明只是现在年纪小，他是个很勤奋很上进的人，只是现在经济条件不好而已，以后他们可以一起承担家庭责任，她可以等。
她父母最终还是同意了。
她爸爸说：“房子、车子、彩礼，一样都不能少，房子我们家出一半，车子男方买，能代步就行，彩礼十万，摆酒的钱我们家出，另外我们会给你三十万的陪嫁，彩礼最后也给你带到你的小家庭里。”
她妈妈说：“嗯，我也同意，但还有一个要求，领证前你们同居半年，如果半年后你还是愿意和这个人走进婚姻，爸爸妈妈都不拦你。”
她合算了下，觉得问题不大。
包启明一直有娶她的计划，两人还有一个共同账户，他每个月打工的钱都会转到账户里，彩礼钱是完全够的，再买个一两万的二手车，代步车也有了。
至于房子的钱，她知道男友家庭经济条件也比较一般，大概率是出不了这个钱了。
她和包启明说了这事，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现在买房子是最低价，适合入手，再等个半年一年的，说不定就涨价了，到时候等于一年的工白打了。房子她家出一半，他有多少给多少，剩下的她补上。
包启明思考了很久，同意了，但表示要给她写一张欠条，她补上多少，等他以后赚到了还给她。
她也同意了，心里甜丝丝的，很多时候女人谈恋爱要的就是一个态度，日子长长久久的，吃些亏也无所谓。
他们很快开启了同居生活。
第一个月是甜蜜幸福的，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每天睁眼后是对方，闭眼前是对方，大脑无时无刻不在分泌多巴胺，他的体贴，他的细致无处不在，柳航觉得要幸福死了。
第二个月也是快乐的，虽然有时候会因为琐碎的事情发生争吵，比如吃了饭后两人都不愿意洗碗，他答应去洗碗最后转头却去打游戏了，直到半夜她上厕所发现碗盆里的脏碗，她和他吵了一架，他真诚地道歉表示忘了立马就去洗了，又比如两人共用的马桶，他用完总是不记得清理溅出来的尿渍，在争吵后又表示最近工作太累了所以忘了，又立马去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幸福的。
第三个月仿佛没那么快乐甜蜜了，琐碎的事情越来越多，有关柴米油盐的问题充斥着两人所有的生活，他仿佛变了个人，再也不像谈恋爱那会儿那么体贴那么细致了，生活上的矛盾展露得淋漓尽致，争吵越来越多了，几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得她麻木心累，也逐渐害怕争吵。
第四个月她变得沉默，她害怕争吵，那些引发争吵的问题和矛盾，她实在不想吵了，吵一次他改一次，可没半个月又他又忘了。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谈了几年恋爱，他都不是这样的，可一同居问题就爆发了。她懒得吵了，他累了不想洗碗，她也累了不想洗碗，可脏碗堆在那儿不是办法，她强忍着疲倦去洗了，马桶有尿渍也懒得吵了，她上厕所前自己清理一遍，自己的健康自己的负责。柴米油盐仿佛一点一点地吞食着爱情两个字，明明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却在鸡零狗碎里，越行越远。
第五个月她越来越痛苦，她曾经觉得她的爱情装在一个容器里，满满当当的，也许不及旁人的容器好看，但在她心里就是最漂亮最特殊的，可现在容易仿佛被掀开盖子，爱意在一点一点地消散。而在这个消散的过程里，她开始计较得失，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初细节上打动自己的爱人，会在同居后又因为细节打败了自己。她尝试去弄明白，尝试去沟通，换来的是对方希望自己体谅他的辛苦。她觉得整个人都崩溃了，哭泣，尖叫。明明她也很辛苦啊！痛苦到极致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头一回觉得如此陌生。她开始觉得妈妈说的话很有道理，她本来可以选择更好的生活，明明一个人可以过得更好。她甚至开始怀念单身的日子，开开心心地上班，下班时路过花店买一束自己喜欢的花束，回家后没有鸡零狗碎，自己收拾屋子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落差。明明没有谈恋爱时的自己温柔坚强，像一颗小太阳，随时随地都有力量照亮他人，可同居后的自己却像变个了人，她不再温柔，不再坚强，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暴跳如雷，她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第六个月她提出了分手，他努力地挽回，他仿佛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令她心动的男人。可他越是努力地变回以前的包启明，她的心就越冷。过去他明明知道该怎么做，明明可以不用吵的，他却冷眼旁观了一切，看她歇斯底里地哭泣，与他争论，他却沉默不言，直到她提分手，他才会正视两人的问题，他也承诺他会改，可是她知道他不会改，总是如此，过没几天就故态复萌，然后又是新的一轮争吵。她实在太累了，分分合合让她对这段感情失去了所有力气，她彻底冷静下来，跟他谈分手。也许是她的认真令他意识到她是来真的，他像个小孩儿一样，说她分手他就绝食，他不活了。她没有当真，收拾了几件行李搬去了闺蜜家，房子她打算卖了，按出资比例分配，彩礼钱自然也归还，至于她过往每个月补贴他的五千块，他至今也不知道是她出的，也没必要算进去，就当她给这段感情交的学费。分手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情，她觉得包启明也并没有那么爱她，如果爱她，就不会在过往那么多个她歇斯底里的夜晚，他在一旁冷眼旁观，然后跟她说，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因为这么小的事情生气。他觉得他没有错，他生活习惯就这样，他改不了，也不愿意改，明明就是一些琐碎的生活小事，她非要一件一件地放大，他也很累。
冷静下来后的她仿佛跳出了过往困住她的感情怪圈，她意识到人根本不可能改变另外一个人，两人都不愿意做出改变，只能说明两人不合适，没有谁对谁错。
她已经在这段感情上浪费太多时间了，现在抽身才是真正的及时止损。
她和包启明只是对方人生路途中的过客，列车即将再次启航，该下车了。她乐观地觉得两人经过这段感情的沉淀后，都能拥有更好的人生。可是她却没想到包启明会接受不了分手，一声不吭就从小区顶楼一跃而下，给她留下长达两千字的诀别书。
她彻底懵了，尚未反应过来，他的诀别书就被上传到网络上，没多久，她和包启明的聊天记录也被断章取义地泄露了出去。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谩骂，还有数之不清的骚扰，她仿佛在一夕之间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甚至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就成为网友们口中的恶女。
她的生活，她的工作，她的隐私，她的所有都被百般放大放在了网络上，所有人都可以骂她一句，仿佛她是穷凶恶极的杀人犯。
她的闺蜜替她说好话，也被一同连坐，成为能跟恶女当闺蜜的能是什么好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有和她共情的网友也一并连坐。
她头一回感受到文字的重量。
明明只是寥寥几笔组成的文字，却能化作诛心的利器，压在她的心口，沉甸甸的。好些夜里，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会梦游，有没有可能在梦游的时候把包启明推下楼了，然后开着车在路上四处撞无辜的路人，再冲向学校门口，将魔手伸向祖国的花朵。
她觉得至少自己要干了这些事，被骂成这样才是她可以理解的。
偏偏第二天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社会新闻，中年失业男人报复社会，被辞退后开车撞向无辜路人，造成八死四十一伤。
而这样的新闻热度竟远远比不上自己的，人人都来骂她，却有人替杀人犯说话，痛斥社会制度的不公，要关爱中年失业人群。
她绝望地想。
他们为什么不关爱自己？
她真的那么不堪吗？
是不是她也从楼顶跳下去，他们才会从此闭嘴？
她爬上了包启明一跃而下的地方。
她想跳下去。
冬天中午的太阳晒在身上本应暖洋洋的，可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只觉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
她想跳下去，想让那些人住嘴，想让那些人余生背负着愧疚活下去！
她犹豫了很久。
在真正要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小区幼儿园的下午户外活动音乐忽然响起来了。从她这个角度望去，他们小小一只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人，个个都朝气蓬勃，纯真可爱。
她忽然在想，这些快乐的小朋友会不会有哪一个以后拥有跟她相同的遭遇，会不会也受不住打击，爬到最高处，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
她觉得自己已经跌到毫无光亮的谷底了，可在这一刻，她却觉得有光亮照了进来。
她没有错。
错的是当下的网络环境。
错的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摧毁她人生的网友！
她要振作起来，她要改变这样的环境，她要往后再也没有像她一样的受害者！她现在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下去她起码能用自己微薄之力去做出改变，积少成多，总有一日能化作翘起整个地球的支点。
过往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她的黑历史，而是她踏踏实实用脚走出来的路。
她想，上天一定是眷顾她的。
所以才在会不久的将来迎来了变异时代，她一举成为高等级变异物，成为拥有管理权的统治者，亲手打造出她理想中的王国。
第130章
“关于祂们, 你了解多少？”
山月问道。
她掩藏住心底的兴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去问。
她有种预感，她能从领主这里得到她无法推测出来的重要信息。
作为玩家, 他们有系统, 有第一世界里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第二世界, 还有频繁进出热搜世界的机会, 只要去思考很容易就能推断出这背后绝非偶然，而是来自一个比他们现有文明更高级的文明的操控。
而她是因为接触了崔栋, 从偶然瞥见世界秘密的崔栋口里得知了所谓热搜实则是不同维度里的类似克苏鲁一样的生物在操控的真相, 尽管他被抹去了存在，她也被抹去过有关崔栋的记忆，但也许是她体质特殊, 她全靠自己不动声色地想起来了。
这才有了高维生物的称呼。
这是她对未知的类似克苏鲁生物的统称。
而一直以来, 有关高维生物的认知, 全靠她一点一点地摸索出来, 唯二接触过高维生物的玩家也被高维生物抹去了存在, 小枝和阿笙对于高维生物的认知也是来源于她, 但她和小枝阿笙一解释, 她们很容易就能理解, 因为她们都见识过了热搜世界和第二世界，还有系统赠予的天赋与技能。
但变异物不一样。
他们局限于自己的领地之中,并不知道第一世界，更不知道第二世界，也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是热搜世界,那么领主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察觉到高维生物的存在？
如果按照他们描述的那样，是变异时代突然来临了，所有死亡的生物熬过去得以进化, 没熬过去的死亡，最后全体进入变异时代的话，正常的思维都会觉得是末日来临，他们迎来了新的时代。
“变异时代来临的那一天，一切都很突然，天空忽然暗沉，随后出现大量的红色漂浮物，像是光圈，又像是发光的飞虫，密密麻麻的，遍布整个天空，我就抬头看了眼，就感受到了奇怪的力量，身体异常难受，随之而来的是窒息感，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进化了，路上全是尸体，还有奇怪的生物，像人又不像人，更像是物品与人的结合体……”
柳航忽然打住了。
山月问：“然后呢？”
柳航却问她：“我刚刚说了什么，你重复一遍。”
山月记性很好，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柳航却久久没有出声。
山月似是想到什么，试探地说：“你知道热搜世界吗？”
她一说完，整个人有些意外。
在心里，是能说出热搜世界四个字的吗？
她在妆城副本里企图和城主沟通热偶世界，刚想开口，就被外界的一股力量制止了。那时，她才知道在副本里是不被允许提起热搜世界、玩家、第二世界、副本之类的关键词。
柳航有些喜欢这个人类了。
她聪明得可怕，知道她在试探什么。
柳航说：“我听得见，热搜世界。”
山月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有些愕然。
一直以来，他们玩家都只知道变异物是突然进入变异时代的，具体怎么进入，没有变异物详细说过，原来对于变异物而言，这是不被允许提起的话题。
山月问：“你所说的，对其他变异物也能说吗？”
柳航说：“只能一笔带过，说多了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限制，未知生物似乎在阻止我回忆变异时代来临的那一刻，也不允许我和其他同伴闲聊这件事，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遇到你的同伴，我才明白原因，是为了向你们人类隐瞒。”
柳航又说：“我最开始的时候，尝试与这股力量对抗，但这股力量非常强大，即便我是高等级变异物，也无法抗衡，而且我发现我越与之抗衡，这股力量就会削弱我的记忆，我一次一次地想起，它就会一次一次地削弱，后来我学聪明了，我不再与这股力量抗衡，我装作顺从的模样，那股力量终于放过了我，只要我没有过激的行为，或者试图用某种行动去质疑它的存在，它就不会发现。”
柳航又说：“当我内心埋下质疑的种子后，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拥有强大的未知生物在向我们灌输记忆和规则，变异时代来临后，死去的人进化后，会与死前身体所接触的所有物品融合，成为新的物种，也就是变异物。”
山月说：“你觉得你不应该是变异物，对吗？”
柳航久违地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她说：“很违和对吧？我是人，进化后却成了物，还被划分各种等级，就算按照等级划分，我也应该叫变异人才对，而非变异物。可是我周围的所有进化后的人，都接受了自己是变异物这个事实，仿佛无形中就被安排好了，没有人去质疑，也没有人思考为什么。不过后来我知道了，不是没人去质疑，而是那股力量逼迫我们无法质疑，无法去思考，一旦思考就会被控制，被清洗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