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兰翠点了下头:“我让探子想办法先找到她。”又嘻嘻笑道:“沈大人的脑子就是比别人好使,搁我,我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么个人或许能为我们所用呢。”他太出其不意了,旁人抓拍脑袋也想不到。
“有劳兰将军了。”沈持作了个揖说道。
兰翠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不过三四天,就给沈持带来了好消息——在大理国的探子找到了左文嫱,并转达了他的话,又带回来句话,她想回归左氏土司,正设法从鸭池城跑出来,若有可能,请他们接应一下,若能活着回去,日后必定报答恩情。
沈持立刻去黔州府找知府俞驯:“俞大人,劳烦你挑一家近来去鸭池城做生意的商行,给二王子妃左文嫱送些财物,若还有余力的,帮她一帮。”
俞驯说他亲自去办这事儿。
史玉皎听说之后跟沈持说道:“光靠行商只怕不行。”于是她遣了几个兵士悄悄潜入大理国,等着助左文嫱出城。
在等左文嫱音信的同时,沈持收到了沈知秋的来信,看完来信他皱眉说道:“岑稚糊涂。”
庄王萧承钧此番夺嫡之心太张扬了,就算原本有五六成的把握,只怕很快要被他自个儿给作没了。
庄王这人,没有帝王的城府,沈持判断他是成不了事儿的。
又一想到自家堂兄弟不被名利所诱,这样谨慎,沈持心中感慨良多,提笔给沈知秋回信,这是他第一次与堂兄弟间信件来往,想了许久才下笔,一气写了很厚的一封信,信中提及诸多写科举文章的技巧,他想着,但愿对他们有用处吧。
写完搁下笔,已是四更天时分,天快大亮了。
沈持在书房的长凳上和衣而卧,沉沉睡去,好梦做到一半时,门外“咚”地一声将他惊醒,是兰翠的声音:“沈大人。”
听到敲门声,赵蟾桂飞快去开门迎客。
沈持则用清水漱了口又拿巾帕抹了把脸,从书房出来后,只见兰翠领着一个披斗篷的女子站在院中,那女子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看样子还在睡觉的孩子,他讶然道:“兰将军,这是?”
女子屈膝一礼,隐约可见掩住的一张蓬头垢面的脸:“妾身左文嫱,见过沈大人。”
她语调生涩而怯,一说话,背上的女娃儿被惊醒,琉璃般的黑眸直直看着沈持,忽然“哇”地大哭起来。
左文嫱难堪地说道:“她饿了。”她们母女在鸭池城饥一顿饱一顿的,昨日好不容易逃出来,哪里敢停留,直接奔鹤州来了,几乎一天一夜未饮水进食。
“赵大哥,”沈持说道:“先带她们母子去住下,吃了早点再说。”
看母女两个惊魂未定的模样,先安顿下来再说别的吧。
母女二人被带下去之后,兰翠手上转着她的短剑,说道:“她跑来鹤州,大理段氏很快会发现,沈大人早些想想应对之策啊,我向大人交差了,告辞。”
“告辞。”沈持将她送到门外。
他回屋略吃了些早点,到前院的衙门里看了半日公文,午后小憩醒来,好巧,段世子遣段仲秀追来了,见面客套地说,大理与中原遥相观望,既然都不碍着对方,没必要闹太僵,咱们和和气气,各自为政不好吗?
沈持只淡笑不接话茬。
段仲秀不兜圈子了,他开口索要左文嫱母女二人,还故意羞辱沈持说,如果你沈大人缺女人,他可以送一马车豆蔻佳人来任君恣意享用,何必执著一残花败柳……
沈持对着段仲秀笑了笑:“各自为政啊,不好。至于佳人嘛,让段世子留着自己享用吧。”
“沈大人,左氏毕竟是段世子府里的女人,您看?”段仲秀心虚地说道:“能不能让在下把她带回去?”
沈持简单简单两个字:“不能。”话不投机懒得费口舌,说完,命赵蟾桂送客,把段仲秀轰了出去。
他现在硬气的很呢。
又几日后,皇帝萧敏批复了他的奏疏——在工部堪到岩金矿后,向那边派遣驻兵千余人。此次抽调的是长沙府的府兵,由彰武将军燕正行率领,算着他们行军的脚程,大抵十天半月抵达金沙水。
太好了。
沈持又给皇帝上了一本奏折,详细述说了彝族左氏土司与左文嫱的事,他向朝廷请示,想于近日出使左氏土司一趟,将左文嫱护送回她的娘家。
当然,意在说动左氏土司归顺朝廷。写完之后,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
不几日后,皇帝批复,允了他的请求。
这阵子左文嫱母女二人在这里衣食无忧,很快养得水灵灵的,举手投足间尽显身份矜贵,但她归心似箭,眉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每每见着沈持,都要打听何日送她回娘家。
“赵大哥,”沈持终于下定决心,对赵蟾桂说道:“你收拾下东西,咱们过几日去一趟金沙水那边的左氏土司。” 他想要见见执掌彝族左氏部落的土司左靖。
“大人,”上次沈持遇刺后,他如惊弓之鸟:“去哪里做什么?”毕竟出了鹤州城就是大理国的地盘了。
好好的在鹤州城呆着他们还想方设法来杀他呢,别说自个送到人家门上了。那还能让他活着回来吗。
沈持:“咱们扮作行商,等燕将军路过时跟在将士们后面,不会有多大危险的。”
赵蟾桂:“大人,你要不要跟史将军说一声?”嗯,夫人肯定不让他去的,太冒险了。
“不要告诉她,”沈持说道:“免得她为我操心。”
赵蟾桂瑟瑟发抖:“大人,那回来夫人要是很生气抽你鞭子怎么办。”他听说过史玉皎拿鞭子抽副将周胜的事,一鞭子下去揭下一层皮肉来……
沈持一咬牙:“那……那我去跟她道个别。”
第161章
隔日休沐, 清晨,一声鸡鸣啼散满天星,他起床沐浴更衣, 而后骑马去安仁县军营找史玉皎。
从鹤州城到安仁县的路走熟了,半个多时辰便可抵达, 在城外们便看到旌旗猎猎,闻听角声满天秋色里, 是戍军早起在操练,嚯, 这战斗值爆表的气势。
沈持在心里赞了声:媳妇儿威武。
他进城后先寻家早点铺子吃了饭, 喝过清茶, 等校场的练兵之声停息后才递了帖子去叫人通报。
片刻后,兰翠一袭戎装出来接他:“沈大人来了?将军正在练鞭子呢, 沈大人去看看吗?”
都怪赵蟾桂乌鸦嘴, 来之前跟他说什么鞭子,沈持此刻有点腿软, 微微僵笑道:“我去书房等她。”
路上, 他又问:“史将军怎么忽然练起鞭子来?要抽谁吗?”他记得她先前不是练长矛就是练射箭来着。
“大人还不知道?”兰翠说道:“侯府要送史小郎君来军中历练, 家中惯用鞭子管教他的,将军大概是为了吓唬震住他才练的吧。”
沈持:哦,好。
虚惊一场。
他坐在她的书房等了不大一会儿,史玉皎来了, 她只用一根簪子挽了个髻, 鬓发微汗, 常年在多雨的黔地少见日光,她的肌肤冷而白,耍了一通鞭子后微微泛着桃红, 气血很足的模样。
“你先把鞭子收起来,”沈持看着那条虎尾纹革制竹节软鞭还是有点头皮发麻:“我有话想跟你说。”
史玉皎把鞭子往桌上一放:“说吧,什么事?”
“我这两日想去一趟金沙水,”沈持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去左氏土司那里看看,大约得个把月才能回来。”
史玉皎坐下喝了口茶,她瞧着墙壁上挂的地图说道:“从鹤州到那儿四五百里地,翻山越岭,危险重重,非去不可吗?”
她面上带了些许忧色。
“这趟路工部的官吏已往返数次,”沈持说道:“黔州府前往大理国经商的人,多半也走这条路,不要紧的。”
“我算着彰武将军行军路过之时跟上他们,小心些。”
史玉皎又伸手摸着她的软鞭不说话。
劈、扫、扎、抽、划、架、刺……沈持心虚地暗暗数着软鞭用起来的招式:其实也不是非得去,要是媳妇儿不让,那他再生别的法子。
“三娘……”还没等他往下说完,就听见兰翠在外头说道:“将军,大人,史小郎君到了。”
沈持连忙说道:“我去接他进来。”
他走出来,老远就看见史玉展松松垮垮地倚在军营外头的门槛上,十岁的小郎君个头还小,脸蛋圆胖,眉眼俊是俊,就是那欠欠的纨绔神情让人一看就火冒三丈,体内涌出一股暴力,下意识地想要抡起胳臂。
“这位大人是我姐夫吗?”他还没变声,嗓音尚且带着稚嫩。
先前在京城打过一回照面,史玉展看着沈持面熟,年岁也对得上,于是有此一问。
“在下沈持沈归玉,”沈持说道:“你是玉展吧?你姐姐说你同京城的大人们一道过来,他们也到了吗?”
“他们走得太慢,”史玉展嫌弃地说道:“我把他们甩后面了。”那群磨磨蹭蹭的文官,慢死了。
沈持:“……”
把人领回史玉皎的书房,见了面,她倒是没问什么,只叫兰翠带他去安顿、歇息。
他下去后,史玉皎摇头叹气:“实话同你说吧,我看他成不了事儿。”听家里人说他《孙子兵法》都念不通,功夫也只练得三脚猫,不成器。
沈持安慰她说:“他还小,你不要着急。”
嘴上这么说,他看着史玉展那小子,心里也替她着急。
“不说他了,”史玉皎又回到他的事情上来:“同左文嫱一道去见左靖,有了这层关系趁热打铁倒是不错,你去吧。”
沈持不由得要在心里夸一句“夫人开明”:“我办完事尽可能早些回来。”
史玉皎“嗯”了声:“哪日走?”
沈持:“下月初黔州府漆器郎家往大理国送一批货,我们跟随他们入境。”说完他又补充道:“去驻守金矿的彰武将军差不多也是那几日经由鹤州进入大理国。”
今儿是七月二十九,还有几日。
史玉皎没再说什么:“也好,新上任的鹤州知府等人这一两日该到了,你也好把手头的事情移交给他们。”
“是这么回事。”沈持在她营中呆了大半日,午后有兵部的公文送来,大概是说之后她的兵马都要移驻鹤州城布防云云,她忙去了,他只得回去一边整理公文等候鹤州新任官吏的到来,一边慢慢收拾行囊,等下月初启程去往金沙水一带的左氏土司。
看地图,那一带好像是后世的云南丽水一带,根据当朝几个不同版本的地图来看,从鹤州府出来后进入大理国的楚雄郡,穿过去是迪庆郡,再西面就是金沙水一带,左氏土司盘踞的地盘,大理段氏未置郡,乘坐马车大概要四五天的时间。
路上或许还有山头马车拉着人无法通行,要徒步翻越呢。
他对赵蟾桂说道:“叫左氏母女多带些吃食。”万一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别饿着那小女娃儿。
“还有,多带衣物,”沈持又交待:“虽说初秋余热未散但山里头的气候多变,别在路上冻着了。”
赵蟾桂一一记下。
……
两日后,一干官吏抵达鹤州。新任鹤州知府杜不寒三十多岁,翰林出身,生得清瘦俊雅,多年来一直在国子监任职,是位非常有风骨的儒官。他到任后不欺沈持年少且资历浅,真挚地说道:“能与沈大人共事治理西南边疆,是本官的荣幸。”
沈持还礼道:“杜大人过谦了。”
这次来鹤州府赴任的除了知府杜不寒外,还有同知崔栖,执掌治下的捕盗、河工、水利等的,正五品,通判曹准,管钱谷、户口、赋役的,还有鹤州辖下的四个县的县令,县丞,教谕、书吏……一共有十多名官吏,都来同他见礼寒暄,热络地说了一阵子话。
沈持见到了少时的同窗岑稚,头一眼,熟悉,又恍惚觉得陌生:“岑大人。”
岑稚的个子没长起来,二十二三了还是又矮又瘦,没有年少的圆润饱满,反倒是一脸的枯相,叫人看着顿生疏离。
“归玉兄,”岑稚满脸堆笑,热络地与他叙旧,说起当年他们在青瓦书院念书的往事:“来之前我在京城见到了孟夫子,他挺好的。”
“是吗?“沈持:“我许久没有他们的音信了。”
岑稚又说起别的话。
往往沈持听了半天,只说一句“是吗。”,平平淡淡的语气,叫人听不出是亲还是疏来。
岑稚心里苦:明明他也是读过万卷书的,可不知为什么在沈持面前,他一张嘴就歇菜,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