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见了面又好像没见面一样,扑了个空。
……
这几日,沈持将鹤州府的逐项事宜一一交给杜不寒:“先前这里没有父母官,事情都报到本官和盛大人、韩大人这里来了,现如今杜大人来了,终能交给正主儿了。”
杜不寒笑道:“沈大人这么急,是怕在下巴不得赶紧把鹤州府的大权抓到手上吗?”
“不瞒杜大人,本官下月初要去一趟大理国,”沈持压低声音说道:“没几天了,怎能不急。”
杜不寒听了肃然起敬:“大人此去深入虎穴,要万分当心啊。”
……
八月初一清晨,漆器世家的家主带着伙计和两车漆器来到鹤州接沈持一行人,到了旁晚时分,彰武将军燕正行部也到了。
八月初二,新凉扫去残暑,有快哉风吹拂。
沈持带着赵蟾桂、左文嫱母女,还有户部的两名官吏,盛诚明、韩绍一道,跟着漆器世家的家主郎愿,报了行商的名头进入大理国,而彰武将军燕正行部也化整为零,有人扮作商行的伙计,有人充为前往大万山铜矿的矿工……想法子分散开来潜入大理国,前往金沙水之后再合拢。
……
听说今日沈持要护送左文嫱母女回左氏土司,兰翠悄悄对史玉皎说道:“虽说沈大人是实诚君子,但万一她是个不安分的,路上……沈大人也未必把持得住,将军你要想好了。”
史玉皎笑道:“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他这次出使左氏土司,是给圣上写了奏折的,去办公差的,哪有那份闲心。”
兰翠:“……”定是沈持甜言蜜语迷了将军的眼。
“玉展呢?”史玉皎问他:“叫他来我好好跟他说说话。”
兰翠叫人去找史玉展,稍等了片刻,一名小兵卒拿着一张纸条送了过来:“史将军,兰副将,史小郎君留了这个。”
史玉皎接过来一看,那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姐姐,我跟三姐夫出一趟远门。
偷偷跑去找沈持了!
兰翠:“他几时走的?我这就去追。”
史玉皎平静地说道:“别追他,随他,他的性子,不吃几次亏改不了。”
“可是将军……”兰翠的脸色都白了:“他才十岁,万一有个闪失,你可要怎么给老夫人交待。”
史玉皎:“家里既然要送过来,必是铁了心要磨砺他的,”她拍了拍兰翠的手:“没事的。”
她心道:有沈持呢。
要是史玉展跟旁人跑了她或许会慌,但是他,那没事了。
……
离开鹤州府刚进入大理国的楚雄郡后遇到了山路,马车行在其中,左侧是危峰,往下看是深谷,往前看山中小径幽深陡峭,又险又窄,满目苍翠环绕,好在并不是无人涉足之地,有隐隐的脚印,说明这些路并不偏僻,细看白云折山茶花浸其间,清香映人心目。
“姐夫。”快走出这段山路时,身后有人唤他,沈持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后面一看:“玉展?”他怎么来了。
“我姐那儿没意思,”史玉展跑过来吸溜着鼻子钻进他的马车:“我跟你们去玩吧。”
沈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头脑里无数想要打孩子的念头蹦跳不止。
史玉展见他面色严肃,立刻换了说辞:“姐夫,我骗你的,是我姐牵挂你,让我跟着你来的。”
沈持不大相信:“……真的?”
“这还能有假?”史玉展说道:“不信等回来你问他。”
沈持:“……”
“算了,我赶你回去你也未必肯回,”他说道:“路上你要跟紧我,不得肆意乱跑啊。”
史玉展挑挑眉头,很乖地说:“好,听姐夫的。”
沈持拿了水让他喝。
一路颠颠簸簸,到了黄昏落日时分,前面横亘了一座小山丘,要走着翻过去。
他们从马车里下来,开始翻山。走到半山腰,都喘着大气,忍不住坐在山路上的石头上歇息。而彰武将军燕正行部随行的几人,为了不叫人多留意他们起疑心,没有休息,继续往前走。
史玉展看见左文嫱身上背着个小女娃儿,挪屁股过去搭话:“小女郎,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我四岁了,”小女娃儿怯生生地说道:“我以前叫段湘,我娘说以后叫左当归。”
史玉展噗地一声笑了:“当归是一味药,苦死了。”说完他还学着喝药的样子嘶哈两声。小女娃儿“哇”地一声哭得震天响:“你胡说,胡说……”
沈持想去管教他,可奈何腿肚子抽筋,头晕眼花只能靠在石块上休息:“玉展,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欺负小女郎。”
史玉展跑回他身边。
众人歇了会儿又继续赶路。
左文嫱起身后趔趄了下,左当归差点儿从她背上摔下来,母女二人直喘气。
沈持于心不忍:“要不在歇会儿吧?”
眼看着天要黑了,左文嫱说道:“沈郎君,咱们须得走过这段路,前头才有村镇。”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来。
说完艰难地挪着腿往前走。
史玉展往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往下一蹲:“苦当归,我来背你吧。”
左文嫱摇摇头:“史小郎君你才几岁,怎能背得动他。”
史玉展一昂头:“苦当归,再不走就回不去你姥姥家了。”
左当归瞧着她娘。
“那就多谢史小郎君了,”左文嫱歉疚地说道:“你要是走不动了,千万把她放下来。”
沈持:“……”你小子就逞能吧,待会儿有你叫唤的。
史玉展背上小女娃儿,步履轻巧地往前头走去,遇到不好走的路施展轻功一跳就过去,一众大人看了都傻眼,挑大拇指说道:“到底是武将家的小子,功夫极好。”
沈持:“……”他要功夫好,史家的长辈也不会天天追着他打。
紧赶慢赶,总算没被彰武将军燕正行他们落下,到了天黑时分,总算到了占据楚雄郡一隅的白族杨氏土司部落,这是左文嫱的外公家,虽然说是亲戚,但她不敢贸然前去,生怕她与段世子的过节会给杨氏添麻烦,只能依旧扮作行商去住当地的客栈,远远看一眼宣抚司署——部落土司所住的宅院,对着住在里面外祖父母在心里头说一声,您二老要安康长寿啊。
“段夫人你哭什么呢?”史玉展问她。
左文嫱拭了拭眼泪:“没什么,走累了。”
“我娘肯定是想家了呀,”左当归指着那座土司居住的院子说道:“她跟我说过,我外祖父家里就长这样。”
“我也想要住这样的宅子。”她奶声奶气地说道。
“哼,等我以后带兵把他们都给扫荡了,”史玉展气吞山河地说道:“把这宅子赠给你。”
一座宅子而已嘛,也值得她这么眼馋。
沈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兵书上的字认全了吗?会排兵布阵吗?知道怎么带兵吗?”一连串灵魂发问。
史玉展不服气地哼了声:“早晚会的。”
左当归听得似懂非懂:“这里是大理段氏的江山地盘,你为何要荡平?”
史玉展叉腰:“大理段氏失政,普天之下,任谁有手段的都可以窥其江山,我如何不能?”
“史小郎君好志向,”同行的人听了他这番话后,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又问他:“你可听过霍嫖姚的生平?”
霍嫖姚是汉朝的冠军侯霍去病。
“当然,”史玉展说道:“我最喜欢听京城里的说书人说霍大将军了。”
户部员外郎盛诚明向他招招手:“等下住进客栈,你来往房中,我给你说霍大将军的故事。”
……
秋云起兮草木黄兮,沈持看着他脸上的桀骜之气,不知为何,忽然对他改了观,觉得这小子或许是个可造之才。
第162章
在当地简陋的二层木楼客栈宿下后, 简单吃了顿饭,一行二三十人各自回到房中关好门窗,而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大蒜——此地多虫蛇, 这个张骞从西域严选回来的物种比雄黄分驱蛇的效果好太多,切碎了撒在地上, 浓浓的蒜味很快弥散开来,谈不上多好闻, 但也妨碍歇息。
这里没有人打更,约摸是二更末, 沈持正要躺下睡会儿, 忽然窗棂哗啦一声, 伴随着一阵小凉风,史玉展从窗户跳了进来:“姐夫, 我和你睡吧。”
沈持:“……”这孩子, 吓他一跳。
来之前,史玉展在先是在户部员外郎盛诚明房中听人家讲了半天霍去病大将军的故事, 越听越上瘾, 奈何盛大人哈欠连连, 说得上一句和下一句对不上账,他只好回房去睡觉。
但是躺在床上总惦记没听完的故事,睡不着,一骨碌爬起来, 想了想, 咦, 怎么忘了自家姐夫也是饱学之士,盛大人会讲的沈持也会啊,于是跳了窗进来。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沈持往里面挪了挪:“自己不敢睡?”
“嗯,”史玉展脱去外衫往床上一躺:“姐夫,你困不困,给我讲讲霍大将军的漠北之战吧?”
沈持本来已经有六七分睡意了,听到“漠北之战”这四个铁血无比的字,瞬间脑子清明,他娓娓道来:“那一年是汉武帝的元狩四年,年仅二十一岁的霍大将军与舅舅卫青深入漠北……”
“甥舅二人与匈奴在沙漠战至日薄西山,忽然天色顿变,飞沙走石,卫大将军敏锐地觉察到战机已来,他当机立断,命大军倾巢而出,从左、右两翼包抄匈奴军队……”
“霍大将军从右翼发起进攻,他亲率骑兵先行出发,不带辎重快速直追敌军,匈奴人根本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被他狂追狠打,一路横扫,斩将夺旗,入如无人之境……”
“姐夫,停,”沈持正讲到最令人振奋处,史玉展倏地捂着他的嘴巴:“有动静。”
极轻微的沙沙,沙沙。
有蛇?
沈持:“……”难道大蒜驱蛇失灵了。
史玉展的耳朵循着响动,听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不对,不是蛇,姐夫……好像是有人背负兵器夜行擦过衣裳的声音。”
而且是许多人。这可比蛇麻烦多了。
沈持猝然从床上下来打开窗户,把头探出去一听,果然有“沙沙沙”的声音,且越来越清晰。
和某一次他去史玉皎军营听到操练中模拟急行军的声音相似……不好,他心中涌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或许他们的行踪被段氏发觉,他们带兵追来剿杀他。
这时候彰武将军燕正行“吱呀”一声拉开门出来:“沈大人。”他的眼神中有着和沈持一样的担忧:“咱们?”
据他判断,段氏的人离这里还有二三里地,时间紧迫。
“去挨屋叫醒他们,”沈持说道:“赶紧走。”
一行二三十人仓促地收拾好包裹,都问沈持:“咱们去哪里?”这大半夜的又能去哪里。
沈持望一眼不远处白族杨氏的宣抚司署,说道:“去找杨氏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