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有劳。”张氏把金簪子给了他。
而后他两口子在墙根下站着等啊等,一直等到黄昏时分周府的大门关上,也不见黄婆子出来见他们。
而这时,张氏才回过神来,她喃喃地道:“莫非二嫂说的对,他们周家是瞧上了阿池的势才想要跟咱们结亲的……”
……
京城之中各方博弈,而处于风暴眼中的沈持却不闻半分,他只专注经略西南,为朝廷开疆拓土。
丽水州的岩金矿很快开始开采,之后由兵部出人,缓缓押运送往京城,大理王段思仓派世子段清川去质问沈持:“当年我们曾有约定,这金矿要四六分的。如今你们产出的金矿,为何不分与我们?”
段清川一脸若有似无的愁容,看来眼下大理国的日子并不好过。
沈持说道:“段世子说笑了,如今我们在丽水州开采金矿,我朝的地盘、治下,与你们大理国有什么干系?”
“世子,当年的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在你们的地皮上开采的矿石,才四六分成呢。”他曲起手指弹了弹袖口:“而我朝自己土地上的矿藏,则与你们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段清川气的脸都扭曲了:“姓沈的,你这是耍无赖。”
沈持无所谓地笑了笑:“段世子说话难听了。”
第168章
耍无赖。
这话他不爱听。
但沈持也不指望从段清川嘴里听到好话, 他只想从对方手里要点儿好处,说道:“段世子来都来了,哪里能让你白跑一趟, 恰好有桩事情,咱们谈谈?”
说这话的时候是九月底, 沈持从左氏土司返回鹤州府的次日,是个晴天, 天空高远而深沉,山水被一层淡淡的寒意所笼罩, 虽不如初秋那般明净, 却别有一番冷清之韵。
段清川在他手里吃过大亏, 用比仲秋还冷的寒意看着沈持。
沈持垂下眼看着杯中的清茶说道:“段世子想要分岩金矿也不是不行,在下有个条件——”是段清川熟悉的套路, 他咬着要说道:“沈大人请讲。”
“段世子听说了吗?”沈持慢悠悠地说道:“朝廷选派的官吏已到鹤州府月余, 他们一上任遍开始着手农耕和教化两件事情,大概很快要建官学了, 日后, 但凡在官学念过书的都能参加鹤州府的科举考试, 成为秀才或是举人,中了举的等到大比之前还可以进京赶考,入朝为官……”他呷了口茶,热气熏得唇色明艳:“本官见鸭池城中不少的学子, 苦于没有老师解惑, 读书进益极慢, 本官想,不若让他们来鹤州府念书,兴许还能读出一番名堂来。”
大理国中没有科举入仕这条路, 读书人一般靠友人或家族的举荐才能做官,但这就比较挑剔了,需要有家世,不像昭朝取士不问出身,只论文章,寒门也可以出头。
如果大理段氏允许治下的学子来鹤州府的官学求学、科举,那些苦于举荐无门的士子,定会涌进来,到时候在我朝科举求得功名,不信他们还会回去。最终多半能为我朝所用。
段清川看出他的意图,愤然道:“沈大人这是要釜底抽薪,把我国中有抱负的学子全都撬走啊。”
沈持呵呵笑道:“段世子,本官很有诚意的,若贵国答应这一条件,本官拍板给贵国分岩金矿……”
“告辞。”段清川气极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那些学子比金子珍贵多了,不换。临走之前在心里骂沈持是天底下最难缠的人,还不好杀……
害得沈持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以为着凉了,猛灌几大碗姜汤。
史玉展听说段清川走了之后还挺遗憾的:“姐夫,你怎么不扣下他,让他老子发兵来攻打鹤州城呢?”
沈持摸了下他的头:“你小子太好战了。”他难得说教一回:“打仗是叫人臣服,掠夺,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样是从他们手里夺取我们想要的东西。”
只要对方不带兵来挑战,他是不会主动去打的。
史玉展撇撇嘴,不服气。
沈持也不说服他,只淡淡一笑:“玩去吧,我也要歇息几日。”
史玉皎已率部将全部移驻鹤州城,守军大抵是要长期驻守的,选的是筑城营法——在开阔的,又离水源地较近的地方修筑营房,供将士和其家眷居住,这些营房以六边形布局,把有品阶的将领和中军大帐圈在最中间,也就是说,最外几圈的营房里头住的是小卒子,再往里是百夫长,后是将军,而主帅则住在最里面的营房里。
沈持沐浴更以后骑马去营地找她。营地的外围有好三层预警——就是三五里地立着几名斥候,因是在城中,他们没那么紧绷,看着沈持打马而来,笑着同他打招呼:“沈大人来了。”
“嗯,”他摸出一把铜板来送到碰见的士卒手里:“闲了打酒喝。”
他们则笑眯眯地说道:“咱们史将军想沈大人了,沈大人快去吧。”
沈持笑着又骑马往里头走,大约两里地才瞧见史玉皎的中军大帐——一处两进院的宅子,前院用来和军中将领商议要事,后院用于起居,一应布局十分大气敞亮。
以后日日可相见了,沈持心里乐开花。他来的时候她在前院和怀武将军苏瀚说话,他从角门进到后院等她。
已经到黄昏时分了,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单手提着水壶进来,忙里忙外地摆上来一桌子饭菜,沈持闲来无事打量了她一眼,军中有这个年纪的小女郎,多半是史玉皎在黔州府时收养的弃婴,大抵是自幼习武,走路带风,动不动单手叉腰,惹不起的模样:“来到这里还习惯吗?”
“习惯着呢,”小丫头中气很足地说道:“这里太阳好,晾晒方便,不似黔地那般潮湿的。”
沈持:“嗯。”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呢,史玉皎回来了,那小丫头风风火火地退下,只留他二人在房里。
“去了二十来天,”他等她脱去铠甲后净了手后说道:“你……”
史玉皎以为他有什么正经事,摆出“你说吧我听着呢”的神情,没想到沈持一张口却是:“你想我了没有?”
她低下头去,脸脸颊绯红,看着桌上的饭菜说道:“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沈持:“……”下次不这么肉麻了。
饭后才发现她神情疲倦,看着温温顺顺的像个小娇妻,一问才知道撞上了女儿家每月的那几日,忙从春日成亲时家中寄来的箱子里翻找出个精巧的手炉来,在里面添了炭火,让她暖着:“不舒服?”
史玉皎抱着暖炉倚在床头说道:“我先前不这样的,这次却腹痛难忍。”沈持:“腹痛……请大夫看了没有?”
史玉皎:“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不大好意思向军中的大夫开口。
“我去城里给你请个大夫,”沈持说道:“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她起身一把拽住他:“左不过是这阵子累着了。”
移驻鹤州城后筑营,加固城墙,修筑防御工事……桩桩件件事都马虎不得,常常日旰忘餐,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这不,疼痛便找上门来了。
沈持:“……”
“你把外间我书桌上的册子拿来,”就这她还不肯闲着:“自你给陛下上折子提议让将士们的家眷迁徙来此地屯田后,已有一部分家眷在路上了,或许这几日就要到了,要理清楚各家几口人,男丁几人,好送给杜知府安置、分田地给他们……”
沈持:“这事儿你交给我吧。”
他又问:“玉展呢?”
昨日段清川走后,史玉展也辞别他回到了军营,今儿他来,还没看见那孩子的踪影。
“他跟着兰副将住在外头的营房里,”史玉皎说道:“你找他有事吗?”
沈持:“他要是闲得慌,便叫他同我一道经手将士家眷南迁之事。”
“你要是支使动他,”史玉皎笑道:“你去找他说说。”
沈持去叫了史玉展来,翻着一本又一本的册子给他看,叫他跟着一道经办:“当主帅要会的可不只是调兵遣将,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比如屯田……”
史玉展看得头疼,一会儿要尿尿,一会儿要拉屎……就是不肯跟他学,无奈沈持只好自己来。
……
史家军多是北地的冀州府人,眼下各将士的家眷正挈妇将雏,从冀州府启程,一路鞍马劳顿,前往鹤州府屯田定居。
秋雨潇潇,车马扬不起轻尘,车辙带不走家乡的一草一木,离别故土,另择栖息地,心中哪里舍得,故而走得极慢。
途中遇到家道破落,或遭遇年馑的人,一问他们要到鹤州屯田,竟同他们一道南下想寻条活路,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西入南迁。
如史玉皎算着的那样,很快要到鹤州府了。
……
到了十月初,北地万物萧条,千山黄叶时节,西南之地依旧日头温暖似春华。
家眷们终于抵达鹤州府,有老者站在城门口一望地形,但见山间河流逶迤西来,在鹤州城门前拐了一个弧形的大弯,这里既有平原的一望无际,也有跌宕起伏的山坳,雨量充沛,气候温和,草盛水丰,宜猎宜牧,宜耕宜农,是适于定居的宝地呀,情绪骤然高涨,流泪道:“来对喽!”
毫不犹豫地带着家人踏入这片土地而落籍,清点了人口后,暂时安置下来后,鹤州府的人一夜之间多出来整三分之一还不止。
驻守此地将士有多年未见到家人的,等见到一家老小后开心的支着个嘴笑,漆黑的夜里隔着老远都能时不时听见他们的笑声。
……
新任的鹤州知府杜不寒带着手下的官吏们安顿好这些家眷后,马不解鞍地将创办官学提上了日程——一边选址,一边造势,为的是给官学招募前来任教的夫子。
因而官学还未开办起来,但消息不胫而走,不少鸭池城的贵族心中羡慕,却不敢声张出来。
他们极羡慕朝廷的科举制度。听说只要在官学念过书,都可以有官府举荐去参加科举,不少人蠢蠢欲动,终于在一日又一日的期盼中,他们趁着大理段氏不注意,携带细软离开鸭池城,悄悄来到鹤州府,在当地定居下来,等着入官学念书,科举。
这么一来,鹤州城又多了几百人。沈持连岩金矿都不用出,大理段氏治下的学子竟自个儿跑来了,真是戏剧。这几百人不是普通的百姓,以后个个都饱读诗书的士子啊,知府杜不寒越发得意,他对他们吹牛,说官学开办之日,必要请一个学问了得的人来授课,引得众人纷纷问:“杜大人说的是哪位先生?”
杜不寒故弄玄虚:“暂且保密。”他心里想的这个人是沈持,盘算着到时候如何把沈大人给哄来给学子们授课,叫他们开开眼。
……
沈家三房被周府摆了一道,坑了,他们当天天黑才回到沈家,羞恼地关在门里,一直不出来。朱氏于心不忍,叫沈知朵去叫他们出来吃饭,门也不开,沈知朵只好把饭菜端到门口:“爹,娘。好歹吃口饭吧。”
张氏一脚把门踹开,吼道:“都是你自己没本事,在京城这么久,连个婆家都找不到,我白生你了,我要你做什么用……”
她像疯了一样口不择言地数落女儿。
沈知朵一下子气怔了,她手里端的餐盘儿掉在地上,落了一地的汤汤水水,米饭粒儿沾上了泥土。她大哭道:“娘,怎么这么说话呢?我嫁不嫁人,横竖与你们无关,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你们走,走啊……”
“我要是个睁眼瞎不识字的,任你摆弄也就罢了,偏我读了几年书,知道一些道理,”沈知朵哭道:“你们还要这样把我当小丑逼我,我一头碰死算了……”
沈知秋也出来了,他如今的个子比沈凉还要高一点,将妹子拉到身后,瞪着他爹说道:“爹,娘,你们若再说一句,我立刻离开这个家,从此咱们就不再见面。”
就很纳闷,他父母怎么总是有本事把一个篓子捅得这么精彩,叫他们兄妹抬不头来。
听儿子发了狠话,张氏才噤声不闹了。
……
不多久后。
孟度听说了此事,他既嫌沈家三房眼皮子浅,又恨周府欺人太甚,做事的手段不光明,忒小人。
他媳妇儿乐莲舟得知后说道:“不如我们认沈知朵当干女儿,此后她也算沾着官宦之家的出身了,我在京城有一些熟人,广撒网给她寻一门亲事还是不难的。”
他俩岁数不小了,能不能添个一男半女未可知。
孟度沉思良久才说道:“你认了她当干女儿,日后出嫁,又要拿你的嫁妆来补贴,叫我心里过不去……”
乐莲舟俯下身揉展开他微皱的眉头:“要是咱们没有儿女,留着又有什么用呢,要是上天眷念叫我给你生下一男半女,分给她一半又何妨?”
“那好。”孟度同意了。
于是乐莲舟去沈家说了这事,可把沈煌夫妇高兴坏了:“能给夫子和夫人当干女儿,那真是阿朵的福气。”
沈凉两口子也合计着:“听说乐夫人嫁给孟夫子的时候,陪嫁的田产、铺面、金银……几辈子都吃不完用不完,倒是一桩富贵。”
连忙答应下来,生怕慢了又黄了。
乐莲舟带着沈知朵去裁了几身衣裳,又买了一副头面,也给张氏一副:“你们只管放心,我必是把她当亲闺女待的。”
沈凉夫妇的心气总算是顺了,想着他们这么一闹,倒没有白折腾,沈知朵成了官宦之家的千金,多好的事儿啊。
本想在京城多逗留一阵子享享沈知朵的福,哪知道一日沈煌两口子忽然说儿女都成家有了着落,他们在京城光坐着不踏实,要回禄县去种地,已在收拾东西,并和史、舒两亲家道别了。他俩不得已,只得收了那点儿贪婪的心思,等过几日后一块儿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