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驴子
“纪道长,你确定不和我们走?”骑在马上的赵明州对纪春山道。
“贫道把唐王殿下送到地儿了,自会回肇庆复命。”纪春山笑着拱了拱手。
“啧——”赵明州轻轻咂巴了一下嘴,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我看啊,你还是信不过唐王殿下。”
纪春山挑了挑眉:“赵将军,看破莫说破。”
“纪道长,这次你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唐王毕竟当过皇帝,心高气傲一些,不愿意到肇庆被咱们看着也情有可原。你倒好,盯人盯得紧的哟——”赵明州昨夜里睡了个好觉,调侃起纪春山来倒是信手拈来。
“贫道在赵将军心目中,这小人也不是做了一天两天了,便是多做些时日又有何妨?”纪春山也不恼,骑在马上悠哉地甩了一下拂尘,嘱咐道:“倒是赵将军你,此番携如此多的广州百姓回肇庆,还是要多加小心。”
赵明州闻言,目光放远,望向被大军保护在中间的百姓们。这些百姓,是广州城最后的居民,在赵明州的建议下,他们也愿意随着大军前往肇庆避难。只是,原本大军四天便能走完的路程,因着这些百姓的加入,只怕要成倍拉长了。
赵明州的脸上浮现起温和的笑意:“纪道长,你还记得那个丁魁楚说过一句话吗——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亡。这些百姓,就是广州。只要他们还在,广州终有一日,我们还能抢回来。我保证,我会带他们回家。”
纪春山深深地看了赵明州一眼,女子的脸被寒风扑得通红,眼睛却是亮晶晶,汪着掩不住的笑意。他一直担心着即将到来的天罚,而赵明州却浑不在意,仿佛即将承受劫难的并非是她一般。
终于,纪春山也释怀地笑了,拱手道:“既然如此,赵将军,肇庆见。”
“纪道长,肇庆见!”
望着纪春山雪白的背影消失在大路的远处,赵明州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向万千屏息凝神注视着她的人们。
广州一役,她的队伍里又添了许
多新面孔,他们的脸上都漾着浓得化不开的笑,仿佛加入了这支队伍,便必将走向胜利。赵明州心中一暖,高高扬起手中的长刀,道:“诸位,开拔,回家!”
“回家!!”回应她的,是万千高扬的手臂,是无数炽热的眼睛。
此正是,众川赴海,天下归心。
第57章
突出重围(二)缺牙耙,种冬瓜。瓜有……
同日,肇庆。
相较于自家阿姐永远奔走于解决问题的路上,留在肇庆城当着小皇帝的般般就自在许多。再加上那个让般般颇有些忌惮的白毛妖道纪春山跟着姐姐去了广州,她的小孩子心性便再也掩不住了,整日撺掇着朱由榔出宫遛弯。
朱由榔着实宠爱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好言好语劝诫过几次,便架不住对方的软磨硬泡,换了常服溜出了宫,美其名曰:微服私访。
般般自觉肇庆城中皆是自己的人马,丝毫不担心安全上的问题,只随身带了一个懂些拳脚的小太监。
“小德子。”
“奴才在。”
般般将手中的糖葫芦递了一根过去,吓得小德子忙不迭地接了,战战兢兢地握在手里,像捧着御赐的琉璃盏。
“咱们毕竟是微服私访,要不给你换个名字,这‘小德子’也太扎眼了,一听咱们就是宫里跑出来的。”般般认真思索道。
小德子哪还有功夫管名字的问题,自踏出宫门那一刻他便如同惊弓之鸟,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朱由榔有分毫闪失,此刻他一边诺诺地应着,一边警醒地关注着身边走过的路人。
“你姓什么啊?”般般问道。
“奴才姓方。”
“嗷,小方,那以后出来,我就喊你小方,你就喊我小朱,多方便,多隐蔽。”般般自觉完成了隐藏身份的的大任务,脸上始终挂着笑。
“奴才……小方知道了……”短短几个字,小方感觉自己的牙都快咬碎了。他早就听闻自家皇上与众不同,性格温和,从不责罚下人。可他此刻觉得,与其陪着皇上微服私访,还不如被当众打一顿呢……
太监小方苦着脸,心里默默地长叹一口气。
般般哪里知道小方心中的忐忑,自顾自地吃完了一串糖葫芦,又盯上了小方手里的:“诶,你怎么不吃啊?控糖?”
小方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将糖葫芦呈到般般手里。
“再不吃就好化了,那我替你吃了哈!”般般乐呵呵地接了过来,张嘴就咬。
洁白的贝齿先是咬碎了最外层晶莹剔透的糖壳,紧接着又刺入鲜红酸糯的果肉之中,再往下深入,一颗浑圆的果核拦住了牙齿的去路,二者短兵相接,般般哎呦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太监小方简直心胆俱裂,手忙脚乱地在般般眼前蹦来跳去:“圣上,您……您这是怎么了!”
般般眉头还蹙着,脸上却露出甜甜地笑:“没事儿,硌牙了。”
小方刚想长出一口气,却听路边的一堆竹筐下响起了清脆的巴掌,伴着嘟嘟囔囔的童谣声:“缺牙耙,种冬瓜。瓜有黄,割来尝!”
紧张到极限的脑神经绷成了拉圆的弓,小方猛地冲到般般身侧,抽出佩刀一挑那堆倒扣着的竹筐,露出里面一个模模糊糊蹲着的人影。
“谁!”小方厉声喝问。
那人也不慌张,一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边拍着手继续大声唱着:“瓜有大,割来卖。卖倒钱,学打拳。拳棍断,学打砖……”
那人一开始背朝着般般和小方,此时他姿势僵硬地拍着手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迷茫却憨笑着的脸。
般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那人个头儿虽高,可看那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一个智力有些缺陷的可怜人。
小方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剑,冲着那人怒道:“你是何人!”
那人也不回应他,甚至连一眼都没有朝小方那儿瞄一下,只是愣愣地盯着般般的脸,突然哈哈一笑,大声道:“缺牙耙,真好看!”
这下,连紧张兮兮的小方也看出来对方是个傻子了,剑尖便缓缓的垂落下来。
般般瞬间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刚才自己哎呦叫喊硌了牙,那“缺牙耙”定然是指自己了。而这句“好看”应该是那憨儿折服于小王爷的美貌吧!
般般也笑了,开心道:“那你应该这么说,缺牙耙,真是相貌堂堂。”
那憨儿也是听话,有样学样道:“缺牙耙,相貌堂堂!”
“诶!对咯!真聪明!”
小方看着自家皇上和一个憨儿玩得有来有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想劝又不敢,只得一脸苦笑地看着般般和憨儿侃大山。
“我叫缺牙耙,你叫什么呀?”
“我叫傻春!”
“你一点都不傻,学东西快着呢!”般般由衷地夸奖道。
“我也觉得,傻春以后……以后要考状元!”傻春也由衷地点着头。
“好啊,有志气!考中了来当我的大学士!”
小方差点儿笑出来,心中暗道:圣上,这事儿您和苏观生苏大人商量了吗?这就把苏大人的官儿许给傻春了……
见般般和傻春聊得开心,小方也不便打扰,便收刀入鞘,自顾自地在巷子里巡起逻来。倒不是他真的担心会有什么刺客突然出现,实在是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家皇上竟然和一个憨儿成了朋友。
小方刚溜达到巷子口,猛然跟被人点了穴一般,僵在了原地,紧接着身子一矮,猫着腰跑回到般般身边,压低声音道:“圣上,不好了!丁……丁大人朝这边儿来了!”
般般正聊得开心,不由得一愣:“丁大人,丁魁楚?”
“正是!”
“那……那便来呗?咱们又不偷不抢的……”话说到一半,看着小方苦涩的圆脸,般般才骤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这可是微服私访,要是被发现了,般般自己还好说,只怕小方可要遭罪了,赶紧道:“那……那咱们抓紧藏起来啊!”
般般和小方都没有料到,竟然是傻春反应最为迅速,他猛地抄起一个竹筐,登头盖脸的就罩在了般般的身上,紧接着又给小方套上了一个破篓子,最后再将自己小心翼翼地塞进一堆破草席中。
三人刚藏好,便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透过破烂不堪的竹筐,般般一眼便看到了走在前面,脚步匆匆的丁魁楚。
他的身后,跟着四个颇为面生的男子,看上去凶神恶煞,杀气四溢。
“李大人当真做此决定?”丁魁楚压低声音对身后的男子道。
“丁大人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李将军的决策可不是您能随便撺掇的。”男子回答得傲慢无礼。
丁魁楚被噎了一句,也不敢发怒,只是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一队人行色匆匆的消失在巷道的深处。
般般只觉得心里一沉,历史上丁魁楚的行径她是烂熟于心的。与始终主张抗清的瞿式肆不同,丁魁楚心中记挂的既不是朱由榔,亦不是天下百姓,而是他积攒的万贯家财。在真实的历史中,李成栋率军攻入了广州,活捉了绍武帝,小皇帝朱由榔吓得脚底抹油,从肇庆逃往梧州。而本应随驾的丁魁楚却从梧州溜走,跑去了岑溪。
谁料,丁魁楚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李成栋惦记上了他的万贯家财,诱而杀之。最终,他死在了自己存有精金八十余万的大船上,败在了自己横征暴敛的金银珠宝手中。
可是,这里可不是梧州,是肇庆啊!
难道,历史又一次……改变了?
第58章
突出重围(三)肇庆不能成为第二个扬……
正想着,脑袋上倒扣着的竹筐被掀开了,视野中撞进傻春憨笑着的脸。般般吓了一跳,道:“他们走了?”
小方也凑了过来,将蹲在地上的般般扶起,道:“圣……小朱,您还好吧?”
般般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我倒是没事,不过,丁魁楚神秘兮兮地是要做什么去……”
“你说那个人?他……他总来。”接口回答的竟然是傻春,“那头,有大院子,他们进院子。”
般般在脑海中重新组织着傻春的语句:丁魁楚会经常来这处无人的巷道,而巷道尽头有一处大宅院,里面便藏着丁魁楚的秘密。李将军的决策……难道是李成栋?他要做什么?李成栋有什么大事还需要丁魁楚的配合?
般般的脸色白了,她转头对傻春道:“傻春,你今晚能带我们去大宅子吗?”
傻春闻言,喜上眉梢,拍着手道:“好呀好呀!傻春陪缺牙耙一起玩!”
小方却急了,忙不迭地摆手道:“不行啊,圣上!绝对不行!这事儿太危险了!”
“我有预感,这是大事……这是塌天的大事。”般般的表情如同凝铸了一般,“这已经不仅仅是你我安危的问题了,只怕……只怕整个肇庆城的命运都将由此改变……”
“那……那您也不能去啊,我去,我替您去。”小方急得都结巴了。
“不行,我……我不得不去。”
——这是唯有我能猜度到的历史,也是我无法对任何人直言相告的秘密。
“傻春,我们晚上见。”心念已定,般般冲着兴高采烈的傻春郑重道,“在我来之前,你一定要藏好了,不要擅自行动,知道吗?”
“嗯!”傻春的手中握着般般塞给他的糖葫芦,拼命点头。
是夜。月色静悄悄地,从廊前的阴影里隐约露出一道银边。天空晦暗得可怕,一场罕见的冬雨即将落下。
太监小方踮着脚尖,鬼鬼祟祟地从檐下的阴影处钻了出来,又忙不迭地矮身钻到另一处阴影之中。他就这样钻来躲去,如同一只在不同的荷叶下蹦跶的小青蛙。
就算心里有千万不情万般不愿,他还是按照圣上的吩咐,准时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偌大的房间寂然无声,小方屏息而行,向着御榻的方向摸去。屋里的烛火已然全部熄了,是以他每走一步,都要伸出脚来左右划拉着探路,终于,他的脚尖触到了坚硬的床架。
他的心刚落到一半,半空中陡然响起一阵惊雷,随着雷声隆隆,一道苍白的闪电若根须倒长的榉木,在天空之中张牙舞爪地扩散开来,照亮了小方面前的空间。
只见床榻之上坐着一人,正静静地望着他。
小方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一声尖叫从紧捂着的指缝中流泻出来:“小朱!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