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羽摘雕弓
“大胆,我们王妃是信任你,才大半夜地赴你的约。”翠羽道,“你不让奴婢跟着,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萧云如却阻住她:“无妨,青娘子,请吧。”
“你写纸笺约我相见,其实我也很想单独见你一面,解我之惑。”坐在亭中,萧云如目光轻轻望向群青的脸,又落在她手臂伤处上。
此刻,群青倒是感谢那灰隼,成功让萧云如对她有了怀疑,也让她有了拒绝六尚的借口。
“王妃对奴婢身份有疑,觉得奴婢不像普通宫人,想知道我的身份,可是如此?”
群青面不改色道:“其实我早就被太子殿下选做暗卫。”
萧云如果然意外。
“我是故意借长史之势,前往肆夜楼,殿下给我的任务,是帮孟家拿回账本,因那账本上有孟家的名字。”群青继续道,“王妃知道,孟家是太子一党,未知圣意,殿下不想冒险,想将证据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说得倒是合理。”未料萧云如道,“但账本上没有孟家。”
群青眼睫一颤,却稳住了没有慌乱,径直取出誊抄本,道:“王妃请看,依照这誊抄本,确实有孟家的名字。为何现在没了,得问长史有没有什么事瞒着王妃。据奴婢所知,长史和孟家有些仇怨……”
萧云如一时被她饶了进去。
半晌才道:“你是太子的暗卫,本宫并不奇怪。本宫奇怪的是,为何这种事,长史知道,却要瞒着本宫。逼得本宫亲自验证你的身份。”
群青也很奇怪,陆华亭为何要替她隐瞒,许是因为细作的身份会吓到了萧云如?
“不瞒王妃说,长史……长史一直想要拉拢奴婢入燕王府,没有告诉王妃,想是怕贵主心有芥蒂,日后不好接纳我。”群青总算编出了说辞。
她倒也不算说谎,陆华亭确实动过这样的心思,不过现在早就放弃了。
“那为何交还账本,为何告诉本宫这些?”萧云如追问。
“交还账本,是因奴婢虽为棋子,亦有人格。若与主上相悖,内心煎熬。”
群青眼中盛着盈盈的月色,“奴婢佩服王妃才能,感激王妃赏识,可王妃是否知道,奴婢入六尚的任务,便是要来取代王妃,日后抢夺你的权柄,将你逐出六尚?”
此亭之中,没有外人,没有等级外物,只有两个平静对坐的娘子。萧云如那张端肃内敛的脸,有些动容。
“王妃是否觉得奴婢在胡说?”
“不,”萧云如道,“本宫相信,你有这本事,还没使出来。”
“今日请王妃来,便是有事请求王妃。”群青从袖中取出芳歇的信,递给萧云如,“群青不想为棋,请王妃助我,从宫中急流勇退,也为王妃自己,扫清日后的障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云如将信抖开,见信上殷切情意,心中慢慢明晰。
原来她是这个目的。
“我若帮你,你走了,太子只怕会怪罪本宫了。”萧云如淡淡道。
“殿下只是失去一个暗卫,日后还有会有别的谋臣,即便是有怨怼,三两日就忘了。王妃现在就将对手拔除,总好过日后兵刃相见。”群青殷切道,“奴婢相信,王妃能够应对。”
“群青,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怕你取代我,就提前将你赶走吗?”萧云如一笑,“若你当真比我强,这内宫管理之权给你又有何不可呢?”
群青一时凝住,月色映照在萧云如兜帽上,她坐得端正,一时间将门之女的气度尽显。
好在萧云如没有继续逗她:“青娘子想全了自己的感情是好事,可曾想过,你是天生弄权的好手,出宫之后,只是一介草民,顶多顾着自己生计;若你能留在六尚,或许能成全更多的人,便如肆夜楼之事一样?”
群青沉默了片刻:“奴婢有亲人在外,割舍不下。还请王妃隐瞒众人,将奴婢的名字加在大放宫人的名册上。空缺的官职,递补后面的娘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如此坚持,本宫只好答应。”萧云如有些惋惜,“原本给你的官职,是正七品典衣。本宫想替你留着荐书,倘若青娘子改了主意,想要留在六尚,来找本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群青眸中有了笑意,忍着激动的心绪,拜下道:“奴婢谢王妃成全。”
“不急谢。”许是夜晚闷,萧云如捂住口唇,拿扇挥了挥空气,“你走之前,尚服局还有些差事,你要替本宫办了。”
……
月明星稀,群青很快没了影子。见那遮遮掩掩的兜帽娘子正要起身,竹素和狷素二人一扑而上,陆华亭的喝止和翠羽的尖叫同时响起。
兜帽摘下,见是萧云如,狷素傻了眼,两人的动作在空中变形,五体投地:“王妃?”
萧云如惊得后退半步,好在稳住了神情。
陆华亭扫向石桌,没有吃喝,应只是谈话,他想不到群青夜半找萧云如的理由。黑眸望向萧云如:“她与王妃说什么了?”
萧云如却不答,反而带着些疑惑道:“长史,本宫的脸色真的很差吗?”
“那青娘子和长史你如出一辙。”萧云如摸了摸脸,“叮嘱本宫这一年内注意身体,不要劳累,多吃红枣。”
第57章
萧云如所托, 无非是放心不下顾尚衣办事,让群青拿着令信进尚服局库内,查验奉迎佛骨所用的东西准备得是否妥当, 又是否对得上开销。
这差事易得罪人, 好在顾尚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请假一日,群青便趁她请假那日进了尚服局。
双排的柜架高耸,贵主们和近臣们的衣物分门别类存放,有新制的,也有拿来缝补的, 华贵之气映得阁子内都亮堂几分。
群青穿梭在中间, 仔细查验。她摸了摸衣裳的针脚, 还算整齐细致, 用料也没有含糊之处。
尚服局下属的司宝司,满架的配饰便更是晃眼,群青还是看见一根金簪有琉璃国忌讳的蟾蜍纹饰, 拿来给拿引路的女官看, 她只得记录在册。
“绒毯, 奴婢也看看?”群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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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事事都要看, 那女官不快地瞥了眼高处:“地毯放得那么高, 又那么沉, 我这胳膊不好,使不上劲。你若能搬下来, 你就看。”
她眼梢的鄙夷很快变成震悚。
只见群青拖了个木架子踩在脚下,稍一踮脚,已经把那卷起来的波斯绒毯抱在怀中, 反身扔在地上时,沉重的绒毯“砰”地砸在地上, 溅起灰尘。
“姐姐陪着我查验也辛苦了。”群青只是轻轻地喘了口气,柔声道,“胳膊都使不上劲了,不如先行休息,奴婢查验完最后一部分,自行放回去?”
那女官看了一眼她的手臂,气得欲言又止,只得先退出去。
群青自得多了。这绒毯为枣红色,上有连串的金色菱花。她小心地铺开一点,再卷一点,细长的手指触摸过绒毯的每个部分,本想检查一下有没有硌脚处,忽然摸到这菱花处湿漉漉的。
绒毯湿了,若不及时晾干,便易发霉发黑,群青展开些,摸向别处,发现别处的菱花部分也是湿的。
尚服局的人果然疏忽,放得那么高,是因为漏雨了,所以打湿了吗?群青下意识地嗅了嗅手指,却嗅到一股刺鼻而熟悉的气味,神色凝住。
她又闻了闻,似乎确实是蓖麻油的味道。
群青想起自己曾经帮林瑜嘉买过大量的蓖麻油,一阵寒意漫上后背。群青忙将绒毯展开些,发现只有菱花部分被蓖麻油浸湿,其他部分则没有。
她把长绒拨开一些,看见里面藏了浸了油的棉线,将菱花与菱花串联在一起。这种棉线,仿若灯芯。
几乎是同时,群青想起她与揽月一起放置祷服时,在黑暗中闪出的电花,心中有了个不妙的猜想。
偏是此时,听见门上吱呀轻响,群青望见一双眼睛在门缝窥探她。她推门而出,那人闪躲得太快,已经没了影子。崇敬殿门口等待的女官进来了:“查验完了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想到那人可能躲在附近,群青不动声色道:“只有些潮湿,倒不影响什么。我一人放不回去那绒毯,姐姐帮我一下。”
那女官骂骂咧咧地进来帮忙。群青道:“可否再看看礼部下达的文书?”
她在细密的文字中逡巡,当初以节省开支为借口,提议用涣雪纱作祷服的人,果然是礼部主事,林瑜嘉。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群青疾步回到清宣阁,便从库中拿了一件郑知意的祷服,用烛火引燃袖角,几乎是瞬间,那件祷服便被骤然明亮的火光吞噬,皱缩成一小片黑炭滴落在地上。
她从前只想着蓖麻油的毒性,却忘了它也是油的一种,只要是油,便可助燃。
届时宸明帝他们要踏着这绒毯,等待迎来佛骨,四周都是金吾卫,近身刺杀会很困难。
但只要有人从另一端朝着菱花扔一枚打火石,火焰便会沿着绒毯上的菱花与棉线一路向贵主们潜行蜿蜒,待到触碰到贵主们拖在地上的祷服……
这不会就是林瑜嘉要做的那件大事吧?
确实很疯狂。
尚服局虽被抓走一个刘司衣,却可能藏着其他细作,协助林瑜嘉在绒毯上做手脚。今日窥探她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动手脚的细作,是个“杀”?
她都能偷偷接触别的“天”,林瑜嘉发展了别的“杀”,又有何稀奇。
群青只怕让这“杀”看出自己已然叛变,所以没有当场揭露绒毯的问题。但她不知这人是谁,却很棘手。
奉迎佛骨是群青出宫的机会,假如出了意外,所有人都会被扣押查证。好在她提前发现了。
她得尽全力排除危险,却又不能惊动细作。
恰好揽月进来,看见桌上滴落的黑炭,听到群青说:“这是太子妃的祷服”,不免尖叫一声。
“刚才不小心碰到烛火,就这样了。”群青道。
“那怎么办?每人统共就两件,这……”
“你不觉得这祷服有些危险吗?”群青道,“仪式上又不是没有香火,若一个火星子溅上,整个人都得烧起来。”
“那怎么办?”揽月让群青描述得心惊胆战。
“你去向尚服局的顾尚衣奏报,就说无意间发现这祷服干燥易燃,或成隐患,请尚服局抓紧赶制其他料子的祷服。”
让揽月按宫规向上奏报,将危险截断,也将自己摘出去。
“好好好,我马上去……”揽月立刻换起了衣裳。
群青也梳洗换衣。
挽好鬓发,去掉钗环,将披帛打结系在裙上,是为了一年一度的下元节准备。
宫中宫女,唯有这一天可以出宫见到亲人,自是争先恐后。
阿姜也是同样利落装束,还叫群青再把鞋缠紧一点:“那千八百人同时出门,就比谁跑得快,别掉了鞋子,挤散了头发。”
群青才见过芳歇,不禁道:“我没那么着急。”
阿姜很有经验:“你不急,别人急,那是一股浪潮推着你走,由得了青姐你吗?”
群青默默地将鞋子缠紧。若蝉和阿孟看到她们,却是满眼羡慕,起码她们还有亲人在宫外等候,不像她们,已是无根的人。
待到到了宫门大开时,群青才体会到这场面的磅礴惊人。
内侍将门一开,阿姜像箭一样跑了出去,群青身前、身后的宫女们也向外跑,有人很快找到了亲人,有人在茫茫人海中遍寻不到,悲怆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在这种激动的喧闹中,群青反而沉静下来,她在人潮中慢慢地向外走。
城楼之上,看见的便是一片星星点点的光,那是宫外人挑着的形态各异的灯。
“哦,今日下元节,是宫女们出去见亲人的日子。”张钧本在与陆华亭说话,见他朝下看,便停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的是燕王、赵王还朝,圣人大悦,要加封赏的事。
既然燕王如今功大于过,有些事情便到了翻出来论证的时候。燕王府暗卫尺素向圣人认罪,承认自己与孟观楼府上暗卫勾连,谋划东市伤人一事,燕王是无辜受害。
孟观楼痛哭认罪,只说是与陆华亭有怨,不慎波及燕王,绝无谋害皇储之心。圣人大怒,将其降为从八品松阳县丞,贬出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