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逆子!”他抬手指着李宁,本来只是演,可是那句话脱口而出时,李纯才意识到自己也是真的怒,“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这个皇位,他坐得那么不容易,不也还在想办法坚持吗?
这是大唐的江山,是李家的基业!李宁凭什么能这么大方地拱手让出?
他以为他是谁?!
他——
一时情绪上头,眼前又开始发黑,身体微微摇晃。
“陛下息怒!”一旁的仇士良连忙开口安抚,同时微微侧过身,借着衣袖遮掩,往皇帝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他本来不想做得这么明显的,但皇帝看起来真的要气晕过去了。
李纯摸出那是装着金丹的瓶子,连忙佯装咳嗽,借着仇士良的遮掩,服了一颗。
仇士良又端来茶水给他顺气,李纯也喝了。
金丹下肚,也不知道是见效真这快,还是他心里有了底,李纯的情绪反而瞬间冷静了下来。
是啊,儿子当然也是靠不住的。所有人都靠不住,这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真为这逆子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得利的只会是别人。
只是虽然这么开解自己,可是李纯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宁,还是忍不住恨极,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去射角黍。”
“是。”李宁这回没有再顶撞,而是乖乖起身。
他走过去,拿起那柄缠绕着彩带的小弓,走到线外,对着盛了角黍的金盘,张弓搭箭。
箭支没有射偏,也没有中途掉落,顺利射到了角黍上,只是立刻滑开了。
这时李纯已经能靠自己站稳了,俱文珍和仇士良被他推开,也不敢叫其他人上来,便亲自动手收拾残局。
李纯则是站在原地,目光幽深莫测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好像今天才终于认识他。
如果刚才李宁坚持不射,那或许真的是因为有骨气;如果他故意将箭射落,那可能是因为性情怯懦;如果他真的射中了角黍,那说明对自己这个父皇还有畏惧。
但偏偏都没有。
这个他从没有正眼看过的儿子,原来长这么大了,已经是个英姿勃勃的、身量比他还高的青年了。
这一瞬间,李纯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这不是说李宁长得像李纯,而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看着渐渐长成的儿子时,心里产生的感觉,或许也跟当年父亲看他时一样。
那李宁呢?
他此刻看待自己,是否也一如自己当初看待父亲?
一个随时都可能因风疾而死去的……废物。
坐在皇位上都是玷污了那个位置。
这样的揣测,从李纯第一次发病时就根植在他心中,在这段漫长而又煎熬的时间里酝酿发酵,几乎已经要变成他的心魔。
他不能不怀疑。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不信别人会不是。
只是心中越是做如此想,面上反而半点都不敢露出来,李纯上前一步,笑道,“这不是很好吗?再射一箭。”
李宁略略迟疑,但旁边的小内侍已经捧上来新的箭矢。
于是他又射一箭,还是只擦到表面就滑开了。
李纯摆手道,“去吧,以后还需勤加习练。”
“儿臣领命。”
李纯又将视线投向次子。
不管李宽心里有没有想法,这会儿看到这个场面,也不敢表现出来了,他中规中矩地射了两箭,第二箭中了。
李纯也深深看了他一眼,开始疑心是运气,还是他有意控制?
李宁和李宽表演时,李宥的乳母伍氏,就频频朝着郭贵妃的位置张望。显然,她也觉得这两位都是在藏拙,这会儿三皇子若是表现出色,会不会不合适?
但见郭贵妃微微摇头,伍氏虽然心下不安,但还是忍住了,没有上前嘱咐。
这时候,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被人看在眼里。
李宥上前,一箭就射中了角黍。
别看他是个小胖子,但是皇子的功课还是比较严格的,而且李宥自从亲眼看到一个天兵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之后,就对这门绝技倾心不已,原本最讨厌的武艺课都用心了很多,连人都练瘦了几斤。
虽然表面上不太看得出来吧……
第一箭射中,自然就不用第二箭了,自有内侍上前,将金盘捧来,奉到他面前。
李宥规规矩矩谢了恩,接了金盘就要回去,又被李纯叫住,“可见你平日的功课没有懈怠,比你的兄长们强,朕该额外嘉赏才是。除了这角黍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周围的大臣们也都打起精神,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打起了腹稿,要怎么夸这位其貌不扬的三皇子,又要怎么称赞皇帝的拳拳爱子之心。
李宥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吗?”
李纯说,“君无戏言。”
李宥立刻大声道,“那我想请天兵来当我的武师傅!”
其实他更想说要跟天兵一起出去玩,去秦州、去西域、去回鹘……反正哪里都比长安好玩。但是想也知道身为皇子的他是不可能随意出京的,只能退而求其次。
但即便如此,李纯脸上刚刚酝酿出来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三儿子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性情中人,主要是李纯现在看什么都可疑,就忍不住怀疑李宥是不是故意的。
不然怎么能如此精准地踩在他的雷点上?
周围正在打腹稿的朝臣们也僵住了。
尽管都是官场老油条了,尬夸的技能也早已点满,面对眼前这种情况,他们也不免傻眼。
这已经不是怎么组织措辞的问题了!
除了天兵之外,大概也只有遂王敢当着皇帝的面说这种没眼色的话吧?
有人忍不住看向郭氏的人。
但包括升平大长公主在内,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本来就是,皇帝教儿子,关他们什么事?
但皇帝已经没有教儿子的心情了,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他今天的打算都注定不可能成功了,于是兴致大失,也懒得再表演父慈子孝,因此厉声斥道,“不许胡闹!还不退下?”
李宥委委屈屈地捧着金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什么君无戏言……哼!
经过这一番闹剧,这场李纯原本十分期待的宴席,也显得没有滋味了,只能草草收场。
……
李纯回到住处,还是觉得气不顺,干脆去了郭贵妃那边,将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中心思想就是“你养的好儿子,看看成什么样子了”。
郭贵妃静静听着,也不反驳。
李纯见状也觉得无趣。以前……他还是广陵王的时候,郭氏还会经常跟他拌嘴吵架,但从他登基之后,她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好像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影响不到她。
哪怕是那个不伦不类的“贵妃”。
以前的李纯看到她这样子,只会恼恨她不够温顺,明明自己才是一家之主,明明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她却从不假以辞色。
但此刻,李纯忽然明白了,郭贵妃的底气从来都不是来自于他这个丈夫。
哪怕是皇后之位,也不会成为她的荣耀。
那是她应得的,即便没有得到,所有人也都知道是他欠了她,而不是她配不上。
因为她是郭子仪的孙女,升平大长公主的女儿。
心中的郁闷非但没有发泄出去,反而憋得更难受了。
李纯甩袖而去。
云缕连忙上前将郭贵妃扶起,“娘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郭贵妃不以为意,“陛下不过是拿我撒气罢了。”
遂王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云缕就站在郭贵妃身后,闻言便担忧地问,“那……三郎会不会……?”
“不会的。”郭贵妃垂着眼睛道,“正因为那句话是当众说的,所以陛下除了生气,什么都不能做。”
“可是娘子之前不是说,我们最好不要跟天兵扯上关系?”
“那是之前。”郭贵妃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向外看去,窗外暮色沉沉,不知何时又起了风,“如今啊……已经变天了。”
“那岂不是更糟……”云缕有一肚子的话,却不敢说出来,只在面上露出几分忧色。
“那可未必。”郭贵妃摇头,“云缕,今年已是元和五年了,从永贞元年算起,就是第六年。六年了,立储的事不是第一次有人提。当年德宗、顺宗都是登基之后就立刻册封皇太子的。皇帝的心意,还不分明吗?”
是李宁登基她的处境会更糟,还是雁来登基她的处境会更坏?、
云缕眼圈一红,“娘子受委屈了。”
“我?我不委屈。”郭贵妃道,“我知道他只是怕。”
不只是她知道,天下人也都知道,大唐至高无上的皇帝,竟会怕她这个妻子。
册后、立储这两件事,提一次,就是打一次郭贵妃的脸。
但又何尝不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李纯他的怯懦与畏惧?
云缕叹了一口气,“可是……咱们往后怎么办呢?”
郭贵妃闻言,却忽然转过身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地攥紧,看着她道,“云缕,你说,真到了那一天,我去求她让我出宫,她会答应吗?”
云缕一愣。
早先时候,无子的先帝嫔妃是要被送去寺里的,但是出了一个则天皇帝,之后就算要出家也只能在宫中修行了。
反正大唐的宫殿多,除了长安三大宫殿之外,还有洛阳宫、上阳宫、华清宫和各地的行宫,总能安置得下。
像郭贵妃这种有子的嫔妃,肯定是要留在宫中的,不是太极宫就是兴庆宫——国初时说不定还能跟着儿子就藩,玄宗朝之后就没有这样的例子了。
所以从入宫的那一天起,云缕就没想过“出宫”两个字。
但是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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