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随着他的动作,那汉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来,龚婧琪咬着帕子道:“我看着似乎有些不妙。”果然方七又将手里的瓶子放下了,接连如此几番,一直到第十六号瓶子,那小厮高声喊道:“方七,你是辨别不出来的啦,莫要浪费大伙儿的功夫!趁早认输吧!”那汉子哈哈大笑几声,说不出的轻视。
龚妍碧低声道:“这主仆忒可恨!他们这是故意扰乱人家的心神呢。”
龚婧琪道:“明明就是来捣乱的,你指望他能怎么好?”
方七却充耳不闻,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恬淡的微笑,闭目轻嗅第十六号瓶子,再睁开眼,运笔如飞。剩下的对于他来说,似乎都不是难事,不过是一嗅就解决了的事。
眼看着他就要开始尝酒,薛明贵不好意思地来道:“奶奶,时辰不早了,趁着现在路不甚挤,得赶紧赶路。”
明菲看了看天色,道:“是不早了,走罢!”也不管龚妍碧和龚婧琪有多么好奇,轻轻放下帘子。
龚婧琪歪着头道:“这方七,从前我就听邵五说起过他,说他不但人长得好,为人也很温和大度,还挺聪明,今日看来,的确淡定从容,风采出众。我猜呢,那蠢汉必然要输!”
明菲笑道:“他要赢只怕也不会那么轻松。人家来踢馆,准备若是不充分,又怎敢拿着古方来做赌注?”
龚婧琪平时经常听邵家和龚二夫人说生意的,当下又开始感叹:“古方呢,若是方七赢了,方家只怕又要发达了。”
龚妍碧一言不发,低着头摆弄手里的象牙柄美人团扇。
周同知如今乃是水城府的第二号人物,周夫人向来与众人交好,她的生日虽说明面上只是邀请了几个要好的人家来用便饭,实则,许多如同明菲这样的,小官的女眷都是闻风出动,不管怎地,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周家门口的路窄,府邸也不大,因而龚家马车到达时,外面的巷口早停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马车,龚家的马车根本别想挤过去。
此时日头高照,外面渐渐热起来,薛明贵人胖,早热得满头的汗,目测了一下距离,急道:“奶奶,这可怎么好?马车过不去呢。”
明菲探头看了看,只见旁边一张驴车上娉娉婷婷地下来一对主仆,主母当前走着,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只黑漆拜盒,直接就往周家的大门过去了,便道:“也没多远,我们走过去吧。使人拿着礼跟着来就是。”
龚婧琪才一探头,就皱起了眉头,用扇子掩着口鼻嫌恶地道:“怎么搞的,满地的马粪马尿!周家也是,怎么就选这么个地方。”
明菲笑道:“周家不是本地人,任期满了就要走,这宅子临时准备,自然不可能像我们家那么宽绰,就是我娘家,房子也大不到哪里去,将就点吧。”
忽见路边一个小厮叫道:“是龚推官家的马车吗?”
薛仁贵忙应道:“正是!”
那小厮笑嘻嘻地跑过来,行了礼,道:“奶奶可来啦,我家小姐命小人一早就候在这里,就是怕奶奶的马车过不去。奶奶稍等,小人这就去替您开路。”说罢就朝前面那张车跑去。
明菲连忙叫住他,笑道:“谢你们家小姐好意。来者都是客,得罪了谁都不好。我们走进去就行。”她如今并不是蔡知府的三小姐,而是七品小推官的妻子,别人能走路进去,她自然也能走路进去。何必为享受这一点点特权而引得众人眼酸心酸?
薛仁贵闻言,赶紧塞了个银角子在那小厮手里,眉花眼笑地道:“小哥辛苦了。”
那小厮也是个知机的,不露痕迹地袖了银子,点头哈腰:“奶奶好性儿,若是每位客人都如奶奶这般,小人们这个差事就好当了。小人在前面引路,几位请慢行。”
明菲听他话里有话,便看了金簪一眼。金簪会意,忙笑道:“小哥,来的客人都是为了给夫人庆生,想必个个儿都是好性儿的。”
那小厮得了丰厚的赏钱,少不得八几句,摇头叹息道:“这位姐姐有所不知,刚才一位夫人并一位小姐来了,见着马车过不去,使人去门房上说,让把这些驴车什么的赶开,门房上来晚了些,那小姐骂了几句,命车夫塞了一堆礼品去门房,掉头就走了。”
明菲吃了一惊,这是谁呢?
那小厮笑道:“那夫人倒是好性儿,只是小姐脾气不好。”
进了垂花门,有认识明菲的女眷围上来和明菲打招呼,那小厮一阵风似地跑进去请人通传周清。少顷,周清与陈莹两个联袂而来,迎着明菲姑嫂几人,笑吟吟地一道往后堂而去。
周清嗔怪明菲:“外面又脏又乱的,我特意使人去接你们,你倒不领情。”
明菲笑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么?你接这个不接那个的,你们家的客人都要被你给得罪光了。”
陈莹也是被接进来的,闻言故意撅嘴道:“你的意思是,我就不心疼她啦?”
龚妍碧笑着插了句嘴:“莹姐儿还是这么逗趣的脾性。”
陈莹扫了她和龚婧琪一眼,微微一笑,“很久很久不曾见到你们了,我算算,你大们约有一年多没出来做客了吧?”
龚妍碧自从那次在袁家讽刺明菲之后,就很不受待见,基本没能出门做客,再到出了邵五的事后,就是龚婧琪也受到了牵连。二人闻言,齐齐红了脸。周清是主人,忙道:“难得你们来了,大家都是旧识,就莫要客气了。自便啊。”
明菲趁机别过话题:“我听引路的小厮说,有人因为门口堵了车,马车进不来生气了?”
周清淡淡一笑:“就是原来的翰林孙小姐,未来的从三品左参政崔诰命,崔夫人呗,觉得我们怠慢了她,所以生气了。”
陈莹道:“本来么,大家从前都是旧识,若是她早说她要来,周清作为主人也不会厚此薄彼。偏生去请的时候,她要拿架子,说不一定来得了,这话大家都知道是来不了了。结果突然又来了,也不是不去接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生了气,这个性子,啧啧,可真是,将来可怎么了得哦。”
“难道袁二夫人也生了气?”
“袁二夫人?”陈莹笑起来,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明菲的肩头,笑道:“我看你是嫁了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小贤妻。你不知道如今袁府里是袁小姐当家么?”
明菲微微一笑,她还真不知。自成亲以来,大事小事一箩筐,身为新妇又不好到处走,八卦的来源有限得很。
周清担忧地看了龚婧琪姐妹二人一眼,扯扯明菲的袖子,示意她稍后甩掉这二人,和陈莹她们三说悄悄话去。
转眼到了后堂,几人进得花厅,花厅里团团围坐的夫人们同时回过头来,看见明菲和龚家姐妹,表情不一。周夫人笑着朝明菲伸出手:“好孩子,快到我这边来,你母亲怎么还不来?”
明菲笑着领了龚婧琪和龚妍碧上前行礼,道:“婶婶,我母亲早就说过一定要过来的,大约是有事耽搁了。我婶娘病着,不能亲自来恭贺您,只好让我把这两个妹妹带来。”
周夫人与她们寒暄了几句,自放她们几个说悄悄话去。
明菲前脚才出花厅,就听身后角落里有人轻轻说了一句:“这就是有个儿媳死活要闹和离的那家?”
第175章 嫌疑
同样的话,周清等人也听见了。周清赶紧拉起明菲:“走,咱们到那边去。”
明菲无所谓的一笑,本来就是要和离,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说就说吧,这时候就说起,总比到时候才突然炒出来,满城风雨的好。
周清将几人领到年轻小姐们呆的花亭子里,把龚婧琪姐妹介绍给水城府新来的几个官宦小姐,待她二人融进去之后,方笑道:“我领明菲去瞧我哥哥送我的那几条锦鲤。”
龚婧琪、龚妍碧知道她是有悄悄话要同明菲讲,也不好跟了去讨人嫌,便笑着开玩笑:“可别背着我们吃好吃的。”
“放心,但凡有我的,必然有你们的。不然你嫂嫂也不饶我。”周清说笑着,和陈莹一边一个,将明菲拉着往不远处的葡萄架下的大瓷缸走去。
大瓷缸里两对锦鲤热得沉在缸底,好半天才肯游上一游,三人就围着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瓷缸说起话来。
“你过得好么?”陈莹担忧地看着明菲。
“我过得挺好的啊。”明菲见她和周清俱是一脸的同情,由不得抚了抚脸颊,笑道:“没看见我长胖了啊。”
“胖你个大头鬼啊!”周清拍了她的头一下,“别装了,我们什么都听说了。我们早说要约着去看你,可我母亲说,你刚成亲,去了不太好,别给你惹麻烦。”
“你们听说了什么?”明菲好奇地攀着周清的肩头。
陈莹叹道:“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你小夫妻二人婚后才几天就被迫当衣服过日子呗,还有就是你家的婶娘装病逼你们,听说还骂你,打你,将你逼得大哭。欺负你亲爹亲兄不在此处,后母不疼,孤苦无依。”还有就是人家说她命不好,嫁了个人家也还是过不上好日子。
明菲沉默片刻,道:“你们信不信呢?”
周清恨铁不成钢:“什么我们信不信?关键是你自己好过不好过?也不知道你家里当初怎么想的,怎地就将你嫁给这种人家?我以前以为他是个有担当的,谁知道竟然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这还不是亲婆婆,若是真的婆婆,岂不是要了你的小命?人家不是说你嫂嫂要闹和离么?依我说,既然过不下去就该早断了,何必让自己蹉跎一生?”
听周清这个口气,自然是深信不疑,大家都认为她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说明舆论是完全倒向他们这边的。虽然不知龚远和在其中花了多少心思,但明菲可以预见到,将来清算家产那一日,形势会大好。她微微一笑:“居家过日子,哪里说得清那许多的是是非非?牙齿也有可能碰着舌头的,关键是看自己怎么想,怎么过了。他,却也没你们想的那般可恶,对我还是可以的。”
周清撇撇嘴:“果然是嫁了人就变了。什么牙齿碰着舌头,他护不住你他就不是男人。”周同知没有妾,统共只得她和她哥哥一儿一女,宠得什么似的,也是吃不得亏的主儿。
陈莹听明菲这个话,意思是龚远和对她是不错的,而是龚家二房集体欺负她们俩,便拉了拉周清:“胡说什么,和离哪里有那么容易的,常常挂在嘴边,就不怕被你娘骂。”
周清吐吐舌头,“你们不出卖我,我娘哪里会知道我说这种话?”
陈莹道:“不是你娘骂或者不骂你的话,你也很快就要出阁的,这种话叫你婆家听见不好,连带着你们家都要被人说。”
“我省得,不过就是图嘴里快活罢了。”周清笑笑,安慰明菲,“你放心,她虽然是你长辈,但其实大家都看不上她的为人处世。若是你们分产,你别怕她,据理力争,总有这许多的人会声援你们。但你们也得自己硬起来才是,为什么这么久了,还迟迟不分出来?”
明菲愁道:“哪有那么容易?说是没银子,用度都困难。又不许我们当,也不许我回娘家借钱,三天两头就寻死觅活的,叫我们怎么办?好歹也是有养恩的,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
陈莹点头:“正是如此。一个孝字比天大,你们的确很难。这个事情,关键还是看你公公怎么看。”
明菲心头发凉,世人的想法果然就是这样,不管龚二夫人有多可恶,大家都在笑话她,谴责她,可若是他们真的翻脸不认,大家又都会转过头来指责他们不孝。
说话间,周夫人身边一个小丫鬟跑过来,笑道:“龚大奶奶,蔡夫人来了,请您过去说话呢。”
周清还有一帮子人要招呼,只得让陈莹和明菲二人自回花厅。
陈氏、周夫人,陪着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坐在花厅正中,其余人等众星绕月,明菲认得那是水城府现任知府洪知府的夫人,立刻明了陈氏的意思,忙整了衣服首饰含笑走过去,先唤了陈氏:“母亲。”
陈氏佯作生气,指着她笑骂道:“不懂事的丫头,嫁了人还和做小姑娘的时候一样,到处乱跑,一点不懂得做正事。还不来见过你洪家伯母?”又对洪夫人道:“姐姐见过的,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三女儿,刚嫁进龚家一个多月,还没有为人妻的自觉性,进门就和她从前的小姐妹们凑到一处去,也不知道在婶娘们面前凑个趣。”
明菲拉着陈氏的手不依:“母亲,我错了。”陈氏只笑不语,明菲随即乖巧地提起裙子给洪夫人行了个礼,“伯母万福。”
“我早就听说你们母女情深,今日见了果然是真。”洪夫人约莫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再厚的粉也遮不住黑黑的面皮,含笑拉起明菲打量一番,道:“好个俊俏的小媳妇,下个月我家中有个赏荷会,到时候你也来。”
明菲忙谢了。
陈氏四处张望一回,笑道:“你婶娘为什么没来?”不等明菲问,又说:“是病还没好吧?”自然而然地就将话题转到了龚二夫人身上。
周夫人晓得陈氏的意思是想要洪夫人关键时刻帮明菲小夫妻一把,忙在一旁帮腔,洪夫人也是早前听说过龚家事的,含笑在一旁听着,并不答话。陈氏也不失望,只捡那要紧的,听着回味无穷的话略略提了几句也就掠过。
饭后明菲陪着周夫人、陈氏、洪夫人抹牌,寿星虽是周夫人,然长官夫人为大,三人卯足了劲儿地喂牌,输牌,几圈牌下来,洪夫人赢得喜笑颜开。幸好她胃口不大,很快就起身推了再不肯打,有人拖她劝她,她笑道:“我这是都是沾了寿星的喜气,够了,够了,我在一旁看你们打就是。”
陈氏觑了空,低声交代明菲:“你以后别总顾着贪玩,这种场合,就该和她们混作一处才是,大家熟了,将来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也好讨人情。”
明菲忙道:“是,我记住了。”
陈氏道:“你看这位洪夫人,是个知趣的,好生尊重着些。多走动走动,对你们只有好处的。我若去了登州,有个这样的人护着你,也没人真敢把你怎样。”
明菲一一听训,只觉,若是换了她做后母,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洪夫人不打牌了,周夫人自然也就不打了,端了杯清茶,去陪洪夫人说话,洪夫人见明菲立在陈氏身后,端茶送水,做的体贴自然,听陈氏说话,也始终面带微笑,看得出二人的感情是真的好,不由来了几分兴趣,叫明菲过去:“我听说你们家有个大池子,岸边栽满了桂花,八月桂花开放,驶船从下面经过,桂花可以落得满头满脸满身,犹如在花雨中前行,可是真的?”
明菲忙笑着应了,试探地说:“若是伯母不嫌弃,到时候侄女备下桂花宴,再请伯母和妹妹们去玩。”话题打开,明菲小意奉承,哄得洪夫人眉开眼笑,连连道:“你母亲那样的妙人儿,也就能教出你这种女儿来。”
周夫人见明菲应对自如,再想想周清还是一派的天真,便让人去叫周清过来,想叫她也跟着学学。谁想小丫鬟很快回来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不高兴地站起身来就往外去了。
明菲看在眼里,正想不知周夫人听到什么事了,就见龚妍碧和龚婧琪脸色微白的走进来,一转眼看见了她,飞快地走过来挨着她站着。龚妍碧的嘴唇微微发抖,龚婧琪低声道:“嫂嫂,二姐姐有些不舒服,我们是不是先回去?”
明菲心下犹疑,忙和洪夫人告了罪,和二人走到一旁,低声道:“怎么了?”
龚妍碧的嘴唇抖得更厉害了,眼里迅速漾满泪水,眼瞅着就要流出泪来,明菲忙左右张望一番,低声喝道:“不能哭!赶紧地把泪收了!”
龚婧琪忙掐了龚妍碧一把,“二姐,这是该流泪的时候么?要叫人怎么笑话我们!”
龚妍碧拼命将泪水收了回去,使劲咬着唇,不敢开口。
龚婧琪低声道:“不过就是遇上了周渐,说了两句话而已,她们……实在太过分了。”恨恨地撕扯着手里的手帕,咬牙切齿的。
明菲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个时候不能走,无论如何都要再熬些时候。”不管是不是周家神经过敏,这个时候走,都不合适。
第176章 泛舟
龚婧琪和龚妍碧犹如木头桩子一般坐在了陈氏身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始终是明菲夫家的人,事关龚家的声誉,也就关系到明菲的面子。陈氏少不得对她二人多加照拂,引着说笑。很多时候,闲话之所以伤人,就是因为你太把它当回事,假如你不曾将它看起,它也就不足为惧。
不多时,周清满脸是笑地扶着周夫人走进来,周夫人扫了龚妍碧一眼,淡淡地撇过脸去和洪夫人说话,周清则走到明菲身边坐下,抱着她的胳膊轻声道:“对不起啊。”
明菲笑笑:“我们本来做客,结果却给你们家添了烦恼,该道歉的是我们。”
周清愠道:“你说什么呢。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更何况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还记得我那位即将过门的嫂嫂吧?就是陶家的那位。”
明菲点头:“她也来了么?我怎么没见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