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绮里眠
又写了帖子给齐元达,托他查一查顾九枚同冉正信最近的交游。
齐元达当天下午就来求见了她,说的却不是顾九枚的事:“前段日子关于府上三爷的流言少了,但章程却还在吏部流转,今年年底若是没有意外,大约这件事就成了。”
顾瑟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情:“殿下同我说过此事。我无意阻三叔的青云之路,他为自己筹谋,也是他自己的事。”
齐元达就吁了口气。
闻音在书房外面探头。
顾瑟好笑地招了招手,叫她进来。
闻音从两只袖中一共取出了十来个锦囊,依次放在桌上,道:“大郎君房中今年用过的熏香都在这里了,不知道姑娘要查哪一种?”
她这样说着,已经手脚麻利地挪了桌上的小香炉来,又起了炭,一品一品地试了过去。
试到最后,顾瑟的眉梢微微地蹙了起来。
闻音看了看她的神色,知道这里并没有她想要的那一品,也有些迟疑,道:“奴婢私下里还对过了账上和库上的簿册,委实都在这里了。”
顾瑟沉吟了片刻,道:“那只能是从外面染进来的了。”
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齐元达身上。
齐元达知机地道:“不知姑娘在查什么?老朽万幸效劳。”
他和顾瑟相处一向十分融洽,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难免有些逗趣的嫌疑,顾瑟就笑了笑,也跟着道:“齐先生劳苦功高。”
略去顾笙没有提,只是说起了顾匡身上的香气:“我觉得有些不适,想查一查是哪一家坊中的香,往后也好使采买上避开。”
齐元达并没有多想,笑着应了声诺,见顾瑟一时无事,就告辞了出去。
十数品熏香的气息搅在一处,熏得顾瑟的太阳穴都在隐隐地痛,她想到原本要写封信给顾九识,索性就回了内院的小书房去。
闻藤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道:“三姑娘遣了身边的人来为姑娘送东西。”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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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姐?”顾瑟微微愣了片刻, 道:“请她进来。”
闻藤应了声是, 没过多久就独自回转来, 手中端了个扁盒,道:“锦兰说三姑娘身边离不得人,把东西放下就回去了。”
锦兰是顾苒身边的大丫鬟。
闻藤说着话,面上也有些困惑之色。
顾瑟就开了盒子。
盒子里却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是薄薄的一小叠手帕,绣着常见的兰芷杜若。
她有些失笑,往下翻了翻,就看见叠纱的帕子底下压着一页薄薄的信封。
顾瑟才忽地想起前几日顾苒来寻她,她为了安抚对方,随口请她多留意蒋氏房中的出入异样……
她拆了信,细细地看了一回, 微微扬了扬眉。
蒋氏身边的惠青姑姑这几日里出了七、八回门,有时候是出府去, 有时候是去顾笙房里——顾苒说惠青姑姑因为深受蒋氏的倚重,平日鲜少出门, 只在屋中听候使唤,忽然频繁地外出,难免让她心中有些异样,因此写封信来说与她听。
她问道:“惠青姑姑和大姐身边的人关系都十分亲昵?”
这个人原本给顾瑟留下的印象就十分稀薄, 像个沉默的影子似的——那时蒋氏不明不白地早逝,听闻她也就此回家乡养老。
闻藤听她这样问,面上就露出些行迹来。
顾瑟原本是随口一说, 看了她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道:“原来你竟知道?”
闻藤细声道:“不敢隐瞒姑娘。头前因为大姑娘的事,奴婢几个都注意着大姑娘房里的动静。”
她声音不大,但说得十分细致,显然都思量过,不是信口而为:“惠青姑姑从到了二房,手面就十分的阔绰。姑娘也晓得大姑娘屋里的绿云姐姐是个爱赌钱的,二夫人和大姑娘感情亲厚,房中使唤的人走动也密切,这样一来二去的,绿云就认了惠青姑姑做干娘。”
“绿云有了这样一个有银钱的干娘,赌起钱来自然也更加肆无忌惮,而惠青姑姑也果然十分的宠爱她,虽然听闻偶尔也因为她赌钱而劝诫她,但绿云每次去借钱时,竟近乎无有不应的,两个人的关系比亲母女还要要好……”
顾瑟却笑道:“这话便同笑话一般。哪里有至亲的母女,女儿出去赌钱,亲娘竟还肯支持的。”
闻藤也笑了起来,道:“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呢。但惠青姑姑和绿云情谊便是这样的好,旁人除了眼酸羡慕,也说不出什么,最多是牌桌上出出老千、教她输得更多些罢了。”
“别人同惠青姑姑借钱,她也是肯借的,但就要算利钱,她又是二夫人面前的红人,别人给她面子,也不敢拖欠她的债……”
顾瑟微微一笑,转而问道:“庄子上带回来的两个丫头最近规矩学的怎么样了?”
闻藤知道她问的是当日在郁川温泉庄的时候,夙延川经常姑姑的手送到她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岁已、岁阑姐妹,老老实实地答道:“大约从前已经被人教导过了,学的都是宫中的规矩,比咱们家里有些不同,奴婢也没有强要她们改。做事都是很稳妥的,人也十分的机灵……您可要她们进来服侍?”
顾瑟颔首道:“你把人带进来吧,我有事要吩咐。”
闻藤屈膝退了出去,片刻就带了两个小丫鬟进了门。
顾瑟把两个人打量了一回,和声问道:“你们学过武?”
岁已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回姑娘的话,只是有三两把式,一点子力气,身手、耳目比常人稍灵敏些。”
顾瑟就点了点头,把手边那封信在桌上向前推了推,道:“这封信里说的人是昭庆宫出来的女官,我想知道她是为什么出了宫……”
惠青这样的姑姑就是出了宫,也有大把的人家想请回去做教养嬷嬷。
“又为什么到了我二婶身边来。”
“闻藤、闻音,都可以帮你们。”顾瑟微微沉吟,道:“若是还有别的需要,你们也该知道去找谁。”
闻藤刚要出声,岁已已经利落地应了声“是”,屈膝行了礼。
岁已、岁阑退出去以后,闻藤犹疑着轻声道:“姑娘,她们两个才这个年纪,又刚到咱们家来,哪里做得来这样的事……”
顾瑟已经走到大书案边,往砚上浇了一点茶水,慢慢地磨起墨来,头也不抬地道:“你且看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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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给顾九识的书信走了归骑的八百里加急,星夜兼程地往梁州去了。
顾瑟去探望顾笙。
迎出来的是顾笙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红笺,面上有些焦虑的神情,向她问安。
“四姑娘。”她屈了膝,低声地道:“姑娘今日早上起了床,就打发了绿云姐姐出去,也不叫我们近身,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头……”
顾瑟面色微微一变。
她疾声问道:“你们在外头服侍,可留意着屋里的动静?姐姐有没有要过食水?”
一面说着,一面加快脚步进了屋。
顾笙缩在窗下的摇椅里,素绫的寝衣里孱弱的一团,听见门口的声响,转头看了过来。
顾瑟对上她的视线,才陡然松了一口气。
顾笙只看了她一眼,重又把头转了回去,那神色有些呆呆的,让顾瑟提起了心来。
顾瑟示意地看了红笺一眼,大丫鬟十分机灵地道:“奴婢去泡茶来。”
退了出去。
顾瑟亲自从屏风边搬了只胡凳,在顾笙对面坐了下来。
顾笙眼睫垂着,目光散漫地看着手中团扇的扇面,没有说话。
顾瑟望了她片刻,温声唤道:“姐姐。”
顾笙无可无不可地“唔”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顾瑟微一沉吟,道:“你最近想不想出去走走,换一换心情?帝都暑热,这时节最易呕出病来,到外面看看青山秀水……”
“怎么,家中终于觉得我是个声名狼藉的不祥之人?”顾笙却忽然挑了挑眼皮,静静地截断了她的话。
顾瑟没有想到顾笙会说出这种话来。
她定定地凝视着摇椅里面色苍白而神色阴翳的少女,一时没有说话。
顾笙重新垂下了眼,语气依然是凉凉的,全然没有起伏地道:“我做出了丑事,在京中住着,别人只要一看到我,就会影响到太子妃娘娘的清誉?”
顾瑟深深地呼了口气。
她站起身来,淡淡地道:“你既然这样想,那也请你好好将养身体,过些日子我会使人送你出城。”
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抬腿就向外走。
红笺端着茶盘向屋里来,与她碰了个对面,不明所以地道:“四姑娘,您不多坐一坐吗?”
顾瑟压着心中的怒火,随意地点了点头,就听到屋内的顾笙微微抬高了声音,道:“娘娘放心吧,我不会随意地走动,让您的清名蒙羞的!”
红笺面色一白,忍不住跺了跺脚。
顾瑟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跟着她出门的知云和梨蕊不知道屋中发生了什么,但都听到了顾笙最后的一句话,一时不敢出声,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顾瑟冷冷地道:“去给我查清楚,大姑娘回了府之后,都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一个也不要放过。我倒要看看,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在后面做鬼,还是她这辈子就是这样的不堪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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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元达来求见顾瑟。
他在外书房连喝了三杯茶,才等来了女东主。
顾瑟腰挺得直直的,嘴紧紧地抿着,面上没有一丝笑意,见了他的面,才勉强地露出一个不大的笑容来:“齐先生。可是前头的事有了结果?”
齐元达觑着她的面色,只觉得口中茶苦到了心里。
顾瑟落了座,稍稍闭了一回眼,咽下了那一点余怒,道:“先生不必如此,是我一点私事,同先生无碍的。”
齐元达踟蹰了一回,才“唉”了一声,道:“实在是这话在姑娘面前说起来,太过不敬了些,污了您的耳朵。”
他想着那香的源头竟然是顾瑟的堂兄,又加之顾家一向教子有道,门风清正,不由就有些叹息。
顾瑟已经敏锐地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些意味:“那香的来历是不是十分的不妥当?”
齐元达道:“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人间风月地,满楼红袖招’?”
他看着顾瑟有些茫然的懵懂神色,心里头念了十几声“罪过”,低声道:“便是帝都最负盛名的风月之所……”
竟然是出自青楼的熏香!
顾瑟心里虽然有些不祥之感,但听着齐元达这样明白地说出来,依然觉得一时有些目眩,稳了稳,才确认似地道:“您可查的确实?是不是旁的香坊中卖出去的……那楼里买来用的……”
齐元达看着她发白的面色,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