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心女官
第12章
他知道陈茗儿煎药不方便,沈则专程叫人制了药丸,随药丸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两袋子金丝党梅和糖荔枝。
递过来的姿态略僵硬,“我记得你爱吃。药苦,吃了药你再……”
大概是觉得自己话多了,说了一半,沈则兀自就住了口。
陈茗儿弯眉一笑,接过来,顺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又递给沈则一块。
沈则笑了下,接过那块糖荔枝,他都不记得上回吃这些哄小姑娘的甜食是什么时候了,迟疑了一瞬才把糖荔枝放入口中,咯吱咯吱两下咬碎,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不由地压了下眉梢,“真甜。”
“你怎么嚼着吃啊,要慢慢在嘴里含化了才好吃呢。”
陈茗儿的嘴里含着梅子,一侧的腮帮子鼓鼓的,唇角上沾着点点的糖渍,柔柔的嗓音天生含娇带嗔,口中刚才还甜得腻人的糖荔枝顿时索然无味,哪有她甜啊。
“那你再给我一个,我慢慢吃。”
沈则伸手同她讨要,谁知陈茗儿将蜜果往怀里一护,侧过身,嘟着嘴道,“不给了。”
沈则顺势抬手,本是想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最终还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他别开眼,盯着远处的柳枝,笑骂了一句:“没良心,谁给你买的啊?”
“那不管,既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陈茗儿笑起来像只小狐狸,杏眼明亮,宛若春水,看得人心神微动。
沈则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眼,半天没说话。
他太喜欢看她笑了,而这一刻,她是在对着他笑,与任何人无关。
沈则都不知道这个口子一撕开,他还肯不肯退回到原来的立场。就像傅婉仪说的,他真的能接受余生只能偶然从旁人那里得到她只言片语的音信吗?
见沈则不吭声,陈茗儿转过身去找的眼睛,“宁远将军真生气啊,嗳,给你吃呀。”
哄人的时候也不忘揶揄。
沈则低头看向她,突然问了一句一直憋着心口的话:“你在绣作坊过的好吗?”
“好呀。”陈茗儿答得飞快,现在日子不管是什么样,对她来说都是好日子。
沈则往湖边的石头上一坐,一副要打听到底的模样,“怎么个好法?跟我说说。”
“万妈妈待我好,其他人也好,活也干得顺手,”陈茗儿扬了扬手中的蜜果,笑得灿然:“喏,还有果子吃,一切都好呀。”
她声音轻柔,像羽毛在耳旁划过,不像是勉强的说辞。
沈则微微提了提嘴角,把卡在嗓子眼的话的咽了回去。既然她是真的舒心,又何苦要招惹她。
“出来的时候不短了,我得回去了。”陈茗儿施施然见了一礼,“多谢五爷的药还有糖。”
两人虽站在树荫下,可这么一小会儿她脸上仍被晒出了红晕,眼皮都是胭脂色。
“回去吧。”沈则扬扬下巴,心道,这么娇的姑娘怎么就突然狠了心,宁愿几个月不开口说话,也要同闵之断了呢。
这点疑问在他心头辗转反侧,但他到底也舍不得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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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茗儿一路跑回绣作坊,美人桃花面,此刻又晒得粉扑扑的,俊俏极了。
新巧叫住她,“日头正烈,晌午觉也不歇,你这是去哪了?万妈妈找你呢?”
陈茗儿笑着缩了缩脖子,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把怀里的蜜果往前一送,示意新巧吃一块。
新巧翻看纸包一看,捂嘴笑:“你这丫头,原来是嘴馋了啊。”
将两样吃食各分出来一些给新巧,又把其他的小心收好,陈茗儿对镜理了理发髻,这才去找万妈妈。
万妈妈正在翻看花样子,身旁的矮几上放着一匹金沙粉的花绫,见陈茗儿进来,笑了笑:“你这丫头,身子原本就弱,大中午还往外头跑,当心中了暑气。”
在其他人面前陈茗儿还是不愿开口说话,只是抿唇笑。
“我听你舅母说下月初二是你的生辰,那日你回家一趟,同家人一起吃碗细面。还有这匹花绫,”万妈妈指向矮几,“是我给你的生辰贺礼,给你或者你娘亲做几身秋天的衣裳。”
花绫质地清爽透风,用来做秋裳最好。
不容陈茗儿推辞,万妈妈将布匹裹起来地给她。陈茗儿细细的胳膊都有些抱不住那沉甸甸的布料,左右晃了晃。这身量一看就是没干过什么重活。
抱着布料出来实在太显眼,陈茗儿就是再不想叫人知道,旁人也不免私下里啧啧几声。尤其是玥婷,满眼都是羡慕,三两步凑到陈茗儿跟前,伸手轻轻刮了刮布料上的金丝线,“这花绫布料柔软却不易出褶皱,做成绫裙,等秋来起风的时候,随风扬起,姐姐就像只蝴蝶一样美。”
姑娘家得了上乘的布匹想的无外乎都是这些,做个什么裙子什么袄,图个新鲜漂亮。陈茗儿满心里算的却是,这匹布能换几贯钱。
现在每个月的月钱虽能攒下一半来,可若是想兑一间商铺就不知得攒到何年何月了。这几日陈茗儿也的确想出去一趟。她从前常去一家成衣坊,叫疏影阁,生意极好,时常需要临时添些人手来做杂活。凭着陈茗儿的手艺做那些打下手的杂活是绰绰有余,倒也是个能来钱的路子。
陈茗儿的生辰是六月初二,恰好跟长宁的及笄礼是同一天。
大清早杨平就被沈则差出去买松鹤楼的桂花糕了。
这桂花糕也叫平安糕,京中有生辰吃桂花糕的习俗。而这松鹤楼的桂花糕每日只出两锅,老板刚正不阿,不管谁来都得排队,常常是天不亮队就排了老长,也不乏有人白白等上两个时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前头那一位把最后一块桂花糕给包走了。
陈茗儿偏好甜食,就是不过生辰,一个月也总得吃两回桂花糕。从前闵之他为了讨她欢心,还自己过来排过一回。就为了这件事,闵之的亲姐姐,宰相府的大小姐彻底地记恨上了陈茗儿。闵时三十有五才得了这头一个嫡子,闵府上下从闵老太太开始简直就把闵之看做心肝肉,这么个含着金汤匙的贵公子放着正事不干,竟然窝在人堆里等着买块点心?
可偏偏陈茗儿那时候也不是个省油的,闵源越是不喜欢,她就越是喜欢指使闵之,跟她对着来。为了哄美人开心,闵之没少同家里人龃龉。
桂花糕这事儿闹得有多大?反正是连沈则都知道了,陈茗儿喜欢松鹤楼的桂花糕。
恰逢生辰,总得吃上一口爱吃的。
公主及笄,沈则要进宫观礼,他嘱咐杨平买了桂花糕给陈茗儿送过去。杨平也不敢怠慢,趁着桂花糕还热乎,脚不沾地地送到绣作坊,转了两圈没找到人,正巧碰到玥婷。
“哎呀杨大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五爷有什么吩咐?”
“正好我问你,陈姑娘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玥婷眨眨眼,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哪个陈姑娘呀?”
“哦,就是陈茗儿。”
因为她同闵之的那段过往,杨平还不习惯直接叫她的名字。
“杨大哥对茗儿姐姐还真是客气呀,”玥婷不着意地笑笑,同他道:“万妈妈准了茗儿姐姐一天假,叫她回家去了。”
“既是这样,那就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了?”杨平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得了,白忙活一趟。”
玥婷扫过纸包上“松鹤楼”几个字,“哎呀”了一身,“这是不是松鹤楼的桂花糕?”
“小丫头片子知道的还挺多,你忙吧,我回去了。”
杨平抬脚要走,袖子被玥婷拽住。玥婷把他往没人处拽了拽,小声问他:“杨大哥,这是不是五爷叫你送过来的啊?你能不能跟我实话,茗儿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呀,我看她一点都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倒像是个小姐?”
“话多!干好你的活,别打听这些。”
杨平素日虽然喜欢玩笑,闲来无事也爱逗逗这帮姑娘,但在这些事儿上却是个嘴严实的,特别是有关自家主子的,他更是不会多说一句。
玥婷冲着杨平的后脑勺鼓了鼓腮帮子,心里却是对陈茗儿的好奇更深了,除去好奇,还有嫉妒。杨平随人不认,能使唤杨平这么早买了又送来的除了沈五爷还能有谁?沈家五爷,弱冠之年尚无妻无妾,甚至连伺候自己的丫鬟都一一打发出府结了亲,就没见过他对谁上过心。这样的人,竟然也会专程叫人送一趟桂花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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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的及笄礼可谓是极尽奢靡,镂金云月冠,前后以白玉龙簪,饰以北珠,珠翠玳瑁不计其数,冠角云鬓摇曳,米珠和金珠伶仃作响。配上一身旧唐袒领裙,裙摆曳地,领口肤白耀眼,胸前东珠于日光下闪着温润的光,的的确确是诠释了什么叫做掌上明珠。
沈娉勾了勾唇角,微微侧身,对沈则道:“难为她了,顶着这一身行头,还能走路。”
沈则冷着脸,没什么反应,大多数时候他对沈娉的反应都是这样,沈娉也习惯了,顿了顿,又往沈则跟前靠了靠,不怀好意道:“我听说有人转了性,知道讨公主的欢心了?”
第13章
沈则睨了沈娉一眼,冷声:“慎言。”
“你究竟为甚啊?”沈娉真是一脑门的浆糊,愣愣道:“你不会真是看上驸马爷的尊贵了?”
沈则不看沈娉,双手摁在膝头,垂头静思,好像真的在考量她这句话。
皇室萧姓,与沈家已是两代姻亲;贵妃出自上河苏氏,那是南境的高门望族,统领南军数十载,御得一方百姓安泰。沈则要是跟长宁结了亲,这萧、沈、苏三家就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于上于下,于君于臣都是个一劳永逸的省心法子。虽然皇后不提,也不开口逼迫,这些好处他又怎么会看不透。事实上他原本是下了决定的,总是要娶亲,顶着沈家的姓氏,既受了家门的恩惠,也不能只顾自己肆。
可偏偏出了岔子。
“哥哥,你怎的了?”
以往提及这些,沈则要不是训她两句,叫她不要多话,要不就是毫不在意,却今从未像今日这般,连呼吸间都透着沉重。
沈则抬头看了看天,天边一卷黑云慢慢压过来,骄阳当头,这天也是说变就变啊。
礼毕,太子叫了沈则往东宫喝茶,也是有意替他抵挡,否则贵妃开口留他用宴,没准就要扯到赐婚上去了。
“我看你今天心不在焉的。”太子挥手屏退了下人,亲手煮水烹茶。
沈则拽了一把衣襟,淡声:“这天要下雨,太闷了。”
太子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那今日就饮杭白菊吧,去去火气。”
沈则默然不语,只盯着泥炉上冒泡的铜壶,目不转睛。
六月暑气渐盛,宫内各处都开始用冰,茶饮蔬果多用冰湃过,入口方才舒爽。这时节恐怕只有东宫仍煮热茶。太子衣着严谨,对着煮沸的铜壶,不见丝毫灼意。
沈则心里又是一沉。
“说煮杭白是玩笑,”太子将沸水注入壶中,又以热水遍浇壶身,动作熟稔,徐徐道:“这有蒙顶新贡的龙坡山子茶,今年就得了五斤。你知道,我没什么别的喜好,人生所乐不过饮茶。这五斤,我私留了两斤。”
沈则抬手扇了扇热气,轻声问:“太医最近可请平安脉了?”
太子压腕斟茶,不在意道:“每日都来,所言无异。”
男人之间的关心总是该点到即止,太子自若,沈则也不好多言。
茶香弥漫,太子轻嗅一口,眉头舒展,看向沈则:“长宁既已及笄,婚事就近在眼前了,你一直躲也不是办法。”
“我没躲。”
沈则捏着茶盅,说的认真,“只是眼下荆州不安定,我也无心想这些事。”
他说的算是一半的实话。至于剩下那一半,他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想到了哪一步,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太子吞口热茶,呼气道:“明年底,怎么说荆州也该料理清楚了。”说完,他突然抬头,问沈则:“你今年二十”
“是。”
“了不得啊。等你明年平了司空乾,保了荆州一线的安宁,就是大梁最年少的大将军。”
这一番话,字字落地,说得板上钉钉,仿佛那是没有第二种可能的事实。
“我要是平不了司空乾呢?”
沈则将喝空的茶杯往前一推,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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