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欧阳玄徐抬起头来,大胆地看着苏锦瑟,双唇微微紧抿,随即开口说道:“当日娘娘问我,欧阳一族所做是否真的是为了景王?这事,我思考良久,在还未确定之前一直不敢把东西交给娘娘。”
苏锦瑟清亮的眸子无畏地与他对视。
“答案是是。娘娘也知,景王之事在今上有生之年必定不能翻案。”
欧阳玄许神情倏地激动起来:“政治朝堂之事永远大于人命正义,只是因为今上的自私狭隘却要让景王一族三百五十六人付出性命,景王又做错了什么。”
“景王唯一做错的就是不该年少心软救了官家一命,不该把他庇护在太原的羽翼下,安然长大,不该大难临头依旧心存善念,不忍百姓生灵涂炭。”
他神情冰冷,嘴角紧绷,整个人被愤怒所笼罩,和善的面容被狰狞所替代,让他露出一股血腥之气。
常年积压的沉默被愤怒所点燃,汹汹燃烧的烈火让所有人都不由被卷入,被炙烤,被消亡。
“娘娘身边的王嬷嬷便是当年大娘子身边的奶嬷嬷,当年她用自己的女儿偷天换日,给景王留下血脉,可等我们赶去的时候,大娘子却音信全无,等我们再一次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入了苏家为妾。”
一提起苏家,欧阳玄徐的脸上便露出掩不住的不屑厌恶之色。苏家行事完完全全占了一个小人诡计,一层层的遮羞布都掩盖不住内里的肮脏和恶臭。
“刚好苏家当时要为苏映明选亲,我们便送雪儿嫁入苏家,进入苏家借机照顾大娘子。”
苏锦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面容微微僵硬。
“韩燕楠疑心过重,若不如此,我们根本就接近不了苏家。”欧阳玄徐苦笑着解释着。
“三夫人就……没有异议。”苏锦瑟想起在苏家时三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当时只觉得热情异常,现在不由焕然大悟。
“我不知道,这事是小叔做的决定,等我赶回太原时,二妹妹已经嫁给苏映明,索性苏映明不似他大哥,荒淫奢侈,对二妹妹格外体贴。”
苏映明在苏家默默无闻,沉迷书画,但性格沉默,不善言辞,在当时太原的各世家未娶儿郎中,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太原第一美人的欧阳雪。
苏锦瑟冷笑。
“我们原本有机会救出大娘子,事情本不会这么急,但不知为何,官家察觉景王还有一女尚在人间,便派了大量暗探入太原,其中有一支便是深入太原官宦之家。”
“当时你母亲生产在即,暗探不日就要来到太原,情况危急,我们不得不和邹明恩合作,想让他拖一拖暗探,同时希望苏家能看在大娘子腹中胎儿的份上,保下大娘子,而我们打算借着你母亲生产时机,假死把人送出苏府。”
不过是只言片语,可苏锦瑟突然觉得胆颤,原来当时的事情如此危急,便连时间都好似只剩下尾巴尖这点长短。
“不曾想苏家这群白眼狼,竟然提前知道了消息,直接让你娘在生辰时大出血,而雪儿也差点暴露,邹明恩被困在雁门,所有人在那一瞬间都被牵绊住,事情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欧阳玄徐紧握拳头,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地咒骂着。
苏锦瑟脑海中猛地回荡起八年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所有人都在走动奔跑,血顺着床榻流了下来。她看到自己呆呆地站在门前,床上一直闭眼的人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漆黑的眼睛在混乱和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只见她嘴角微微嚅动,青筋暴起,狰狞又不甘。
——走。
她瞬间读懂了她的话,也倏地从慌乱的梦境中抽出,回神时只觉得背后冷汗淋漓,手指微微颤动。她怀中的招财睁开眼,舔了舔她的指尖。
“这与你选择今日高调来送我东西有何关系。”指尖湿漉漉的,也拉回了她的神思,苏锦瑟把自己从那段陌生又熟悉的回忆中剥离,揉了揉额头,冷静问道。
“自此我们便知道,这事靠不得被人,邹明恩重权,雪儿重情,苏家重利,所有人都是逼死景王后人的一把刀。草民今日前来是听说苏家大郎君苏伯然前几日回了太原,想必是娘娘授命,小人知道有件事情的时机到了。”
“求人不求己,老景王妃说过一句话,‘自己足够强大了,就会发现原本要仰视的人不过如此’。娘娘是景王唯一血脉,我们必须要保住,所以小叔选择了一条剑走偏锋的路。”
欧阳玄徐也许是足够冷静了,也许是愤怒之下的平静,他脸上的怨愤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不出喜怒的平静。
“用太原百姓逼迫官家翻案。”
苏锦瑟眼皮一掀,漆黑的眼珠看着他,寒光山东,刀剑出鞘。
“百姓?你们用一城百姓的姓名去逼迫官家,景王泉下有知,只怕恨不得杀了你们。”苏锦瑟不知是笑还是怒,眼中窜出火苗。
“不会有人出事,河东道军队虽然分裂为三军,却都是出自景王,敌军来袭必定一致抗敌。”
“你曾说过没有兵符,三军各自为战,不堪一击。”苏锦瑟冷冷说着。
欧阳玄徐意味深长地说着:“可娘娘有。”
苏锦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大骇:“你们疯了,我若是拿出了兵符,那便是找造/反,景王身上的污水就彻底洗不干净了。”
欧阳玄徐激动起身,挥舞着双手,大声说道:“不会,太原民众心中早有断论,沉重的杂税早已让他们苦不堪言,您的出现不是造/反,是大势所趋,他们一定会向着娘娘的。”
苏锦瑟冷笑,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暴怒,无畏地抬起头来,残忍又直接地说着:“他们拥/护什么,一个给他们带来战/争的人,同胞刀戈相向,故土支离破碎,亲者痛仇者快,太原百姓生活只会越来越水深火热。”
“不是的!不是的!太原本来就是景王的。”他面色潮红,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不,太原是太原人自己的,是一千万百姓的。”苏锦瑟坚定地反驳着,掷地有声。
欧阳玄徐激动的神情突然沉默下来,他盯着苏锦瑟,一双眼眼角下垂,带出一丝戾气,好似要看透她冷淡神情的内心,破开皮囊看清她真正想说的。
可他终究是失望了。
苏锦瑟冷静得好像再听被人的故事。
“娘娘,您难道不想给您母亲,给景王家报仇。”欧阳玄徐哑着嗓子质问着。
血海深仇,半生苦难,难道真的可以一笔勾销,往事不计。
苏锦瑟不说话,她突然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大门上,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那身形她看一眼就知道是谁。
“自然是要。”她听自己冷静地说着,无视着欧阳玄徐不掩惊喜的模样,盯着门口不动如山的身形,继续说着,“可不是拿着万千百姓的命。”
她收回视线,看着面前之人,笑说着:“我想我母亲,我外祖父也不愿看到太原生灵涂炭。”
景王是一个世袭的称号,景王一脉世代守卫太原,保护一方宁静,百姓安居乐业,因一己之私而闹得民不聊生,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惨状,与景王一脉而言更是诛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你等等,下章就有了
第138章 深夜交心
深夜, 烛光明亮,婴儿手臂粗的烛火在幽幽燃烧,苏锦瑟抱着招财躺在摇椅上又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招财的尾巴眷恋地缠着苏锦瑟的手腕, 趴在她怀里安然自得。
殿内静悄悄的, 丫鬟们都在殿外候着, 唯一有动静的是冰山鼎炉上飘着的冰气,袅袅而上。
太子殿下白日回来一趟, 两人隔着欧阳玄徐对视一眼,夏日骄阳热烈似火, 耀眼的光芒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 让殿下深邃的五官落在旭日的余光中,看不清神色,遮不住眉眼。
欧阳玄徐也许本就没抱着可以安然走出东宫, 欧阳一脉为了景王之事也许早就疯魔了, 他今日的目的也许只是为了给苏锦瑟送上这包牛皮纸, 所以当殿下把人带走的时候, 他格外冷静。
那包牛皮纸一直不曾被拆开,一如白日里放的位置,动也不曾动过, 它沉默突兀地出现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内,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
苏锦瑟觉得自己好似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前面是高不可攀的壁垒,视之令人省委,后面是步步紧逼的敌人,长情又兼具残忍。她孤立无援地站着原处, 眼睁睁地看着黑暗一点点积压着她的空间,血腥逐渐弥漫开,目之所及血流成河。
她的身世,景王府惨状像一个重担压在她身上,每一个人的出现都能逼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如今只有两个选择。
要不沉默,安心呆在东宫,做个无忧无虑的太子妃,毕竟官家开始老了,熬也能熬死他,景王之仇如黄沙如海,缥缈无依。她本就是一个外来户,二十几年前的恩恩怨怨,于她而言陌生极了。
要不她选择站起来。走出东宫,顺着众人的期望与殷切,走上一条她想都不敢去想的路,一条在她眼中注定会失败的路。
她的视线落在那包牛皮纸上,牛皮纸安静地躺在那里,正大光明地任她打量。
不论如何,苏家这件事情就是景王这条路上的第一个绊脚石,她必须要做出选择,杀人偿命,利欲熏心,是让他付出代价还是和景王之事一样深埋众人心底。
她的手搭在牛皮纸上面,细白纤细的手指落在深褐色的光滑牛皮表面上,越发显得手指如玉莹润。
只需要轻轻一用力,里面的东西就能落到她视线中,堂而皇之,有恃无恐。
不得不说,欧阳玄徐选择在苏伯然的信封送达当日,当机立断送上这块探路石,恰到好处到让苏锦瑟根本没有后退的选择。
只是在她选择这个动作之前,有个问题却是不得不思考的。她与太子这段婚姻关系之后要如何处理。
盛宣知。
她闭上眼,一只手搭在桌子边缘,一只手落在招财身上,浑身懒洋洋地躺着,随着藤椅的摇晃而晃晃悠悠。
太子殿下对外的脾气绝不会像对她一样温和,她是知道的,毕竟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完全是被殿下掐着脖子带着走的。
能对着一个不熟悉的人就释放出杀/意的人本就不会是一个温和良善的人,几次睡梦中那双冰冷的手落在她的脖颈间,她不是没有知觉,只是恐惧令她下意识地闭上眼,不敢露出一点清醒的迹象。
可两人的关系是什么时候便好的。
她摸着猫招财的脊梁,想了许久才不确定的想着,大概是当日猫发财被倚翠抓伤后,她冒险在鹤柏堂招他的那日夜里。
她还在摸不清事情的苏家摩挲,镇定面容下的是无边无尽的恐慌,她抱着猫发财坐在角落里,脑袋发热,好像讲了许多胡话,一人一猫坐在角落里许久,直到烛光燃尽,直到天际泛白。那夜之后,猫发财就好像有一点点转变,至少她偷偷撸猫的时候,不会直接上嘴咬人了。
盛宣知对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差,虽然骗了她许久,在她失忆时没少看她笑话,可除却这两点,他给她带来的绝对是愉悦大于苦恼。
殿下吸取了自己父母身上的悲剧,在婚姻一事上一直以高要求约束自己,作为一个夫君,他是极为合格的。
当然,作为一个太子也是。
苏锦瑟笑了笑,她的手从牛皮纸上,慢慢地缩了回来,重新搭在招财毛茸茸的脊背上。浓密柔软的触感,让她恍惚间以为是猫发财坐在自己怀中。
招财作为一只敏锐的猫,早早就发现自家主人情绪不对了,等她把另外一只手也放回自己身上,立马积极地舔着她的手。
“殿下。”门口,吉祥和如意行礼请安。
猫招财抬起头来,猫眼紧缩,耳朵微微竖起,盯着大门。
竹帘刚刚被掀起一角,猫招财耳朵一抖,眼睛瞪圆,果然翘着尾巴一闪而过,急如闪电,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苏锦瑟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这场景虽然每天都见,但每次见着都会忍俊不禁。
盛宣知穿着玄色衣袍,蜂腰猿背,高大俊秀,侧首看着她,烛光落入眼眸中,潋滟微光摇曳生姿。
“我听说你晚上没吃饭。”盛宣知走到她边上,见她连毯子都不愿遮一下肚子,贪凉快地把冰鼎放在自己手边,不由弯下腰来,把人拦腰抱起,向着床/榻走去。
苏锦瑟打了个哈欠,趴在他怀里,兴致缺缺地说着:“天热,吃不下。”她像只小狗一样趴在他脖颈边嗅来嗅去,“你去寺庙了,檀香味有点重。”
盛宣知移开脑袋,把人放回床/上,挽着头发的发簪被他顺手抽走,原本就松垮的头发瞬间落满床铺。他弯下腰来,摸了摸床/上之人的脑袋说道:“下午去了相国寺。”
“去那边做什么?”苏锦瑟乌发铺满大红色的床垫,一张素净小脸被印的白里透红,仰着头不解地问着。
盛宣知坐在床边,眉目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注视着她:“两浙大旱,蜀中地动,代天子去了相国寺点了十六盏天灯。”
苏锦瑟沉默地眨了眨眼。
“睡吧,你最近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盛宣知把她的手放到被褥里,顺手把床边挂着的帷幔放下。
落在两人中间明亮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
苏锦瑟眼疾手快抓住盛宣知的手,把要离开的人一把扯住,紧接着自己一骨碌地坐起来:“你去哪?”
“还有一些奏折没看完,明日一大早就要和阁老们讨论,要先去你看一遍。”盛宣知反手握住她的手,笑着解释着。
“那你晚上回来吗?”她步步紧逼,黑黝黝的眼珠在昏暗飘忽的越发明亮,“什么时候回来。”
“自然是要回来的。”太子殿下想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中,却被苏锦瑟牢牢抓住,“看完就回来。”
苏锦瑟死死扣着他的手指,哼哼唧唧着,见他一直沉默,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着:“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盛宣知注视着她,朦胧的烛光柔和了他锋利冷峻的眉眼,风尘仆仆的衣摆都瞬间涤荡灰烬,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味。
“有,但我还没想好。”他的视线落在两人交缠的手指上,十指相交,她指腹上的温度清晰地传到他手背上,逐渐顺着呼吸流到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