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真羽
少女的手掌贴在少年脸颊,双眸亮得灼人:“那就不……”
少年猛地拽过锦被,将少女层层包起来,包成一只厚重的“茧”,轻轻抱起放在床榻内侧。
姜虞感觉少年在身后躺下,隔着被子拥住她。
她听到少年的呼吸拂在耳畔。
低闷的,压抑的,极尽全力克制的,就像暴雨来临前沉闷的风。
姜虞觉得自己仿佛变成窗下那株被风雨催打的芭蕉树。
她头脑昏昏,掀起眼帘,水润的眸子望着帐顶。
轻薄的绣帐仿佛变成了流动的云霞,她手脚绵软地徜徉在云端之中,随风而动。
那风凶狠时,幔帐如水波翻搅;那风轻柔之时,幔帐如涟漪轻泛。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初时还只是细雨霏霏,后来渐渐变成磅礴大雨,乒乒乓乓地敲打瓦檐。
这雨声宛如伶人伴舞的鼓点,而床榻四角垂落的幔帐则成了伶人的舞裙。
舞裙颤动,飞旋,舞跃。
忽然,姜虞听到耳畔传来一声闷哼,少年遽然垂首,轻轻用牙齿咬住她的后颈。
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只被野兽叼住脖颈的猎物,一种近乎于死亡的战栗如潮水般席卷了她。
窗外风吹雨斜,天色昏瞑。
不知过了多久……
少年松开牙齿,靠在她肩头,自责而羞愧地说道:“我把……被子弄脏了。”
姜虞耳朵红得像透明的水萝卜,厚重的被子闷得她浑身都是汗,湿津津的好像刚从蒸笼里爬出来。
她此时脑中一片茫茫,闻言下意识从被子里抽出手来,竟是想要亲手确认他所说的话。
江玄吓了一跳,赶紧抓住她的手,红着脸又塞了回去。
这一动,姜虞才陡然回过神来,脸上一红,羞耻感爆发,忍不住整个人往被茧里一钻。
一时间心中滋味复杂,羞得脚趾头都差点在被单上挠出几个洞来。
她不知道先前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好像失去了神智,完全是遵从本能行事。
她感觉压着被子的重量一起,继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少年在穿衣服。
姜虞僵着手脚蜷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少年穿戴完毕,倾身靠过来拍了拍被子:“阿虞,我不看你,你起来穿衣服吧。”
说完,撩开床帏拢好,背对着床榻坐在床沿边上,等里头的人穿好衣服,才缓缓开口道:“阿虞,你和问雪夫人一起回冬藏仙府……”
姜虞抿唇道:“我不。”
江玄早知道她会拒绝,闻言接着道:“与我有仇,非置我于死地而不可的只有淮阳西门氏。若将各方势力牵扯进来,变数难测,与其如此,倒不如将这场恩怨限制在灵州江氏和西门氏之间,断绝了其他各方搅浑水的可能。”
“待此间事了,我……”少年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像是缺乏底气,怯弱地问道:“阿虞,我想再娶你一次,你肯吗?”
姜虞反问道:“如果此事无法善了呢?”
少年沉默了,心中有道戾气反复冲撞,叫嚣着“若是解决不了那便杀了干净”,可话出口,却是:“阿虞,你信我。”
说着转身,单膝跪在榻前,左手探入床帏,握住少女温凉的手,低声道:“阿虞,我不想你将来后悔,也接受不了你将来后悔。我们暂且分别一段时日吧,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下定了决心,不管千难万险,我都会去找你。”
“当真?”
“我说过,绝不再骗你。”
姜虞心知少年骄傲倔强,他害怕恢复记忆后自己会后悔,更害怕问雪夫人所说的话会应现。
她如果真想帮他,倒不如从方如是那边入手。
姜虞想到这里,暂且先答应下来,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向方如是开口求助,有什么好处可与方如是交换。
江玄站起身,隔着帐子说道:“被子……我帮你换一床。”
说完走到柜子旁,打开收放床具的橱门,却愕然发现里头空空如也,竟然没有备用的被子。
他怔了片刻,红着脸转了个脚步,朝门外走去。
“我去别的屋子拿一床新的。”
姜虞坐在床上,把被子翻过来,果然看到被面上有一滩湿漉漉的痕迹。床帏中弥漫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气味,不臭,却也不好闻,有种靡靡的味道。
等江玄抱了一床新被子回来换过,那味道才淡去不少。
少年抱着被褥,耳根透红,头一回流露出几许无措的模样来,说道:“你睡一会吧,等天亮了我再和你一起去见你姑母。”
姜虞点了点头。
江玄抱着那床脏污的被褥回了四合居,沐浴更衣后,雨才渐渐歇住。
那床被褥被他丢在卧房的凉榻上,一时间倒是不知该如何处置。
少年坐在书桌前,单手拄额,细细将局势又捋了一番。
他不知西门闻雪真正的目的是“太阴炼形”之术,只以为对方一心要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弄到自己身败名裂才会杀了自己,所以布局之时,考虑更多的是如何拉拢西门氏可为自己所用的力量。
经过半年整顿,阿虞的义父已经暗中掌握了淮阴一脉。淮阴一脉虽人才凋零,但若倒戈江家,其势能亦不可小觑。
这种世家之争,讲究的就是军心,若军心不定,则溃败便成定局。
所以问题的重点,便在于如何让其他门派无出师之名,一边断绝其余各家插手的可能,一边拉拢西门家的人。
正凝眉思索间,忽听得书房房门轻响。
江玄抬眸,便见一个身着广袖道袍的男子踏入书房。
他连忙起身道:“沈叔叔。”
沈危原以为经历了昨日的人仰马翻,少年该十分憔悴才是,却不想他脸色虽然苍白,看上去却是神采奕奕的样子。
江玄不知沈危为何会突然来此,且院中弟子竟无一人通报。正打算开口询问,忽然感觉一股猛烈的杀气逼到眼前。
“沈叔叔?!”
沈危骤然发难,江玄仓促之中发招应对,但二人修为差距巨大,走不过三招,江玄就被沈危制住。
沈危封住他的灵力,说道:“放心,沈叔叔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到天督城做做客。”
江玄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你与西门闻雪是同伙?”
沈危目露赞许:“临危不惧,有乃父之风。我和他不是同伙,只是暂时有共同的目标罢了。”
江玄神情泰然,冷静地说道:“沈叔叔,既然只是交易,为何不与我做?我能给的,可能比他更好。”
第128章 以何交换
姜虞趴在床中, 拿出符箓设了一个通灵法阵,将分别之前方如是所赠的龙鳞放入法阵中,屏气静候片刻, 忽见符箓上灵光一闪,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白龙鳞中传出。
“小阿虞……”
姜虞与方如是虽名为师徒,但其实并没有多少师徒情分,更多的还是胁迫与被胁迫,威逼与被威逼的关系。
今次若非出了这样的事情, 姜虞是绝不会生出向方如是求助的念头来的。
“昨日潜伏在灵州的密探才和我通报了有人大闹江氏家主大婚,不想才过了不到十个时辰, 你便找上我了。小姜虞,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姜虞被方如是调侃了两句, 脸上讪讪的有些挂不住。
都怪自己平时老和方如是对着干,但凡学了江玄三分, 表面上对她恭敬着些, 现下也不至于这般尴尬。
姜虞暗暗回忆了一遍江玄平日里的行事。
他一贯是目标明确,雷厉风行,手段强硬, 能屈能伸的,若是他遇上这样的处境, 首先想起的肯定不是面子, 不是心里好不好受,而是此番作为的目的是什么, 要如何才能达到目的。
姜虞想着想着, 心中渐渐平静。
再开口,便是一副明码标价做交易的口吻:“方前辈, 既然您都听说了,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
“我想请前辈和我们联手一起对付西门氏。”
方如是嗤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就凭你连‘师父’都不曾叫过一声的态度?”
姜虞只觉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但她还是强忍着难堪说道:“前辈……师、师父若出手相帮,我们自然不会白占师父便宜。师父……要怎样才愿意和我们联手?”
这几声“师父”唤得不伦不类,方如是笑得愈发嘲讽。
“小姜虞,你觉得自己可以拿什么来交换,你先说来听听?”
姜虞道:“若前辈愿意襄助,灵州江氏愿和前辈结为地下盟友,冬藏姜氏自此也会放弃对前辈的追捕?”
方如是叹息道:“这样的条件,还不够分量。”
“前辈想要什么?”
方如是沉默了一会,道:“我要你和江家那个小崽子的第一个孩子。”
这条件着实耸人听闻,姜虞想也不想地就回绝道:“绝对不行。”
这种事情,便是她能同意,江玄又焉能答应?
自小被人从双亲身边抱走,流落在外多年,他自己早尝遍与亲生父母分离的苦头,怎么可能还让自己的孩子步其后尘?
况且,她也绝不可能答应。
自己的事情就该自己来担,推给一个尚不知在何处的无辜孩童,岂是人之所为?
“我要你助我破解灵州附近的东海封印。”
姜虞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也不行。”
方如是气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便是你求人的诚意?”
姜虞低声下气地解释道:“东海封印乃四海封印之一,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东海封印破,其余三海的封印也保不住。前辈想恢复封印在四海中的龙族自由,但龙族与人族积怨已深,封印一朝若破,人间必将血流成河,再无宁日。”
“我虽有龙族血脉,却也是人。我再怎样自私,都没有理由拿别人的命为自己谋利。”
方如是冷笑道:“难怪冬藏仙府当年要收养你,才养了你几年,你就成了忠心耿耿的走狗。可笑啊,你把自己当人,可曾问过仙门百家,三大宗派,他们把你当人吗?”
“西门家的人想要你那情郎的命,但是小阿虞,想要你的命,暗中觊觎你这副纯阴之体的人,只怕会比想杀江玄的人更多。”
“与其任人宰割,不如随我重振龙族昔日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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