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恐惧如一只巨大而冰冷的手,紧紧将吴承芳抓住。
在夺命挣扎之中,他终是记起了一些最基本的自救之法,遂抬起冻僵的手指,想要解开脖子上的系扣,将斗篷先行褪下,以减轻些分量。
可是,他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
事实上,不只是手,便连血液、骨髓乃至于腔子里的那口气,亦尽皆在这冰冷的水波里冻成了冰块,越是挣扎,便冻得越结实。
他再也不敢开口呼救,唯闭住气息,拼命舞动手脚,冀图通过那“哗啦”水响,惊动可能碰巧会路过河边的什么人。
这一刻,连他自己亦不曾意识到,他想象中可能会出现在河边的人里,并不包括陈长生。
或许,在心底深处,他已然清晰地知晓,他的好哥哥,不会来了。
身体越来越重,长时间的闭气让吴承芳脑门发胀,胸口几乎炸裂,而夺命般的挣扎亦很快耗光了他所有力气,他手脚划动得越来越慢,五感亦逐渐模糊。
他半睁着眼睛,眼前是渐渐变高的水面,几片碎冰围着他打转儿,滩底的污泥被他翻搅上来,鼻端充溢着腥臭的河泥气息。
我快要死了么?
他模糊地想着,一瞬间,心尖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狠狠地扎了一下,痛得他全身都蜷缩了起来。
如同许多年前,他蜷缩在哥哥的怀里,眼睁睁看着他被野狗一口一口地咬死。
哥哥……
他不知道这是他心底之念,还是他已然喃喃唤了出来。
他只觉得,哥哥一定是生了他的气,气他不晓得帮忙,只知缩成一团在那里哭;气他没用,讨个饭都能被狗撵。
吴承芳的双眸无力地向下阖,随后,长长地、微弱地,吐出了喉咙深处最后的一口气。
那么,就拿这条命还了去罢。
他到底欠了他的哥哥,如今,这条命便还予了另一个“哥哥”,也便是是。
他隐隐约约地想着,意识逐渐陷入了混沌。
可是,就在那水波即将没过眼底的一瞬,他迷乱的视线里,忽地现出一个人影。
他不知那是不是幻觉。
而即便是幻觉,亦足以激发他求生的本能。
他下意识地蹬了几下水,身体勉强上浮了一分,眼睛也旋即张大。
于是他瞧见,河畔……似乎真的有人。
而就在此念生出的同时,另一个极不合宜的念头,忽又窜进脑海:
这人……好奇怪!
饶是呼吸渐弱、意识模糊,所有知觉都已渐远,河畔那个怪异的身影,还是让吴承芳有了一种近乎于惊讶的情绪。
在那一口长气将尽的瞬间,他瞧见那人影飞奔而来,又在稍远处停步,随后一把掀开外头氅衣,露出了腰里掖着的……
一个大脸盆?!
还是最大号的那种!
吴承芳简直都快要清醒过来了。
这人怎么这样奇怪?
干嘛随身带个大脸盆啊?
几乎就在此念浮起的瞬间,那人竟飞快取下脸盆,远远地冲着吴承芳比划了两下,然后,奋力一掷。
咚!
哗!
吴承芳眼前一黑、脑门一痛,旋即忽又一亮,而后,面门上便扑上来大片水花与碎冰。
一息之后,他便震惊地瞧见,他眼前的水面上,浮着一个大号的木脸盆。
“抓牢脸盆儿!”
红药粗着嗓门低吼了一声。
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一声喊,吴承芳亦一把抱住了脸盆。
这是溺水者挣扎时的本能反应,就算扔过来的是块石头,他也会一把抱住。
而一把抱紧脸盆的吴承芳,半个身子皆在这脸盆浮力的支撑下,脱离了冰冷的河面。
他费力地抬起头,乱发湿淋淋地落了满脸,他根本无暇去管,只张大了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清润而寒冷的空气,自鼻端直抵心肺,胸口的炸裂瞬间消弥,便连意识亦清醒了几分。
他战栗着向上攀爬着,几乎将全身的重量皆托在了这脸盆之上。
好在这脸盆足够大,虽有些打晃,到底还是将他半个身子都托住了。
吴承芳于是越发将脸盆抱得死紧。
这一刻他本能地意识到,有了这大脸盆儿,他至少还能再撑上一会儿。
有救了。
他看不清岸边之人,湿透的身体在风雪中亦几乎冻成冰棱,不过,他还是竭力保持清醒,不叫自己晕过去。
红药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注视着水面的吴承芳。
此时,他半个身子扒在脸盆上,口中呼出的微弱白气,在朔风与大雪中忽隐忽现。
还好,还没死!
红药大松了一口气。
方才吴承芳落水之初,她正在百余步开外,对方挣扎与呼救之声,她都听见了,只苦于离得略远,且她还带着个挺重的大脸盆,是以才拖到了现在。
所幸没误了大事,也不枉她一路紧赶慢赶,跑得肝肺五脏都快挪了位,到现在那心还在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第169章 错认
红药大口喘着粗气,心下还有几分得意。
不是她自夸,她的准头向来很不错,想当年在石榴街与人打架时,她扔过鞋、扔过枕头、扔过匾、扔过鞋……
嗯,主要还是扔鞋。
没办法,谁让她腿脚没那些熊孩子快呢?
说来,那些泼妇也忒不讲究,打个架还要扯上孩子当帮手,红药先吃过几次亏,后来学乖了,只要看到几大几小冲过来,她立马脱鞋就扔,先把小的给砸哭了,再对付大的。
总之,她的准头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如今看来,也算宝刀未老。
此外,那大脸盆也是她一早就看好了的,今日特地提前一个时辰出门,悄悄去金海桥西把这东西给偷了过来。
说起来,因有个内安乐堂在,那金海桥西寻常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也正因此,便有一些躲懒的杂役,将没用的物件往那地方乱扔,久而久之,便堆出一座垃圾山。
这脸盆便是红药在垃圾里捡的,为的便是隐藏身份。
就算事后有人来查,这么个没人要的东西,也查不到她乾清宫小管事头上。
心下这般想着,红药却也知此时不是感慨之时,当下手脚不停,转身就把腰上缠的麻绳往树上拴。
那这麻绳的另一头便系在大脸盆上,只消将这一头系在树上,红药便可以借树之力,把吴承芳给拉上岸。
朔风如刀,将雪片刮得格外坚硬,扑上面颊时,生疼生疼地,红药赤着的两手很快便冻得通红,寒意从四肢百骸往里钻,身上那几分热气须臾便化尽。
她没敢戴手套。
那东西又没分个五指,笨拙得紧,根本无法系牢绳索。
然而,没了手套护持,手指自然便要挨冻,此时僵硬得仿佛变成了旁人的,根本不听使。
不得以之下,红药只能用牙齿咬住一头,硬掰着两手去拧另一头,试图打好一个绳结。
而在做着这些的同时,她还要时常分神去看吴承芳。
吴承芳仍旧扒在木盆上,面色青得发紫,两眼紧闭,似是昏死过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红药总觉着,他口鼻中的白息似是比方才更弱,几乎瞧不出。
她不由心头发急。
从吴承芳落水至今,已然过去了至少二、三十息,若换在春夏之季,倒也不算太久,只如今却正是数寒寒天,且今日这天气还极冷,更兼风疾雪紧,他长时间泡在那冰冷的河水里,就算不淹死,只怕也要冻死了。
此念一生,红药直急出一脑门儿的汗,两手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动作反倒比方才更慢,一个绳结居然总也打不全。
待她好容易打好绳结,再戴上手套拉动绳索时,她绝望地发现,她拉不动。
她实在低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的重量,即便那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亦重得远超她的想象。
红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将吴承芳连盆带人拉动了尺许远,而她已是两臂酸软,几乎抬都抬不起来。
不成。
照此情形,根本救不下吴承芳。
红药飞快停下动作,抬手便向衣襟处掏摸。
得找人帮忙,否则这人就要死了。
此时,吴承芳的身子耷拉着,口鼻间的呼吸越来越弱,若非天寒,他两臂已然被冻在了木盆边缘,只怕此时他又要重新滑入水中。
好在,这个瞬间,红药终于掏出了哨子,没命地吹了起来
嘀哩哩、嘀哩哩、嘀哩哩。
尖锐的、连续的哨音,刺穿了重重飞雪、凛凛寒风,回荡在空阔的玉带河畔。
红药一口气用尽,方满头大汗地停下,转首四顾。
几乎与此同时,两道人影,鬼魅般地出现在疏林边缘。
红药晃眼瞧见,心头大骇,凝目看去,这才看清,那并非鬼魅,而是两个穿胖袄、戴金盔的男子。
金执卫?!
红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徐玠找来的帮手,竟是金执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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